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候把理髮叫做剃頭,而且還在你身上圍上一塊白布,然後又叫你坐在一面明晃晃的鏡子前,任憑剃頭師傅在你頭上動刀子動手腳,還將你強行摁在熱水盆子裡,怎麼樣想想都有點恐怖吧!
小穆就是這樣一位傳統剃頭師,他的技術也是從他父親那裡繼承過來的。舊時候的理髮師都會挑著一個擔子,擔子的一邊是燒著騰騰熱水的爐灶,另外一邊則是一個木架子,木架子裡裝有剃頭用的全套設備,所以有一句俗話叫「剃頭挑子一頭熱」,就是這麼來的。
但小穆的父親後來卻沒有再做剃頭師了,而是去參加了孫中山先生領導的革命軍,父親還說,他不要再給人剃頭了,他要去剃舊社會舊中國的頭,讓全中國的老百姓過上幸福安康的日子。
小穆的父親還沒等到過上這幸福安康的日子,就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上,原因很簡單,他在被派往參加一場武裝暴動的時候,壯烈犧牲了,而且還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被人五花大綁送到一個舊軍閥的師長面前,被那師長親手給殺死的。
那殺死小穆他爹的師長是個瘋狂的反革命頑固分子,非常巧合的是,他的外號也叫「黃剃頭」,原因很簡單,他這些年來殺人如麻,幾乎到了見到革命黨人就要殘害的地步。
小穆不想參加革命,他只想過平穩安寧的小老百姓生活,但他心中卻有著一個心願,他希望自己哪一天能夠有機會找到那師長,然後用自己的方式殺了他,為父親報仇。
小穆的這種心理在舊時代裡非常正常,因為那時候的老百姓都信奉「父仇子報」的觀念。
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讓小穆在偌大的北京城裡找到了那位殺死他父親的師長,知道了他的家住哪裡,也摸清了他白天辦公的地方。
為了將那黃師長找到,小穆真的是花了一番心血的,他是從家鄉長沙一路北上趕到北京的,而且為了完成自己的這個宿願,小穆甚至沒有將自己來到北京城裡的消息告訴自己的情人婉霞。
婉霞也在北京,她是一位女子學校的在讀學生,但婉霞的思想卻非常激進,經常組織校內外的熱血青年上街遊行,喊著一些小穆連聽都沒有聽說過的口號。
小穆之所以能夠認識到婉霞,是因為當時的長沙城也是個革命熱潮翻湧的地方,也有許多學生天天閒不住,讓政府折騰得沒辦法。
婉霞是在朋友的介紹下來到小穆剃頭小店的,那天小穆為她打理出了一個非常時尚,也非常適合她臉型和性格的髮型,這種發型是婉霞此前從來沒有嘗試過的,這讓婉霞感受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自己,在這個髮型的襯托下,婉霞發現原來自己還有陌生的另一面。
所以她就特別留意了一下這位心靈手巧的剃頭師,她認為小穆簡直就太神奇了,像個魔術師一般將自己的樣貌完全變了個樣。
於是婉霞索性坐下來跟他聊了聊天,那時候喜歡鬧革命的青年學生都這樣,跟現在搞傳銷的人似的,遇見一個路人都要宣傳一番自己的革命思想,希望對方能夠加入到自己的隊伍中。更何況小穆還是個青年才俊,婉霞自然不肯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
通過跟小穆的言談,婉霞瞭解到,小穆這小夥子思維很活躍,也讀過詩書知道這個世界上正在流行的東西是什麼,只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小穆的思想卻比較古板保守,跟他談論革命話題,簡直就是對牛彈琴。
小穆的理由非常簡單,我只是個小小的剃頭匠,不希望做個轟轟烈烈的革命者,我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幹好了,不一樣是在為這個社會這個民族做貢獻嗎?而且我父親就因為干革命丟了性命,我又沒有兄弟姐妹,萬一哪天我自己也把命搭了進去,那我們這個家裡的血脈也就徹底消失了。
但婉霞還是沒有放棄,她對小穆說,正是因為你父親被舊社會的反動勢力殺害了,你越是應該繼承他的遺願,為他報仇雪恨啊!
