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是孔家寬的一位老朋友,一天兩人在安定門一家餃子館吃飯。
蘇秦說:“家寬你小子現在很火啊,以《北京社會糊口報》做陣地,京都鬼話快成了北京人的一道不可或缺的家常菜了,辦公室白領、胡同大媽、公務員、小商小販都在談說你的鬼故事。”
孔家寬笑道:“蘇秦兄,我知道你是一位大作家,我寫這些都是小炒,比不得你的滿漢全席。作為朋友,你也得支持我一回,給我講一個鬼故事,如何?”
蘇秦呵呵笑道:“講一個鬼故事倒沒什麼題目,咱先說好,下次你得宴客。”
“那當年,咱兄弟倆誰跟誰呀,啥時候嘴饞了你就跟我招呼一聲。”孔家寬知道蘇秦肚子裡的故事多,隨便一掏就能讓人眼睛一亮。
蘇秦瞇起細長的眼睛想了想說:“瞎編的故事沒有意思,我給你講一個我的親自經歷吧。地點就在北京崇文門四周——”
1老宅
2000年的時候,妻子在崇文門新世界商場上班,天天放工都是晚上九點多了。固然北京的大馬路上有很多路燈,但在胡同裡還有很多燈光照下到的地方。主要考慮妻上放工的安全題目,我決定在她工作單位四周找一間租房,兩個人用了半個月時間尋找屋子。
一天,妻打電話來說:找到了。原來,妻子在新世界商場遇到一個五六十歲的干瘦老太太前來購物,她說自己在這個商場四周有屋子空著,但願妻子幫她看一看,在這商場裡工作的售貨員有沒有要租房的。妻驚喜地一拍手說:“我家正要租房呢!”
那天放工回家,妻子說:“我從老太太手裡拿到鑰匙了,她同意我們先看一看房,假如沒意見就租給我們。”於是我們兩個人去看房,干瘦老太太的屋子就在新世界商場的北面,與新世界商場僅有一牆之隔,是老北京古舊四合院裡的一家。進門是一大間,大約有*平米,裡面靠牆支著一張雙人床,床頂上有頂棚,用竹棍破席糊著,年代久遠了,髒兮兮的。我上床往頂棚上看,黑糊糊的,一股寒氣讓我打一個寒顫。進門右首有一拐,是一個小門,進去有五六平米一間小屋,狹長狹長的,寬度放不下一張雙人床,卻非常深,裡面很亂,堆些亂七八糟諸如紙盒、木箱、棍棒等物。地面鋪著老磚,由於時間太久,已不平了,磚與磚之間裂著寬寬的縫,灰土已將其中填滿了。
租屋裡沒有上下水,進院門位置有一個水籠頭,是全院共用的。
租屋隔壁是一對老夫妻,帶著一個年近四十至今仍沒有嫁出去的老閨女,老閨女很胖,走起路來身上的肉一顫一顫的,呼呼直喘,別人看著都替她感到累。那個老太太個子不高,圓圓的腦門,一雙眼骨骨亂轉,看上去很精明,而她的丈夫,則是一個誠實巴腳的北京人,也許嗓子有題目,老是呼嚕嚕直喘。此外,院裡還有四五戶人家,有一家是北京土著,另外都是由外埠人租住的。感覺並不安全。
盡管不十分滿足,我們仍是決定租住下來。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我與妻子到北京打工有一年多了,糊口一直不不亂,收入也不高。樓房一千多元一個月,我們租住不起,只能撿些便宜的平房租住了。
兩天之後,我把東郊民巷租屋裡的所有家當簡樸收拾了,捆綁成四個包兒。騎著自行車出去在胡同裡轉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個拉煤的三輪架子車。妻子也請假歸來,把東西全搬到架子車上,鍋盆和板凳也擱在架子車上。
一切收拾完畢,我去向老房主結了賬。
我與妻子一左一右扶著架子車離開了東郊民巷。走過正義路,穿過前門東大街,又進到一片胡同裡轉了片刻,天已經黑了。前面一片暈暗,又是一個上坡,那架子車突然如著了魔一般如何用力也走不動了。我和妻子在後面使勁推,車還是不動。
拉架子車的人也覺得希奇:“這地兒坡不陡啊,車怎麼死活就不能走了呢?似乎有人在車輪前放了大石頭一般。”說著,低頭向車輪前面看,車輪前根本沒有石頭。
這時候從陰影響裡走出來一個佝僂著腰的老頭問:“你們這是怎麼了?”
