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老實

高明很老實，因為老實就很靦腆，你要是不和他說話，他絕不會主動理你。而且你也不會誤認為他高傲，因為他所有的舉動都在向你說明：這只是一個老實人而已。

我們都是售貨員，我們供職的這間奢侈品商店在全市最豪華的商場裡，豪華的店堂裝修，豪華的貨品還有來來往往豪華的人，因為周圍都是豪華的東西，在這裡上班很容易有個錯覺，就好像自己也不由自主的高端了起來，但是下了班，打過卡，換下了制服推開門走出去，還是要回到塵埃裡，默默無聞的生活。

這樣的日子，有些人就適應，有些人就不適應。我們的收入算是還可以，但還是每天要直面著一個現實：很多人漫不經心，卻過著我們無法企及的生活。於是我們都很愛抱怨，喜歡放大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也許是我們整天生活在不公平中，我們就格外在意公平，工作中的工作分配不勻常常會激怒我們，常常也有爭吵，吵得多了，就難免傷感情。

但是高明卻從來沒和人吵過，有人耍小聰明，把不是他的工作退給他作，他什麼都不說，有人把難伺候的客人交給他應付，他也從不抱怨。我們這一行都有毒辣的眼光，很多客人一進門我們就知道：他們只是來看看，什麼也不會買。或者是一些小白領，謹小慎微的攥著只夠買一隻便宜手袋的錢，這樣的客人都沒人喜歡招呼，但高明就去，規規矩矩的打招呼，一絲不苟的導購，哪怕一無所獲，送客出門的時候依舊會按照規矩，微微的鞠躬送別。

高明是個老實的好人，他從不為難別人，哪怕只是一點無所謂的自私或者是自尊心。

發薪水的時候，大家總會想出各種名目出去吃喝玩樂，大家都是年輕人，工作之餘大都喜歡放鬆放鬆，我們常去唱唱歌泡泡夜店之類的，當大家都不捨得出錢的時候，我們就叫高明出錢。當然只是我們去要求是不行的，我們都會讓莉莉出馬，只要是莉莉開口，高明是一定會同意的。

莉莉是個精明而不安分的女孩，有一張小貓一樣漂亮的臉，像莉莉這樣的女孩，是讓每一個男孩都心癢癢的，但我們都知道自己沒戲，莉莉一雙眼睛媚兮兮的，整天盯在進店裡買東西的有錢人身上，她已經明確說過了，男朋友，一定要找一個「條件好」的。條件好是個硬指標，大部分程度上直接和銀行卡餘額掛靠。

我們這些男孩全部承認自己喜歡莉莉，背地裡我們說她俗氣、虛榮，但實際上，我們都喜歡她，只要她開口，我們誰都願意作她的男朋友，但我們都不說，說還不是等於自取其辱。不過我們都願意開莉莉和高明的玩笑，只有高明一個承認喜歡莉莉，高明沒有明說，但他是個老實人，老實人是藏不住秘密的。

我們總用莉莉和高明開玩笑，莉莉站到高明旁邊，我們就說：「看看，高明邊上有美女，臉都紅了。」莉莉要高明幫著幹什麼，我們就暗暗出怪聲或者咳嗽，高明還常常幫莉莉帶班兒，有時候莉莉一天都不用招待幾位客人，高明永遠衝在前頭。我們曾經仗著開玩笑，直接問過高明喜不喜歡莉莉，他臉紅得發黑，不肯說，我們又換了說法問：「哦，那你是不喜歡莉莉嘍？」高明頓時就急了，脫口而出：「不是！」哄的一聲，我們的歡笑差點掀翻了房子。

而莉莉，只在一旁坐著，微微的笑。

莉莉是不會喜歡高明的，有一天她告訴我們，高明向她表白，但是她拒絕了。這一點我們都不意外，但莉莉是這樣說的：「這人可真逗，我都沒想到他能直接跟我說，虧他怎麼想的，我能跟他？我知道他對我有意思，但我想不搭理他就行了，誰知道他真沒有自知之明啊。」我們都沉默，雖然我們明白這兩個人不合適，但是在此刻，我們卻不想附和莉莉，甚至不想再像以前一樣開玩笑，高明愛莉莉，這根本沒有錯，而莉莉的話，其實是傷害了我們所有人的自尊心。