但小穆不想這麼做,他心裡有自己復仇計劃,他一定要找到那個殺死父親的師長本人雪恨,而不是去跟一個概念籠統模糊的「反動勢力」鬥爭。
婉霞真拿小穆這個人沒有一點辦法,但她又覺得這少年人不錯,而且心靈手巧,每次經他那雙手打理過後,自己整個人都會煥發出一種別樣的精神,所以連續幾天她都會習慣性地過去他的小店裡打理頭髮,這樣會讓她一整天的工作都變得特有勁。
而且隨著相互交往和認識的深入,婉霞和小穆居然相愛了,婉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愛上自己眼裡這個懦弱的膽小鬼,小穆也問她說,「我是絕對不會跟你一起去鬧革命的,你為什麼還要和我交往呢?」
婉霞則笑了笑回答說,「算了,你不是個干革命的料,還是留下來以後為我收屍吧!」
雖然只是句玩笑話,但小穆心裡是明白的,干婉霞他們這一行的人,十有八九的日子是在刀尖上行走。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愛上婉霞,自己明明已經失去過一個干革命的親人了,難道以後還要失去婉霞?
他們相愛後沒多久,婉霞便又回到北京唸書了,但婉霞對他說,「小穆,你就放心好了,我不會變心的,我這顆心永遠是屬於你的。」
小穆也曾經答應過婉霞,如果哪天有機會來北京,就一定過去找她,但看來如今他必須食言了,因為他知道自己一見到婉霞,就會有一肚子話跟她訴說,而一個摻雜了複雜情感的人,是註定沒法實施自己復仇計劃的。
小穆在那黃師長的別墅周圍蹲點守候了很多天,這一日終於看見黃師長牽著京巴狗出來溜躂了。
「黃師長——」小穆哈腰欠身地走了過去,然後禮貌著說道,「這麼巧啊,我還以為看錯人了呢!」
「你,你是什麼人……..」一見到陌生人的時候,那黃師長害怕倒是沒有,畢竟他身上有槍,但他心裡確實很納悶,因為他此前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
「我們以前見過啊,難道黃師長不記得了嗎?」小穆編著謊言說,「我是個剃頭匠,前年打閻錫山的時候,我還為黃師長剃過頭呢!」
小穆知道這種謊言是不太可能被輕易揭穿的,畢竟想黃師長這樣的大忙人,每天接觸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他怎麼會留意每次給自己剃頭的人長成什麼樣子,再說了,剃頭匠一般都是站在客人的背後,客人不會怎麼關注他們的樣子。
「哦哦哦,」黃師長摸著腦袋回憶著說道,「記起來了,好像有點印象……..」
有你娘個鬼印象,小穆在心裡暗罵了一句,但他還是立即又偽裝出了一副笑臉說道,「黃師長終於想起來了啊,小生真是萬分榮幸啊!「是好像有點面熟,」那黃師長說道,「就是不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去了…….」
「黃師長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叫小穆啊。」雖然小穆知道自己父親就叫老穆,但將真名告訴他也不妨,這個劊子手殺人無數,怎麼可能記得每一個殺害過的人呢?