拉架子車的人說:“車似乎出了毛病,走不動了。”
瘦老頭圍著三輪車轉了兩轉,用手在車輪下拍了拍,然後撫住三輪車的車榜兒說:“行了,這一次試一試看能不能走。”
我的右手挨著瘦老頭的胳膊,感到他的皮膚冰冷冰冷的,當時正一門心思在三輪車上,對這種感慨感染並沒有特別在意。
三輪車夫聽了瘦老頭的招呼,重新拉起架子車,我們四個人一齊用力,原本紋絲不動的車竟然晃了晃,輕松地開始向前行駛了。
我扭頭沖站在那裡的瘦老頭說:“謝謝大爺。”
瘦老頭揮了揮手說:“別客氣,小鬼擋道,沒啥大題目。快快去吧!”
我們揮汗如雨,趕到崇文門,給房主老太太打電話,大約等了四十分鍾,干瘦的老太太——我們的新居東來了,她見我們的家具物件都拉過來了,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說:“你們來了,咱有些話要說清晰,租金一個月四百元,不包括水電費,水電費還得你們自己掏。”
妻一愣說:“我們不是說好房租一個月350元嗎?”
“什麼時候說的?我記得是400元,你們不想租就別租了!”新居東臉黑下來,一副絕不退讓的姿態。
我後悔自己來看房時,沒有和這個老女人談清晰房租,現在,原來住的屋子已退了,而這老女人好像也看准了這一步棋,咬死房價不松口,假如談不妥,我們當天晚上就沒有辦法住。我咬咬牙說:“好吧,400元就400元。”立即掏錢給她。
老女人臉上露出比哭還丟臉的笑臉。又閒話幾句,匆匆走了。
我們收拾租屋,擺放家當。妻子心裡還憤憤不平:“明明和她說好的一個月350元,她卻溘然改了口,這個北京老太太真壞,瞅准我們沒有退路了才如斯做,我長這長大還沒見過這樣的人,真是壞透氣了。當初她到商場找我,說得很可憐,他家有一個姑娘,嫁人後生了一個殘疾兒子,女兒又離了婚,我覺得她挺可憐的,沒想到——”
“這就叫惡人自有惡報。老天爺的眼是雪亮的,大凡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我安慰妻子。
晚上,躺在床上,突然聽到隔壁傳來一位老爺子猛烈的咳嗽聲。我們這才留意到:這兩間房並不隔音。隔壁鄰居有一點聲響,我們這邊都能聽到,反之亦然,我們這邊有什麼消息,鄰居也能聽到。
沒有隱私的糊口,是很可怕的。你總能感覺到有人在支著耳朵偷聽,有一雙眼睛躲在黑暗中窺視!
前所沒有的不安悄然進駐到我的妻子的心裡。
我們都不說話了,四只眼睛直直地看那黑糊糊的頂棚,覺得那無聲的頂棚也披發著一股徹骨的涼氣。夫妻倆躺在床上,越來越感覺到惴惴不安。
溘然,頂棚上突然“隆隆”作響,嚇得妻子大叫一聲,身體縮在一處。我猛然坐起,拉亮燈,頂棚靜寂下來。
這會是什麼呢?