那之後我們都對高明好了很多，也不自覺的疏遠了莉莉，和莉莉相比，高明真是可愛多了。

後來莉莉很多天沒來上班，大家都傳她去做流產手術了，這事相當靠譜，我們都知道她和老來店裡的一個有錢人好上了，那人出手很豪氣，每次都買走很多東西，因為他，莉莉每月的銷售額都拔頭籌，那有錢人品味很好，不僅能挑中店裡最尖貨兒的貨品，也挑中了店裡最拔尖兒的姑娘。可惜貨他都留下了，姑娘卻被他甩了。

沒人同情莉莉，甚至好多人還說她活該，但莉莉卻也不是省油的燈，她下決心纏住那個有錢人，結果出事了。

有天上午，那個有錢人突然出現了，他走到莉莉身邊，二話不說正反手打了莉莉兩個耳光，莉莉的臉登時就腫起來，大家都愣住了，只有高明一個人沖上去，把莉莉擋在身後：「你怎麼打人！」

「靠邊，沒你的事。」那有錢人把高明推了個趔趄，然後伸出一個手指頭指指莉莉的鼻尖兒：「你別跟我玩花樣，你要是再敢騷擾我和我老婆，你就等著瞧。」

莉莉嚇得不敢說話，那有錢人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卻又大聲說：「你以為你是誰啊，我給你的錢足夠！你別不知足。」高明還要追出去，卻被莉莉尖聲喊住，莉莉哭著對高明喊：「誰要你管！你有病啊！」

高明真有點多餘，我們都這麼覺得。

後來莉莉就走了，辭退了工作，有人說她去給那個有錢人當了二奶，高明聽見卻和我們急了，說莉莉不是那樣的人，叫我們不要亂說。我們都沒和他爭辯，沒必要刺激他，大不了不當著他的面亂說。

又過了幾天，有警察到店裡調查，我們才知道莉莉死了，死在了家裡，死於農藥中毒，自殺還是他殺還沒定論，大家紛紛議論說那個有錢人嫌疑最大。當時高明不在店裡，去總部開會，當他回來的時候警察還沒走，高明一進門，大家就都看住了他，沒別的意思，我們只是都有點可憐他。

聽聞莉莉的死訊高明立刻就哭了，他忽然跪倒在地上，一定讓警察把他抓走，高明死死的攥住警察的袖子，他哭喊著：「是我！是我把莉莉給害死了。」

我們都感覺到後背冰涼，這個老實人，難道殺死了莉莉嗎？

不過，很快，真相就大白了。

兇手真的不是那個有錢人，莉莉是自殺的，她把農藥放在飲料裡喝了。但高明卻說自己不是無辜的，他說莉莉就是他害死的。

原來莉莉懷孕之後，高明無意間知道了，這也難怪，他一天到晚關注著莉莉，蛛絲馬跡瞞不了人的。莉莉和高明也承認了，莉莉大概認為把秘密告訴這個迷戀自己的人也沒什麼的。想不到高明有一天找到莉莉，鄭重其事的跪倒求婚，他說他願意照顧莉莉，並養這個孩子，莉莉愣住了，但她還是拒絕了。莉莉告訴高明，她並不是單純的愛錢，但她愛有錢的男人，莉莉說男人的錢說明他的能力，能力強的男人是讓女人情不自禁願意去愛的。莉莉說高明是個好人，是個老實人，但讓她和他在一起，她是寧願去死的。

高明哭了，他和莉莉說：「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給你，我一定會努力，都給你。」

但莉莉說：「那你就去給我弄一瓶農藥吧，我只要一瓶農藥。」

高明想要拒絕，莉莉又說：「你不是說我想要什麼你都給嗎？我要一瓶農藥，沒有農藥你就不要來找我了。」

高明給莉莉買來了農藥，莉莉收下後讓高明走，高明要莉莉向他保證不會自殺，也不會傷害自己，莉莉答應了。

莉莉還是自殺了。高明想過她也許會騙自己，可他又想她畢竟是答應了自己的，這是承諾，她應該遵守。但高明沒想過，對他的承諾，莉莉是從來不會放在心上的。

高明還是太老實了，那天，在我們那個豪華的店堂裡，當這個老實人講完這件事後，哭得傷心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