「哦,小穆啊,」黃師長果然沒有任何懷疑,「我記得,我記得,那年打閻錫山的時候,是有個年輕剃頭匠給我剃過頭的,而且我還記得你的手藝不錯哦。」
「多謝黃師長誇獎,小生畢竟是靠這麼手藝吃飯嘛!」黃師長會這樣回答,小穆一點都不驚訝,因為他是經過仔細調查的,當年黃師長在山西時候,便有個小剃頭匠為他剃過,恰好小穆家小時候隔壁有個山西人,所以小穆說起話來也有些山西口音。
「小穆啊,」黃師長面帶微笑說道,「上回你給我剃的那個頭,可是讓我整個人都精神了好幾份了,出去外面很多人都在羨慕我呢!什麼時候你有空,再過來幫我剃個頭吧?」
「好的,好的,」這正是小穆求之不得的,於是,他從懷裡掏出幾張相片,指指點點給黃師長說道,「師長,您看,這幾張相片上的髮型如何啊,這一位呢,是日本關東軍一位中將,這一位呢,是唱京劇的梅蘭芳先生,還有這一位,是吳佩孚吳大帥手下一位副官,他們的頭可都是我剃的哦,這幾種發型裡面,有你喜歡的類型嗎?」
其實這些人的頭根本就不是小穆剃的,這些相片都是小穆對著報紙上這些人的頭部用攝像機拍下來的。不過小穆學過攝像,而且技術還不錯,那黃師長是看不出什麼漏洞的。
「嗯,都不錯,」黃師長嘖嘖稱讚道,「每一個我都非常滿意,以後有機會都可以嘗試一下………」
「黃師長,我們就不如今天吧,」小穆抑制著內心的激動道,「就是不知道您是否方便……」
「今天估計不行了,」黃師長看了下手錶說,「馬上要過去參加一個社會治安會議了,如今這群學生可折騰了,天天來給我們出難題。」
「哦,黃師長,那您什麼時候有空都行,我隨叫隨到。」小穆按著性子回答道。
「我看不如三天後吧,」黃師長仔細想了想後,回答說,「三天後恰好是週末,我有空的……..」
「好的,黃師長,那就三天後吧!」小穆心想,三天後更好,自己還可以利用這段時間把準備工作做好,比如把剃頭刀磨快點,比如多觀察一下附近地形,看看在殺死黃師長後,如何在第一時間逃出去,雖然他心裡是想為父親報仇,但他可不想因此把命給搭進去了。
從黃師長家出來後,小穆走在大街上,又看見一大群學生在搞罷課遊行,一個個興奮得跟吸了大煙似的,他們中有的在拉著橫幅喊口號,有的在給路過的群眾發宣傳單,還有的還跟維持秩序的軍警發生了肢體衝突。
小穆不明白這些學生為什麼成天吃飽了沒事做,老干一些出格的事情來,學生就應該在教室裡好好讀書嘛!
他於是腳下加快了步伐,因為他擔心婉霞也在這人群中,如果被她看見了自己,那就有話說不清了。
就在他還沒來得及遠離那條街道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一陣悽慘的叫喊聲,回頭一看,原來是軍警在朝手無寸鐵的學生開槍了,人群中立刻像是炸開了鍋一般沸騰了起來,這些不要命的學生聽到槍聲後,不但沒有嚇跑,反而更加猛烈地朝軍警的方向衝撞去,接著又是一陣刺耳的機槍掃射聲,學生的人群中立刻成為一片殷紅的血泊。
但願婉霞千萬別在這人群中,小穆心裡一遍遍祈禱道,就算在,也希望那子彈沒有打在她的身上。
哎,婉霞也真是的,一個女孩子家為什麼老去搞這種運動呢?革命是要付出代價的,也不是那麼容易成功的。
「臭小子,還看什麼看,找死啊!」一個軍警揚起電棍在他眼前揮舞了一下,小穆嚇得飛一般走開了。
三天後,小穆起了個早床,他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只等著時間慢慢逼近。
終於,他決定要出發了,出發前他還給婉霞寫了一封信,然後交給傳達室的大叔說,如果自己回不來了,就請按著這個地址交給這個收件人一欄裡的姑娘。
雖然他已經將逃生的方法和出路都設計得非常完美了,但他還是害怕出現萬一。如果這萬分之一的狀況真的發生了,婉霞依舊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牽掛的人。
很快,小穆就來到了黃師長家的別墅裡。
「來來來,小穆,」黃師長一把拉了他過去,「你來得正好,剛才恰好有人給我送來幾斤上好的大紅袍,要不我也泡杯給你嘗嘗?」
「謝謝黃師長,我不渴,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我還是抓緊時間給您剃頭吧,免得耽誤您的時間。」小穆只想趕緊將他殺掉,然後飛速走人,他哪裡還有什麼心思喝茶啊。
「不急,不急,」黃師長倒是難得清閒地說道,「今天是週末,我有的是時間,來,年輕人,這好茶可不能錯過啊,普通人一輩子都嘗不到的哦………」
盛情難卻,小穆只好接過了茶杯,免得黃師長懷疑自己心裡有鬼。
但當黃師長的手接近自己的時候,小穆的心裡忽然猛地咯噔了一下——
這黃師長手上居然帶著一個大戒指!
是一個金鑲玉戒指,而且這戒指自己非常眼熟!