我首先想到的是黃鼠狼。在北京的老四合院裡,並不是沒有這種不吉利的東西。
我找來手電筒,搬個方椅上去,透過襤褸的頂棚洞口往上面看,枯棚上落滿了灰塵。手電洞的光線粗粗的一束掃過去,什麼也沒有。我封閉手電筒,卻突然發現黑暗中有一雙賊亮的眼睛,閃著紅紅的血光。
我的心一下跳到嗓子眼兒處,急忙摁亮手電筒,卻只看到一個匆匆消失在一塊突起的小包後面的粗粗的灰色尾巴。
“是什麼?”妻也站起來。
“沒什麼,也許是一只貓。”
妻子囑咐我說:“明天一定要用新報紙把頂棚糊一下。”
重新躺下,妻子鑽進了我的懷裡,我用手一抹她的臉,臉頰上有濕乎乎的液體。我小聲安慰她說:“面包會有的,我們的日子會一天一天好起來的。”
這時候,又從隔壁傳來老頭的異常巨烈的咳嗽聲,中間停頓了兩次,仿佛老頭被濃痰堵住咽喉,喘不外氣來。有人“叭叭”地拍擊他的後背,又傳來一個老太婆的聲音:“老頭子,吐出來,快用力吐出來!
妻子無奈地歎口吻說:“對不起,我沒想到這屋裡這麼不隔音!我們真的上了房主確當了。”
2糊頂棚
越日,我從工作單位拿歸來厚厚一捆報紙。有同事問,抱這麼多報紙回去做什麼?我說:“給租屋做個簡裝修。”
我那輛從修車攤上買來的二手自行車,只能停放在小四合院外面。我夾著厚厚的報紙走進院子裡。隔壁那位方圓腦袋的老太太正站在狹窄的院中過道上,探頭探腦向我的租屋門前掃瞄,看見我進來,先是一愣,馬上堆出很多生動的微笑。
“大媽你好。”我禮貌性地與她打招呼。
“好,好!放工了?”她上下打量著我:“你是在什麼單位上班啊?看上去不像本地人,老家在什麼地方?”北京老太太就愛這樣盤考外埠人,比過去的糾察隊或維持會的人盤考得還要仔細。我胡亂應付幾句,從她的身前走過去,開了租屋的門。還好,鄰居方圓腦袋的老太太並沒有跟進來繼承追查。
妻子上班去了,屋裡顯得十分清冷。
我走進租屋的門,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右首那間狹長的小廂房裡是不是站著一個人?有一雙眼睛正向我偷窺視過來。我心中暗自一驚,那小廂房沒有門簾,這時太陽的光線已很微弱了。
那裡面真的有人嗎?他要干什麼?小屋裡堆得滿滿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怎麼立足?他又是如何進來的?他有這屋裡的鑰匙嗎……一連串的題目在我腦海閃現,一股熱血直撞的頂梁門,我猛然沖過去,然而,屋裡什麼也沒有,仍舊只有堆得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拉亮燈,定睛看,下面是一張睡過的單人破床。幾個床板鋪著,上面堆放一些東西,爛椅子、破麻袋,還有不知放了多久的紙箱子。
我呆愣愣地地站了兩分鍾。長舒一口吻,扭身要出來,卻差一點和一個人撞個滿懷。
隔壁方圓腦袋的老太太不知什麼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走進來,無聲地站在我的背後,鼻子幾乎挨著我的脖項了。看到我剎那間的神色,她有些不好意思,主動退後了兩步。“這屋子曾經租給蓋新世界商場的民工,大約有十幾個人,後來有一天,一個年青的民工溘然就死了,其他民工不久也都先後離開了。”方圓腦袋的老太太不緊不慢地說。
“是嗎?”我心中又一驚,表面裝得很平靜。我把鍋支在門外面,燒了滿滿一鍋漿糊。方圓腦袋的老太太又站在一邊教我如何做出更好的槳糊。
我說起昨晚頂棚上的粗尾巴事件,方園腦袋的老太太說:“可能是一只貓吧。這院子裡有幾只野貓,瘦得跟鬼似的,經常溘然泛起在你的身後嚇你一個半死。”
