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強曾有個女朋友叫諸雙雙,是學國畫的,每次在作畫時都會刻意在畫紙上留下很多空白。
」這叫留白,你別看這裡不著一墨,方寸之間天地寬,最難得就是此處無聲勝有聲的境界,你個俗人是很難理會的。」每次諸雙雙都如此教訓他。
邛強承認自己不懂,他是學體育出身的,雖然在某大學內已謀到輔導員的職位,但他心裡清楚,這恐怕已是他人生最好的定位了。諸雙雙不同,她家境好,教育背景也好,師從海派某大師,未來前途不可估量。
他每次都是摸摸後腦勺,寬厚地一笑:「是啊,我覺得這裡留白挺好看的。」
諸雙雙便白他一眼。兩人情到濃時,也曾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諸雙雙有次特地去校園看望邛強,兩人背靠背地坐在草地上,來來往往都是青春年少的學生。邛強自草叢裡挑選一棵最長最柔韌的野草,粗厚的手指頭折了幾下,一隻精美的草戒指就好了。他將這枚草戒指托在掌心,就勢單膝跪地,向諸雙雙求婚。
諸雙雙撩了撩長發,笑了:「說你是俗人,你偶爾倒也懂得浪漫。」
她將草戒指接過來,在陽光下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說道:「給我戴上吧,從此我就是你的人了。」
現在回想起來,這大約是兩人最好的一段時光。
隨後邛強被派往異地交換考察,一去兩年,與諸雙雙不得不兩地分居。
剛去的時候,還常有電話聯繫,奈何電話裡見不到真人,邛強開始練習自己洗衣做飯照顧一日三餐,日子久了,便覺得有些寂寞。正在此時,有個同去的女老師付麗也是單身,常常地幫邛強做些小家務,替他蒸好了排骨放在飯盒裡,替他洗好了襯衫曬在陽光下,一陣陣清香——
在第二年考察期快結束的時候,邛強終於和付麗滾了床單。但諸雙雙卻一直不知道。她等到了第二年,邛強考察回來,她去火車站接人。邛強與付麗兩人拎著大包小包,有說有笑地並肩走下來,見了諸雙雙,都是一愣。
諸雙雙卻很大方地微笑著,上前去捶了邛強一下,雙眼笑的彎彎的,勾住邛強的胳膊,這才回頭對付麗打招呼道:「這麼巧,你們一起回來啊?」
她是見慣了邛強與付麗在一個辦公室上班的場景,絲毫沒往別的地方想。
付麗也厲害,抿嘴一笑。當下看住邛強笑吟吟地說道:「邛強,月底咱倆結婚的事兒你跟雙雙說了沒?」
邛強一臉的尷尬,訥訥地掙脫諸雙雙的手。諸雙雙一臉慘白。她自幼出身高貴,不曾受過任何委屈,也從未想過這世上竟有背叛這個詞存在。她慢慢地一步步往後退,扯住嘴角想笑,卻終究沒那個掩飾的功底,敗給人情江湖。她掩著面哭泣跑開了。邛強的腳動了動,終究沒追。付麗則冷眼看這一切,悄悄拉住了邛強的胳膊,拉緊了。
車站裡人來人往,三人間無聲地分開,如鴻溝,不可跨越。
月底,邛強與付麗的婚禮如期舉行。婚禮當天諸雙雙併沒有到場,只讓人送來一個匿名包裹,粉色的盒子,打著粉色的蝴蝶結,一如既往的小女生情懷。
邛強當時正在敬酒,以為是誰送的賀禮,就讓伴郎幫忙打開。
盒子打開後,伴郎愣了一下,隨即大笑道:「這是什麼東西?」
伴郎用食指和中指夾著一個渺小的青草做的戒指,微微有些泛黃枯萎了。邛強回頭看見,連忙搶下來,再看盒子裡,還有一幅潔白的卷帙,靜靜躺著。邛強打開那幅捲軸,竟是一幅潑墨人物畫。畫法中西合璧,人物輪廓異常鮮明,畫法奔放水墨酣暢淋漓,如同訴不盡的熱情從紙上撲面而來。畫中人穿著白色T恤,斜背著一個包,眼神閃亮,吊兒郎當,正是邛強。
旁觀者開始起鬨,但這些,邛強都沒聽見,他的目光停留在畫面四周無限的空白上,竟似看見了無數滴白色的眼淚,如同有人在畫中朝他招手,是個白色的模糊人影。他想拒絕,卻開不了口,只能僵硬地一步步飄入畫中。那畫中人仍在衝他招手,一直招,彷彿催眠一般。
人群傳來不斷的尖叫,新娘付麗終於從旁邊的桌子趕過來,只見邛強仰面著地雙目呆滯,眼見得已陷入昏迷,她哭泣著打通了急救電話。
正在這時,不知誰眼睛尖,指著那幅掉落地面的捲軸失聲高呼:「看,這空白地方怎麼會多了一個小黑點?」
幾十雙眼睛都去看時,卻見方才畫面留白的地方依稀有個極其渺小的黑影一晃即逝,彷彿在往畫面中間的人物移動,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個小黑影就消失不見了。
只有邛強的肖像突然間似活了一般,雙眼更加閃亮,表情更加地生動,彷彿正在紙上衝大家吊兒郎當地微笑。
也許到最後那一刻,邛強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留白,不過已經晚了。他的目光所及,到處都是白茫茫的宣紙,有濃烈的水墨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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