對,沒錯,這戒指就是爺爺傳給他爹的,他爹本來還打算傳給小穆,但卻不料沒等到那一天他爹就走了。
沒想到這黃師長在親手殺害爹的時候,居然還順手牽羊把他手上的戒指奪走了,而且還恬不知恥地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這讓小穆又多了一個殺死黃師長的理由。
「快喝茶啊,小穆,」黃師長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還愣著幹什麼呢?第一次喝這麼好的茶吧,瞧把你給激動的。」
「哦,我,我喝…….」小穆肩膀上顫抖了一下,手中的茶杯也一下跌落在了地上,茶杯摔成粉碎。
這一突發情況,是小穆此前沒有想到的,黃師長家的茶杯一定很貴,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這一唐突舉措,是對黃師長的大不敬,如果他一怒之下將自己趕出家門,那他的復仇計劃也就泡湯了。
「你這是怎麼了,小穆!」黃師長臉上掛著陰雲,顯然是很不高興。
「我,我,我…….」小穆在腦子裡想了好幾個理由,但卻一個都說不出口,難時候,小穆心裡恨恨地想到,她怎麼偏偏這個時候出現呢,如果她不過來,自己完全可以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也就沒事了,可她這一來,就把事情弄糟了,黃師長該不會真以為自己偷瞄了他的姨太太吧?如果說剛才黃師長動怒,還僅僅是為了一個茶杯的話,那現在自己的罪責可就大了,像黃師長這樣有面子的人物,哪個希望戴綠帽子呢?
沒想到黃師長卻哈哈大笑了起來,「小溪,你確實有魅力,我早就說了嘛,這北京城裡,哪個女人能跟我們小溪比啊,是不是,是不是啊……..」
說完後,那黃師長又在小穆的耳邊瞧瞧說了起來,「你可千萬別緊張,我這姨太太是從窯子裡買回家的,她就喜歡胡說八道,你放心,就算你剛才是瞄了她而把杯子打碎的,我也不會怪你的。」
「可是,黃師長,我真的沒有偷看姨太太啊……..」小穆現在是百嘴難辯了。
「沒關係,沒關係,我不怪你。」那黃師長不但不生氣,反而一副樂呵呵的樣子,這讓小穆感到萬分意外。
「這還差不多。」那叫小溪的姨太太聽到黃師長的誇獎後,臉上露出幾絲微笑,然後又扭著屁股走了出去。
小穆還沒緩過神來,他不知道這黃師長唱的是哪一出,難道那姨太太只是他的一個道具,他們早就合計好了測試一下自己?
不應該的啊,黃師長不可能知道自己的來歷,他不是還以為自己是上回那個山西的小剃頭匠嗎?
雖然理論上來說,一個剃頭師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正在剃頭的人,但這種事情在這個世界上幾乎是沒有發生過的,否則每個人都不要去店裡剃頭了。所以,黃師長也不可能懷疑自己會以這種方式謀害他。
「小穆啊,別發愣了,」看來黃師長對上回那個山西剃頭匠還是挺滿意的,所以對自己也還算客氣,「快點進屋來給我剃頭吧。」
「哦,好的,黃師長,我這就過來。」小穆心裡暗想,剃頭剃頭,馬上我就要把你這頭給剃下來了。
黃師長帶著小穆來到一個光線比較幽暗的房間裡,這讓小穆心裡的把握更大了,雖然黃師長隨後又拉開了屋子裡的電燈開關,但並小穆還是有把握在一分鐘之內將他給辦了,然後將他反鎖在屋子裡,隨便找個藉口支開他家的雜人就可以逃生了,因為根本就不會有人懷疑一個剃頭匠殺人。
黃師長坐在鏡子前的一張竹椅上,還非常自覺地將那塊白布系在自己脖子上。
就讓這塊白布成為你的裹尸布吧!