我先用報紙在床上鋪了一層,以防糊頂棚時陳年舊灰落在床上。然後站在板凳上去扯頂棚上發黃泛黑的舊報紙,這頂棚的確有良多年了,那上面糊著的報似乎是1941年的,假如拿下來當古懂賣還能賣個好價錢。我一團一團將這些舊報紙撕下來,舊報紙的下面還落著黑棉絮狀的東西,粘糊糊的令人惡心。我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將那些舊報紙慢慢地扔在地上。最後只剩下橫豎七八根支架*裸地擺在那裡。
不知為什麼,我的右腿突然一軟,身體差一點失衡,我的手情不自禁輕輕撫在一根支架上。重新站穩後,我突然感得手指頭涼絲絲,拿開一看,自己的拇指和食指上有紅紅的血漬。再看那支架處,也有一團艷紅的血漬。
“這上面怎麼可能有血呢?”我脫口而出。
這時候,鄰居老太太已經離開了,她就像一個幽靈,來無聲去無蹤。
我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匆匆將頂棚糊完了。站在地上,仰望著嶄新的頂棚,我長長地舒了一口吻,祝願一切悔氣從些離開這個房間。
天已經黑下來,屋裡冷森森的。
我做好了飯,在等妻子放工的時候,打開日記本想寫些文字,但呆坐半晌,一個字也寫不下去。腦子如停滯的機器,良久也不滾動一下。
溘然,隔壁傳來一聲怪異的響動,我的心猛跳了一下,意識到那裡還有一個小廂房。一種希奇的感覺再次湧上我的心頭,我感到那屋裡有一個人,很可能是一個干瘦的老頭,光禿禿的腦門,蒼白的臉色,佝僂著腰,正躲在廂房裡滋著牙無聲地笑著。
他想看我一個書生被驚嚇的笑話!
我感到毛骨悚然,不能自己嚇自己了。要想拒絕恐驚,就得勇敢地走過去看清晰。想到這裡,我一時來了無窮英氣,“騰騰騰”走過去伸手在門裡的牆上摸了摸,摸到燈繩,打開電燈,廂房裡立刻亮起來,固然那燈只有15瓦,但廂房裡仍是照得清晰明白,根本沒有躲在裡面滋著牙無聲地笑著的佝僂著腰的老頭。
重新在床邊坐下,我在日記筆上無意識地劃了幾筆,低頭一看,竟然是這樣幾個可怖的字——老屋有鬼!
天啊,我怎麼能寫出這樣幾個字。突然想到在衡山上看到的測字算命的把戲,一只小鳥嘴裡叼著畫筆,跟著測卦者的哼唱,在紙上圈圈畫畫,片刻之後,被測算人的未來的命運就顯示在紙上了。
豈非,我會變成一只能測算未來的小鳥了嗎?
3有鬼
在北京中央地帶,要找一間即便宜又寬敞的屋子租住,其實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固然位於崇文門新世界商場以北老舊胡同裡的那間四合院老宅不甚令人滿足,我仍是努力想讓自己去適應和接受。誰讓咱是外埠人呢?有個地方住,不用擔心刮風下雨沒處可躲就不錯了。在北京很多馬路的地下通道、車站廣場和大小商場四周,還有不少無家可歸的漂泊飄流人呢!
人比人,氣死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滿意者常樂吧!
我是個沒有任何野心的人,對糊口也不存在什麼奢望。我但願自己的糊口一每天地好起來。不品嘗苦,怎麼更深刻地體味甜呢?我更願慢慢體驗一個人由貧窮到富有的過程。享受過程比單純享受結果更有味道!一個人,生下來就是富人,始終在富巢裡長大,他(她)還真不一定知道什麼是幸福哩!
一天,妻子放工歸來,很氣憤地說:“門口那一家太過分了,剛來時就告訴我說,院子裡太擁擠,不讓咱們把自行車搬進來,這也就算了,我們可以把車停在四合院門外。現在又不讓我一大清早去水池邊提水,說是水籠頭流水的聲音吵得他們睡不著覺。這些北京人真是過份,仗著自己有北京戶口,在這塊土地上住的時間比較長,處處與外埠人過不去。”
我問畢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妻子很委屈地說:“今天早上我去水池邊提水,院門口那一家的女人走出來,指責我不懂規距,大清早地來提水,嘩嘩流水聲防礙了他們家睡覺。我說現在已經七八點了,還防礙你們家人睡覺?水池在你家廚房邊,離你們家臥室那麼遠,怎麼就防礙你們休息了?”
