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一個熟識了很久的男性對我說:我喜歡你。
我說好啊。
他說你聽懂我說話的意思了嗎?我喜歡你。
我說我聽懂了呀,很好啊。
然後呢?
什麼然後?
他歎氣,笑了,說,是啊,沒有然後。
我一直都沒有弄明白他想說的到底是怎樣的“然後”,在我得到他的答案之前他就已經死了。
沒人知道他怎麼死的,甚至連沒有找到遺體,連半塊碎片都沒有。
--那大家為什麼知道他死了?
因為他的血。
別人發現的時候,他的房間裡只有滿世界的血。牆上、家具上、床上……最驚心的是地面上,據說他房間裡有一張很貴的一整塊地毯,鋪滿了他那個房間,那天別人進去的時候,一不小心腳就陷進了裡面,因為那塊地毯吸飽了海量般的血,踩上去就好像吸滿水的海綿。
經過基因比對,可以確定那滿房間的血都是一個人的,也就是我上面所說的那個人……他叫什麼來著?忘記了。不如就稱他為A。一個人流失了那麼多血,是絕對不可能再活下來了,這就是為什麼報他死亡而不是失蹤的原因。
可是真的很奇怪,就算真的把一個人殺死,把他的血抽干,也不至於能把他的房間弄成這樣。而且他的屍體呢?殺人要有痕跡,碎屍也要有碎片吧?就好像有人連他的屍體也搾了汁,最後把干屍拿走了一樣。
但是,誰拿一具干屍干什麼?有什麼用處?有人猜是某種邪教的宗教活動,有人猜是被拿走磨粉再丟棄,還有人猜是拿去做了飼料,可誰的猜測都不能成立,因為就算如這些猜測所說,那麼首先一個問題就是干屍的運送,只是這一個問題就無人可以解釋了。
A住在他那棟大廈的二十樓,一樓的門口有就警衛,推測他的死亡時間是晚上一點,那天晚上有四名警衛在值班室打牌,十二點以後門就被鎖上,只有警衛才有鑰匙。過了十二點之後就再也沒有人出入過,更不可能有人從他們眼皮底下送出一具干屍去。
大廈外面有巡邏人員,大廈外的院牆上也有電網,假設有人躲避了巡邏者,也無法從牆上翻出去,必須從正門走。從正門走的話,超過10KG的包就必須檢查,即使守門人員再傻,也不可能讓一具干屍這麼輕易地被送走,更何況那天晚上出入大門的人很多,卻連帶個大一點包的人都沒有。
“說不定他是惹了黑道上的仇家,現在已經被分成幾百塊扔到黃浦江裡了。所以大家要小心……”老板很嚴肅地在晨會上說。
所有門值、警衛,他的同事、朋友、家人、鄰居等等等等,被警察一個個撥拉過來,撥拉過去,同樣的話問了一遍又一遍,大家都很煩,連我都煩了。
半個月過去,線索還是沒有半點,我看那本來頭發就禿了一半的警察局長,現在腦袋上已經亮晶晶一根沒剩了。
A死了以後,我們辦公室裡常常傳出鬧鬼的事情,一些加班到天黑的同事被奇怪的聲音和影子嚇得半死,有個晚上值班的年輕人穿著褲衩抱著被子就在寒冬臘月沖出大廈外求救,110和120來了,甚至連119也來了,最後沒發現什麼,事情不了了之。
辦公室裡沒人再敢在晚上逗留,可是值班是必定的,老板加了兩倍的值班費,到最後也只有我一個人站出來。
值班沒什麼,只是白天和晚上顛倒著上班而已,我以前就是這樣,當時忽然換成白天上班的時候我還很不習慣,太陽照得太難受了。現在好了,似乎又回到過去了。不過那是指,如果辦公室裡夜間的居民能讓我好睡的話。
十一點左右,我忽然醒了。這不是正常的情況,我是被聲音吵醒的。有兩個人在絮絮低語,聽不清楚在說什麼,不過他們的聲音我都很熟悉,其中一個人就是A。低語持續了很長時間,之後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如果不支著耳朵去聽甚至會聽不見。忽然,聲音壯大了,A的聲音撕心裂肺地響撤整棟辦公樓,我身下的床被聲音震得不停顫抖,我的骨頭都被震麻了。除了A的慘叫之外,還有好像柴禾被折斷的聲音,流水的聲音,嚼東西的聲音……有影子在值班室的空間中飛濺,貼到牆上又粘稠地滑落下來,就好像血一樣,房間裡也充滿了血腥氣,讓人惡心欲吐。