小穆心裡詛咒了他一句。
為了做到萬無一失,也為了讓他更加信任自己,小穆並沒有一開始就為他剃頭,而是先為他修理了一下鬍鬚,那黃師長對小穆為他設計的鬍鬚造型顯得非常滿意,連連稱讚「小夥子好手藝,以後給你介紹個好妹子。」
小穆又將黃師長屁股下的竹椅緩緩搖下,這樣可以讓黃師長的視線距離鏡子的平面更遠點。
小穆從包裡掏出自己的理髮工具,然後依次擺放在桌案上,這一套工具自從拿出來後,小穆就沒有再打算收回包裡了,待會他將黃師長殺死後,鐵定是會空手走出去的。
剃鬚刀已經被他磨得飛快了,只要自己精準地刺到黃師長的命門穴位,他來不及掙扎就會因流血過多而生命危矣,當他察覺到的時候就已經晚了,因為一個正常人的反應時間不可能那麼快的。
到那時候,小穆還會第一時間將手裡的毛巾塞在他的嘴巴裡,以免黃師長呻吟發出聲音。
黃師長一屁股坐在竹椅上,便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看得出他平日裡公務繁忙,也相當疲勞了。
隨後,黃師長便閉上了眼睛將腦袋擱放在竹椅的後背上。
這再好不過了,小穆心裡慶幸道,他若是不閉眼,小穆心裡還有點發怵,畢竟這是自己第一次殺人,如果那一刀子下去沒刺中要害部位,自己這條小命很可能也要搭上了,畢竟這黃師長出生行伍,身體壯得像頭牛,只要給他一絲機會,自己就不會是他的對手。
不想那麼多了,現在黃師長已經成了自己刀下的肥肉,那還是早點將他解決掉吧,免得夜長夢多。
小穆將剃刀高高舉起,打算以一個流暢而規範的動作結束了黃師長的性命,也為他爹成功復仇。
「等一下!」忽然,就在小穆手裡的刀片即將刺到黃師長頭頂命門穴位i到時候,一個聲音在房門口叫喊了一句,這讓小穆心裡不禁慌張了起來,手先的動作也全亂套了。
「誰啊?」小穆心虛,於是便下意識地叫喊了一句來掩飾自己的緊張。不過他還是聽出來了,那是個女子的聲音,八成是黃師長那姨太太小溪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自己倒是可以敷衍幾句打發她走,然後再殺了黃師長也不遲。
「女兒,是你嗎?」黃師長忽然睜開眼睛,然後一把從竹椅上站了起來,「你不是說這個週末在學校住不回家了嗎?」
「爹,是我。」那女子的聲音回答道——原來她不是黃師長的姨太太小溪。
「那你就進來吧,」黃師長說道,「是不是這個星期的零花錢又花光了啊?你呀,就是這樣大手大腳的,幸虧生活在我家裡,若是在普通老百姓家裡,你還不得把家底都掏空了!」
「那我下輩子投胎就去普通人家試試唄!」那女孩這樣調皮地說道,但卻始終不見她的人影,這讓小穆心生出幾分懷疑。
「胡鬧!」黃師長罵了她一句,「你現在不還好好活著嗎,就說什麼下輩子的事情,多晦氣啊!女兒,你到底人在哪裡啊,為什麼我只聽見你說話,不見你的身形啊?」
其實,小穆也想這麼問一句——這黃師長的女兒到底是人還是鬼啊,她的行為舉止包括說話內容,怎麼都這麼奇怪的呢?
雖然說不上具體怪在哪裡,但小穆確實感覺到了不對勁。
「好吧,我進來就進來,」黃師長的女兒說道,「爹爹,你回過頭來看一看,我這不就在你身後嗎?」
小穆不禁也跟著一起扭過脖子看了一眼。
「女兒,你怎麼穿得那麼奇怪!」黃師長的臉上像是變了個樣,「大白天的,你一身上下都穿成大紅色的幹什麼?想嚇鬼啊你!」
小穆也覺得這女孩穿得奇怪,雖然姑娘家愛美喜歡穿紅色衣裳,但這女孩衣服上的紅卻非常詭怪,就跟在上面塗抹了一層血跡似的。
再定睛一看,小穆恍然間竟發現這女孩的樣貌好不熟悉!
她居然是婉霞!
對,沒錯,那女孩居然正是自己的情人婉霞!而不僅僅只是個跟她長得相像的女子。
這讓小穆感到萬分驚詫!
不過也難怪,畢竟他和婉霞在一起的時間並不算長,再加上在和黃師長聊天的時候用的是地方方言,小穆居然一開始並沒有聽出來是她。
莫非婉霞就是黃師長的女兒?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這事情也就太離奇太巧合了吧?
自己的殺父仇人,居然是自己情人的父親?
對了,婉霞此前確實沒有跟自己提過她的家世,小穆本也以為她只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兒罷了,不然她怎麼會看上自己呢?