這個老四合院裡只有一個共用水籠頭,位置在院門口那一家的廚房邊。全院子住戶要用水,必需得去那裡提水。院門口住著那戶人家,是一對夫妻,年紀都在三十多歲,沒見過他們的孩子,自從我們搬進來那一天起,我就沒有看到過他們的笑容,仿佛這個世界上所有其他人都欠他們家二百黑饅頭錢似的。
在北京就有這麼一部門北京人,在他們的頭腦中認定外埠人來搶了他們的飯碗,所以看到任何外埠人眼睛都是黑的,恨不得拿起他們家的掃把將所有在北京的外埠人都統統趕出北京去。
我的妻子性格不軟弱,對於院門口那家女人霸道無理的指責,忍不住要義正辭嚴地回擊,兩人就叮當吵了幾句。“咱來這裡是打工的,不想惹事生非,說幾句我就離開了。”妻子對我說:“只是我其實看不慣這種仗勢欺人的北京土著,似乎北京城都是他們家似的。可惡!”
我安慰妻子:“算了,退一步海闊天空,北京人大部門仍是善良的,對於這種無知蠻橫的北京人,咱不和她一般見識。你沒有瞧見那家女人,灰頭土臉破衣爛衫的,終日不曾上班,肯定是自己家的日子不好過,她有氣兒沒處撒,才來找你麻煩的。關住門各過各的日子。咱們就只當沒有她們這一家,沒有她這個人得了。以後咱晚上多蓄些水,早晨就不要去打攪人家的黃梁美夢了……”
聽了我的一番勸慰,妻子的氣色才徐徐好起來。
我認為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從此可以平安無事地度日,沒想到過不到三天,我放工回家,發現門上貼一紙條,竟然是當地派出所留下來的,要我立刻去派出所一趟。
我是一個大大的良民,沒有偷也沒有搶,在東郊民巷派了所辦過北京暫住證了。這時候崇文門派出所的同道找我能有什麼事呢?
我立刻打電話去問迅,民警同道還沒有放工,在弄明白我是租房的外埠人後,立刻嚴肅地說:“你馬上過來,我有重要題目要查問。”我不敢怠慢,立刻騎自行車趕過去。派出所在崇文門新世界商場南面不遠處。我趕到後,在一排森嚴的辦公室中終於找到了剛才那位接電話的警察同道,巧得很,恰是他在我的租房門外留的紙條。
這是一位飽滿高大的人民警察,一本正經地坐在辦公桌後面,桌上鋪著公務用稿紙,他手中執著筆,一副公事公辦的神態問:“姓什麼?叫什麼?原籍何處?什麼時候到的北京?有沒有暫住證?”
我老誠實實地逐一交待。民警同道很嚴厲地問:“豈非你不知道嗎?那一處民房是不能出租給外埠人的?你為什麼還要租?”
我吃了一驚,我從來沒有聽妻子說這個老宅不讓租,當然,我推想:肯定是那個房主老太太根本就沒有告訴妻子,她家的這一處民房是禁止出租的。“為,為什麼不能出租啊?一直空著不是很可惜嗎?這個世界上有人沒房住,有人想出租,這不是有利雙方的好事情嗎?”我問。
“你懂什麼?哪有屋子想出租就出租的,還有沒有法律了?這是北京,皇帝腳下。不像你們小地方不講規距。再者說了,那一處屋子曾私自租給一群民工住,弄得一塌糊塗、一片狼跡,他周圍的居民紛紛向我反映過這個題目,題目很嚴峻。對了,我還健忘問了,你在北京有沒有工作,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說道:“我在一家報社工作,是一個文字記者。”
“原來是記者!”民警原本嚴肅的口吻立刻來了一個一百九十度的轉彎,上下打量我一眼說:“你不知道這屋子不能出租,肯定是房主沒有事先告訴你。那家房主老太太討厭得很,總愛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耍花招。”
我問:“我看那院子裡其他屋子也有出租的,為什麼惟獨我們的這一間房不讓租呢?是不是由於這屋子裡死過一個年青的民工?”
