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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人語因父之名,陳明恩

人來人往的茶樓,老舊的電梯門一開,就看到金髮碧眼雪膚的陳明恩坐在酒家門口,洋娃娃似的,是黑壓壓人群中的一道金色風景。

大家都擠在門口,邊聊天邊等,一轉眼她已自己跑到前枱,笑着問知客:「幾時有位呢?」。她早就習慣這種大紅色又龍又鳳的酒樓,裡頭嗡嗡嗡永不止歇的中國式喧嘩,和來來去去人們的好奇眼光及議論:「《老表,你好嘢!》入面個鬼妹呀!」

陳明恩就是點心籠裡那個白皮黃心的奶黃包,別人叫她鬼妹時,其實她每見到外國人嘴邊都叫人家做鬼佬,忘了自己也是「鬼」。作為土生土長的港女,她在娛樂圈捱到三十歲,終於因為一套大玩強國人鄉音的肥皂劇而走紅。

她父母七十年代漂洋過海由澳洲來港定居,為的就是去中國大陸傳福音,幾歲大她就被帶返內地訪友,每次都被同胞人鏈式包圍,揉洋娃娃的臉,摩娑一把金澄澄的頭髮。

她是傳教士之女,拒絕不良意識不脫不露、不講涉耶穌粗口的對白、婚前力保女人貞操,是因父之名。

「你們要靈巧像蛇,純良像鴿子」,這是上主的話。

從前陳明恩會到旺角街頭唱歌,就在西洋菜南街架起一個電子琴,教友彈,她唱。「唱歌係好開心,感覺好自由,好似去咗第二個世界。」因為這個最簡單的理由,她考入演藝學院讀音樂劇,跳舞、唱歌、演戲,一次過滿足三個願望,○六畢業後還和唱片公司簽了約。

她投身演藝圈,不過籍籍無名,眾人印象裡通曉中文的鬼佬,仍然只有河國榮。捱到三十歲,她終於憑一套講中港矛盾的電視劇《老表,你好嘢!》跑出,她在戲中演一個常無厘頭大哭的「鬼妹」聶小茜,和「細細粒」小寶同為王菀之的好友。

「小寶同我,都唔係平時你喺電視上見開的靚仔靚女,但其實香港社會係有好多我哋呢類人!鬼妹仔但識講中文,肥嘟嘟但好可愛,套劇話俾人聽,我哋喺度的,其實都好靚的!」

一口氣說了許多,陳明恩想了想,補充:「做番自己,有你的特色你的不同,都可以係一個香港人。」

無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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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想是唱歌跳舞,但陳明恩說,她最愛的還是神,「如果神有一日叫我去印度傳教,我會即刻去。」因為《老表,你好嘢!》套劇,陳明恩迅速走紅。

陳明恩形容自己是「香港人鬼妹仔」,見到外國人她會想叫人鬼佬:「我唔記得自己都係鬼……」在香港出生、長大,小時候家裡吃的是中餐,上慈雲山的幼稚園,去本地教會,跟一般香港八十後唯一的不同,是她和哥哥兩兄妹,從未上過學校讀書,整個小學和中學階段都在家受教(home schooling)。

因為路程遠、學費貴,也因為怕孩子在學校受不良影響,父母決定讓他們參加澳洲ACE(Accelerated Christian Education)遙距課程,買來一整套教材,由擁有小學教師資格的母親執教鞭。

「未試過有同學,但有媽媽阿哥、貓、雀仔、烏龜和流浪狗陪我上堂,我照着時間表起身、讀書、食飯、做功課。星期六日放假,其他小朋友常怨要返學好慘,又好怕測驗,覺得我哋好特別。」

沒有攀比,也沒有所謂的「考第一」,所以陳明恩從來不理解什麼叫學習壓力,求學不是求分數是香港教育的願景,諷刺地只在接受家教的陳明恩身上能兌現。「一路喺屋企學,我冇諗過功課係煩嘅,都冇人教過我呢個concept,亦冇人同我鬥高分,純粹是好奇,想學囉。」

作為傳教士的父母又極有耐心,給她許多許多的愛和鼓勵,舉辦活動、參加教會、邀請其他家庭的小朋友來家裡過夜、去露營,她的成長環境像一個有微風、花香的春天,溫暖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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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明恩在家受教十幾年,但據本港法例,就算是外國人,6至15歲兒童都必須上學,否則可能被定罪,大家切勿模仿(最高可罰款一萬元及監禁三個月)。

中學時期的陳明恩最大的煩惱,來自身份認同。「我曾經諗過係唔係應該成為一個香港人、中國人。」但不論如何融入香港文化,熟練中文,改變不了自己髮膚、眼眸的顏色,在別人眼中她總是異類,朋友相約上街,總是漏了招呼她。

「又試過想改變成為正式的鬼妹仔,但好多諗法唔同,又黐唔埋。好似踢波咁,個個都實有自己的Team,但我就站在場中間,俾波掟。」

後來她才領悟,她所屬的位置正是在中與西的中間,白皮黃心,這就是她的特色。

○七年的林憶蓮演唱會邀請陳明恩擔任和聲,看中的正是她洋人外表和純正廣東腔的奇妙組合,翌年,蘇永康請她擔任演唱會的表演嘉賓,陳明恩這名字漸漸走入人們視野。

染缸

都說娛樂圈是個大染缸,陳明恩也沒多想,一門心思就往裡頭闖,但這個複雜的工作人事圈子,對她來說畢竟陌生。

「我都好天真容易信任人的,試過當正人哋係最好朋友,結果掉轉頭佢利用你、傷害你,有段時間都會諗,我係咪好蠢,不如假啲啦,收埋自己……」

但因父之名,她堅拒成為虛偽的人:「我要做送信任出去的人,但跟以前不同,我慢慢一步步去信人,而不是一開始就毫無保留。」

其他的倒不複雜,她不喜歡賣弄性感的衣著,像剛從演藝學院畢業時,總有些舞蹈工作找她到舞廳、酒吧,「其實搵少咗錢,冇人逼的,唔想接就不做囉,好簡單。」

如今拍劇,也堅持不講涉神之名的粗口對白,不露點不演鬼片,那同志片又拍不拍?「那要看整個故事的劇情啊,我有好多同志朋友,我好愛他們也尊重他們,所以也希望別人尊重我的信仰。」