我最討厭血腥味,可是現在我起不來,如果能開窗戶就好了。
十二點十五分,聲音逐漸開始消失,飛濺到牆上的影子也和平時那些正常的影子重合了,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我放松身體,很快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昨晚你睡得好不好?”穿著褲衩就逃出去的年輕人問我。
我說:“很好啊,好些天沒睡這麼好了。”
“你真幸運,居然睡這麼死。”他羨慕得嘖嘖地。
辦公室裡的那種情景演放了半年,後來就沒有了,或許是A 已經升天了吧。由於工作業務的變化,我不用再值班,大家為此還擺酒席慶祝了一下,為我的大膽,也為我犧牲自己成全大家的勇氣--當然,費用均攤。
那天酒席上,大家都喝醉了,老板受到所有人的“愛戴”,當然最後比別人醉得更凶,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曉得了,說什麼自己姓“吃”名“人”,字“妖怪”,別號“鬼”……
我們指指這滿屋子的人,說一片群魔亂舞,您看看誰不是您家人吧。
他狂笑,又灌一瓶六十度的白酒。
我要送他回去,他搖搖手說怕我半路丟掉,就自己一個人一步八晃地順著牆根往自己家相反的方向走。我遠遠地跟著,看著他掉進施工的大坑又爬出來,去撞人卻被人撞倒,險些被自行車從腰上壓過去……
他足足繞了八條街,最後終於往回折返,一邊折還一邊咕噥今天的路好像比平時長了好幾倍……
一個彬彬有禮的紳士樣男子從他身邊過,被他一肩頭撞倒,又吐了他一身。那男子倒沒生氣,只問他家在哪裡,自己願意送他回去。老板就靠在那個人身上軟趴趴地說好,男子說不如坐出租,老板不要,說一坐車就轉向。
我看著那個男子扶著老板往他家走,但路走著走著就歪了,到一個黑洞洞沒有路燈的小巷前時,也不知道是老板不小心跌倒,還是那個人手滑了一下,反正老板就跌進巷子裡去了,男子慌忙跟上。
我到小巷口那兒,看都不用看,只要伸著耳朵就能聽見熟悉的聲音,我立刻就知道他們到底在做什麼了。很奇怪嗎?我又不是沒做過,老板做的時候很安靜,我做的時候就比較野蠻了,常常弄出相當大的聲音,這樣很不好,被人聽到的話,會造成麻煩的。
聽著聲音,估計老板正做到差不多的時候,我忽然沖了進去。
“喂!不要吃完!給我剩下一半!”
老板滿臉是血,正在嚼剛才那男子被擰得好像麻花一樣的身體。我的進入讓他嚇了一跳,很快露出懊惱的神情。
“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麼簡單就善罷甘休!”
“那當然。”我搶過那男子剩下的半個身體,在老板的氣憤的目光中開懷大嚼,“上次吃A的時候你就搶了我一半,這次我只是要回我的報酬,僅此而已。”
老板哼一聲。
“對了,你這次怎麼讓他不發出聲音的?上次A發出了很大的慘叫聲,要不是他房間隔音太好,我又把窗戶關上了,不被抓個現行犯才怪。”
“嗯哼……”老板生氣地假笑一聲,“是你太蠢了,先扭斷他的脖子不就好了嗎?”
“殘留的血太多,不好吃。”
“那擰下面的身體的時候多擰幾次不就完了!”
“可是擰得太多肉就死了,咬不動。”
“連骨頭都吃了,還有什麼咬不動的!”
我不再理他,老板看看我胃口不錯,不會再給他剩下點什麼,於是憤憤地站起來,退後,消失在黑暗中。
我吃飽了,說聲“好吃啊”,抹抹嘴,也和他一樣,退入陰影中消失。
只剩下我們臨時的餐桌上,到處是飛濺的粘稠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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