如此看來,婉霞自己本人出身於一個有錢有勢的大家庭,而她卻要帶頭放抗推翻自己家庭所代表的那個階級,這確實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至少小穆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對了,婉霞今天穿成這樣幹什麼?現在雖然還是大白天,但因為這間屋子裡的採光條件並不理想,在那憧憧綽綽的燈光下看來,婉霞那副樣子,就猶若一個離魂女鬼。
「婉霞,你,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小穆一下子幾乎忘了自己今天的頭等大事是為他爹復仇,而不是過問婉霞的事情。
「小穆,你都來北京了,為什麼都不告訴我呢?」婉霞臉上帶著幾分責怪道,「你一開始的時候不是答應過的我嗎?」
「我,我,我…….」小穆一下子啞口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難道告訴她說,我是為了殺死你爹,所以才隱瞞你的?
「原來你們早就認識啊?」黃師長有幾分驚訝道,「婉霞,這位小穆和你是什麼關係?你朋友嗎,應該不像是同學吧,小穆說他已經不再唸書了。」
「爹,他是我的情郎,」婉霞一把將小穆拉入自己一邊,然後說道,「對吧,小穆哥?」
「女兒,這事萬萬不可啊,」黃師長臉上開始出現一些皺褶了,「雖然爹知道小穆是個好青年,但這門婚事畢竟門不當戶不對嘛!小穆,你別擔心,黃叔叔以為一定為你介紹一個好妹子…….」
「不——爹,」婉霞仍舊撒著嬌說道,「小穆哥人很好,如果你不答應我,那我以後就再也不回這個家了,永遠不來見你了…….」
「好好好,爹答應你就是了,」黃師長這個殺人惡魔,在自己的女兒面前居然變得如此軟弱,如此富有人情味了起來,「你可千萬別離家出走啊,你上回這一走,爹頭上的白髮都添了一大半。」
「爹,我以後可能真的沒法常來看你了……..」婉霞忽然有些黯然傷神了起來。
「女兒,難道你又要離家出走?」黃師長變得慌張了起來,「爹都說答應你和小穆成親了,你還想走到哪裡去呢?」
「爹,女兒以後沒法在你跟前敬孝了,」婉霞凝噎道,「因為我,我,我…….」
「你怎麼了啊,女兒?」黃師長恍然發現了一些不對頭,然後立刻變得高度緊張了起來,「對了,女兒,你怎穿成這個樣子呢,你還沒回答爹這個問題啊……..」
「爹,我會穿成這樣,還不是因為你嗎?」婉霞的說話腔調忽然間又變了個樣,就跟換了個人似的,這聲音會讓小穆不禁聯想起自己看過的一本英國小說的名字——《她來自地獄》!
「因為我,怎麼是因為我呢?」黃師長顯得特別委屈,「女兒,你這話我怎麼聽不懂呢?」
「爹,」婉霞繼續用她那地獄般的聲音回答道,「三天前是你下令軍警對遊行學生開槍的,對嗎?」
「這,這…….」黃師長為了維護自己在女兒面前仁慈的形象,有點不太願意承認這件事情,「可是女兒,你有所不知,那群學生實在是太不像話了,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會以為政府是好欺負的………」
「爹,」婉霞回答道,「我來是想告訴你,那天我也在那遊行學生的隊伍中…….」
什麼?小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天聽到軍警槍聲響起的時候,自己心裡還祈禱過一遍,婉霞可千萬別在裡頭啊,想不到她還真的就在裡面!