不特別在意錢,這些就不難,難的都是你在意的事。

完成遙距課程的中學部分,陳明恩考入演藝學院讀音樂劇,這是她夢寐以求的舞台,她學習、吸收、發揮,很享受也很快樂。

畢業前,師兄王祖藍探班看她的演出,結束後他特別上前追問陳明恩,為何如此緊張觀眾的看法:「他說我該返去最原本那個我,純粹享受台上的每一刻,而不是去討好其他人。」聽罷她大哭起來,自己最需要突破的關口竟被說中了:「學業最後一年,其他人的期盼令我變得很大壓力,忘記了本來的自己。」

○六年畢業後,她當上了歌手,卻發現音樂劇和商業歌手是兩個極端,舞台上專業的技巧放在歌唱上,卻被認為是糟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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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語流利,中文閱讀卻很麻麻,陳明恩的歌詞和劇本都會自己標明拼音。記者問陳明恩,洋人面孔對演戲是不是有限制,她笑:「凡事有利弊,有時成班藝員企埋一齊,個個都想人哋見到你的嘛!」確實,這對她來說容易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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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一次,陳明恩在舞台上唱真正屬於自己的歌《異種》。

「劇場上要表現的係最真實的一面,可能係醜陋、核突,但對音樂劇來講是靚的,相反commercial就要保持靚,喊都要喊得靚;音樂劇學的係點樣扮演不同的聲線同角色,但歌手把聲就要統一,你永遠得一種性格。」

一次次被要求找回自己,陳明恩只覺得困惑和沮喪,她表現出來的全都是自己呀,都真心放了感情下去,「試過我錄音唱到喊晒,但人哋話你唔夠感情……即係點呀?」

等到她真正理解、適應了商業歌唱的語言,已經是兩年後,終於做出很滿意的歌曲,要派台了,公司卻倒閉了,一切從、頭、來、過。

「嗰刻好天昏地暗,可以點呢?因為擺咗好多期望同心理,個人好沮喪。但係……覺得唱歌係我應該做的事,再試吓,再等吓啦。」

這一等就是五年,二○一三年,憑着《老表,你好嘢!》紅起來的陳明恩發表第一首派台歌曲《異種》,一月廿二日,新城電台第一次播出這首歌時,她坐在直播室裡,想哭。

貞潔

女兒加入娛樂圈是為了追尋夢想,做父母的半點不阻撓,因為他們一家人都相信愛,大過懼怕。四十年前,陳明恩的父親從新西蘭到澳洲讀神學,愛上了美麗的學妹。兩人結婚,然後一起到香港傳道,那是一九七六年,毛澤東剛剛去世,香港是最靠近大陸的落腳點。

這兩個白人當時半個中文字也不會,因為神的感召,排除萬難也要到這個陌生的城巿紮根:「他們想去中國傳教,香港就是最好的地點。那時大陸還未開放,好神秘,唔知入面係乜嘢,好多親戚都話阿媽你係咪黐咗線㗎?但我父母覺得要來這裡,是為了分享愛。」

所以從小父母就帶哥哥和明恩往內地工作、旅行、探朋友,「記得細細個同阿媽返大陸,佢踩單車,我就坐喺前面啲小朋友櫈上,自己唱歌。」二十多年前,內地的土路灰塵四揚,又沒有紅綠燈,明恩媽媽一去到十字路口就緊張,怕撞車,「我就完全咩都唔理,啲風吹埋來,自己喺度唱歌。」

二十多年後這個唱歌的小女孩真的成為歌手,而哥哥去了日本傳教,在那裡他認識了一個日本女生,結婚安居,一如他的名字陳明道——向眾人陳明道義;而妹妹陳明恩,一樣有她的恩典。

陳明恩手上總戴着兩枚銀戒,不是定情信物,卻是她的「貞潔戒指」。作為虔誠基督徒,她堅持不進行婚前性行為,三十歲了,至今沒談過半次戀愛,倒也不是沒有喜歡過人,只是不合適。陳明恩喜歡在手袋內裝一個蘋果,有空就取出來吃,某天就有個中年大叔尋上門來,㩒鐘,她開門,看見他捧着一大箱蘋果,為了博她一笑。

報紙笑她是三十歲的老處女,她聳聳肩:「呢個只係一種睇法,不一定要聽的,呢個係我的生命,我的選擇喎!」

「我都好想拍拖結婚,但係敷mask得三十秒邊度吸收到?唔係樣樣嘢都快到,都要講timing㗎!」

幾乎忘了,基督徒最擅長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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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明恩與哥哥、父母,一家四口。為了讓陳明恩融入香港文化,父母讓她讀本地幼稚園,「仲記得嗰陣日日返屋企個髮型都會唔同啲,因為隔籬班啲老師會捉我過去幫我擯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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