“什麼?不要胡說八道,沒聽說死過年青的民工啊!”警察詫異地瞪大眼睛。片刻又低下眉眼說:“實話給你說吧,昨天你們院子裡有人向我們反映你們,是他們不想讓你們住那裡,民不告官不究,我們也不想沒事兒謀事去。身為記者,你應該對社會有所了解,你知道民警就是為一方人民辦事的,我們假如不處理,他們就每天打電話來反映,這事情假如再捅到上面,上面查下來我們就不好交差了。所以,你們最好不要在這裡租了,仍是到別的地方吧。”
我心中一驚,立刻想到前兩天妻子與院門口那家女房東的口舌之戰,八成是他們那一家人在背後使的鬼。真是太卑鄙了。我暗暗地罵了一句,只能對民警同道點頭說:“好,我盡快找屋子搬走,不為你們添麻煩。”
從派出所出來,氣候已很暗了,我一路感歎人道的丑陋。面前時而閃現小院門口那家女主人陰森的毫無氣憤的一張死人臉。剛進胡同,差一點撞著陰影中的一位老頭。“小伙子,在想什麼心事呢?走路要操心一點兒啊。”一個嘶啞的聲音傳過來。我定睛看,是一個干巴瘦的老頭,光禿禿的腦腦袋,佝僂著腰,似乎在哪裡見過,一時又記不起來。
“謝謝大爺提醒!”我說。
“怎麼?警察找你了吧?”老頭問。
我“嗯嗯”兩聲,並沒有在意他,一門心思惟如何盡快找到出租房,搬離這個事非之地。
4喘息
我把被北京崇文門派出所警察同道親切召喚的事情與妻子說了。
妻子非常氣憤:“肯定是這個院子門口那家的女人暗地裡搗的鬼,往派出所打電話舉報咱們。我們才剛來幾天,怎麼派出所的人就知道這屋子出租了呢?”妻子其實氣不外,要立刻去找院門口水池邊的那家女人論理,我說:“算了算了,你又沒有抓到直接證據,如何就認定是那個女人呢?你這樣去豈不是自討其辱嗎?”
妻子在我的再三挽勸下,總算情緒稍稍不亂下來,口裡仍在罵:“沒想到這裡的北京人竟然這麼壞!明明屋子不讓出租,房主老太太卻不告訴我們,偷偷地出租給我們。現在我們還得找重新找屋子搬家。固然咱們家沒什麼家俱,但他們上下嘴一碰輕易,我們搬一次輕易嗎?”
我說:“咱不能辛勞人家警察,就只能辛勞咱們自己了。我已經允許民警同道要盡快搬家。”
妻子說:“我們剛搬來就要讓我們搬走,我不走,只少不會馬上走。即便重新找房,也得給我們時間吧!”
晚上睡在床上,我忍不住長吁短歎,世道淪亡,離開家鄉到北京漂泊,真的很不輕易。假如再遭遇壞良心的北京人,那境遇可就更慘……這樣想著不知何時睡去了。
半夜,我突然被一陣怪異的喘息聲驚醒,睜開兩眼,發現面前一片黑暗。我微微抬起身體,支起耳朵傾聽,聲音好像並不是來自右邊鄰居家的那個從沒見過面的殘喘老頭,而是來自我們隔壁那一間不能稱作房間的狹窄的小廂房。
聲音在我睜眼的一剎那,溘然間變得小了。當我支起上半身要坐起來時,那聲音微小得幾近於無了。
跟著我身體的移動,床下發出“吱吱”兩聲,我坐直了身體。
“HE——HE——HE——”從黑暗中,我分明聽到了小廂房裡傳來人的呼吸聲。
那個房間裡真的有人嗎?
不知為何,我的眼前又閃現出一個佝僂著腰的干瘦老頭,古胴色的皮膚,光禿禿的腦袋。我好像看到他正躲在小廂房後面,探著身子側著臉偷窺著我們夫妻倆。
漆黑的夜裡,一對年青的夫妻在房間睡覺,一個詭異的瘦鬼似的老頭在旁邊暗暗地看著!
附近是死一樣涼冷的空氣!