「女兒,你說什麼?」同樣懵住了的還有黃師長,「你,你居然也跟著那群不像話的學生去搞運動?你,你,你,沒有傷著哪裡吧?警察的子彈沒有打到你身上吧?」
「爹,這正是我要告訴你的,」婉霞的聲音顫慄道,「其實我,我早在三天前就已經死了,當時正好有一顆子彈擊中了我的心臟……..」
「女兒,你……..」黃師長那肥碩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了,一下子癱倒在了地下。
「婉霞,你,你,……..」小穆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你……..真的。三天前就去世了,那你現在…….」
「爹,小穆哥,你們都別害怕,」婉霞一把將他爹扶了起來,「爹,我回來是想在你面前盡最後一份孝心………」
聽她說話的口吻,黃師長儼然察覺到這事應該是真的了,於是他強行振作了起來,連忙又問道,「女兒,你說,你想做什麼…….」
「爹,」婉霞又走上了前去,「我知道你這輩子殺了不少人,所以大家都叫你『黃剃頭』,今天,女兒我想為你剃回頭,請爹一定要答應女兒啊…….」
「這……..」黃師長沒想到女兒居然會跟自己提出一個這樣的要求,「可是,爹今天不是請了小穆來剃頭嗎?小穆是專業的剃頭匠,你就讓他來吧。」
「是啊,婉霞,還是讓我來剃吧,」小穆心裡還想著報仇的事情呢,「這剃頭可不是用剪刀隨便弄兩下就行了,還得剪得有型。」
「小穆哥,」婉霞說道,「其實不瞞你說,我知道你過來給我爹剃頭的原因是什麼,但婉霞我平日裡沒有求過你什麼,今天想求你一件事情行嗎?」
「婉霞,我,我…….你誤會了,」小穆結結巴巴道,「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啊……..」
「小穆哥,婉霞我想求你的是,」婉霞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以前確實是我爹做得不對,是他親手殺了你爹,可他畢竟是我爹啊,你若是殺了他,我在那邊也不會安心的……」
「女兒,你們這是在說些什麼啊,」黃師長很是納悶道,「我怎麼沒有聽明白呢?」
「爹,」婉霞半哭著說道,「小穆哥的爹當年就是被你親手殺死的,你手上那個金鑲玉戒指就是他爹的…….」
「什麼?」黃師長猛嚇了一跳,「小穆,你,你不是山西人嗎,你,你不是當年為我剃過頭的那個年輕的剃頭匠嗎?」
「爹,小穆哥是故意騙你的,」婉霞說道,「他其實是想趁你剃頭的時候殺了你,為他爹報仇的。」
「王八羔子,老子居然還被你耍了?」黃師長一聽這話,離開將皮帶裡的配槍取了出來,「你居然敢來害老子,老子我一槍崩了你!」
「爹,」婉霞用手擋住了那槍口,「我不是說了嘛,冤家宜解不宜結,畢竟是你先對不起小穆哥嘛,小穆哥,我求求你,以後千萬不要再跟我爹計較了好嗎?你看看,我也是間接被我爹殺死的,但我並沒有責怪他啊,小穆哥,請你一定答應我,以後心裡再也不要有這份仇恨了好嗎?我爹要是死了,我做鬼都會不安的……..」
看到婉霞那麼誠懇地哀求,小穆的心一下子全軟了,手上的剃頭刀也跌落在了地上。剃頭刀落地時,那金屬和水泥摩擦出來的聲音尤其刺耳。
畢竟這個女人是自己的最愛,如今她雖然不在人世間了,但他依舊不想讓她失望,於是他當機立斷在心裡做了個決定:忘掉這段仇恨,從此以後再也不提「復仇」兩個字,畢竟黃師長是婉霞的爹。
「爹,還是讓女兒來為你剃頭吧,」婉霞撿起地上的剃頭刀,「女兒我會女工會裁剪,你一定要相信我的技術不差的。」
「那好,好吧…….」黃師長勉強答應了下來,「那,那你就給我剃頭吧…….」
婉霞手裡拿住剃頭刀,在黃師長的頭上麻利地操作了起來,別看她以前從來沒有摸過剃頭刀,但剪起來居然不手生,還真想那麼回事。
小穆看得有點入神了,他知道這很有可能會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婉霞了,所以他貪婪地看著她,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爹,你這是要幹什麼啊!?」婉霞忽然哀叫一聲,「小穆哥,你快閃開!」
但已經來不及了,小穆的身上還是中了一槍,是黃師長開的槍。
原來,婉霞剛才光顧著對小穆說要忘卻仇恨,而小穆也確實做到了,但她卻忘了,他爹是個多年的劊子手,他的心裡放不下仇恨,因為他害怕小穆終有一天還會上門找他復仇。
「小穆哥——」婉霞全身肌肉抽搐不已,手裡的剃頭刀也猛然一下跌落了下來,而那刀子不偏不倚地正中黃師長頭上的命門穴。
小穆死了,黃師長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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