我溘然感到毛骨悚然,年青的熱血驟然暴發,我猛地跳下床,鞋也顧不得穿,去尋那牆上的電燈開關。摸了又摸,終於摸到燈繩,用力“叭”地打開的燈,房間裡頓時一片光明。
光明能驅趕走邪惡!
但小廂房的門口仍然一片黑暗,那裡沒有門,也沒有掛布簾子,只有一個黑黑的長方形進口。
“HE——HE——HE——”仍有細微的喘息聲從小廂房裡傳過來。我記得那裡面最下面是一張單人床,單人床上扔著雜七雜八的包裹和爛椅板凳。現在,在那張單人床上,會不會躺著一個古胴色的皮膚、光禿禿的腦門兒、佝僂著腰的干瘦老頭呢?他正仰面躺著,像死一般沉睡?
一個目生的我從沒有見過的老頭!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感到胸口那層薄薄的皮膚被頂得一鼓一鼓的。
一顆心在隱隱作痛!
不行,要占勝我的恐驚,必需立刻切身去面臨那個恐驚之源。即便真的在小廂房裡有一個目生的老頭,他也是一個人!
人,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沒有鬼,這個世界上沒有鬼,我是一個堂堂的大學畢業生,一個惟物主義論者,怎麼能相信房間裡有鬼呢?!
我鼓足勇氣,邁開有些發顫的腿走過去。
那個沒有門和門簾的小門黑黑地向我敞開著,像一個怪物地大口。
我慢慢地盡量保持不發出任何聲音地走著,假如從那黑暗的深處溘然伸出一只長長的枯黑的手臂一把捉住我的脖項,我該怎麼辦?我渾身打了一個激靈,現在已是十一月份了,北京的十一月已經有些冷,我身上只穿戴一件白色的漢衫,下身是一個灰布大褲頭,赤著腳丫子。
地面上,是凹凸不平,不知道已鋪了幾十年的老磚。
來到小廂房門口,我不敢探頭向裡看,而是伸出右臂探進去,估計著那根燈繩的位置去摸。溘然我的手指遇到一個冰涼的東西,極像是一個人的手指。我身體猛地一顫,胳膊縮了歸來。
——屋裡有人?那個人也正在靜靜地伸手去抓燈繩,他是在阻止我拉燈嗎?
“啊——”的一聲驚叫,從我的腹肺裡竄出來,卻被我硬生生地阻制在喉道裡面。我回頭看一看床上熟睡的妻子,我不想讓她同樣經歷我所經歷的恐驚。但我本能的反映仍是發出了不小的聲音,妻子一翻身坐了起來:“你在做什麼?”她模恍惚糊地揉著眼睛問我。
“沒,沒什麼。”我說,再次以無所謂地立場伸出手去,終於摸到了那根燈繩。
拉開了燈,小廂房裡終於有了光明,我探頭進去,裡面除了雜物之外,什麼也沒有。我特別注意牆上,在靠近燈繩的地方,掛著一只大號癢癢撓,可能是從前房子主人用的。我剛才手指遇到的,大約就是這個大號癢癢撓。
“深更半夜,拉那個斗室間的燈做什麼?”妻子問。
“沒事兒,隨便瞧一瞧!”我拉滅小屋的燈,重新回到床上。
關上大屋的燈,妻子偎身過來,把頭枕在我的胳膊上。我們倆不再說話,卻都睜著眼睛瞧著陰森森的頂棚。
溘然,右首隔壁鄰居祖傳來一陣巨烈的咳嗽聲,那咳嗽聲先是短而急促,接著變得漫長,一聲咳嗽出來後,主人仿佛要斷氣一般,半天不再出聲兒,就在我們感到喘不外氣來時,那邊又傳來沙啞的咳嗽,是剛才那聲咳嗽的延續。
“噯——噯呀——噯呀——”老頭痛苦的呻吟。
“爸——爸——”是一個年青女人的聲音,應該是他們家那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放松——放松!”傳來方圓腦袋老太太驚慌的安慰聲,接著是“叭叭”拍在一個人肩背上的聲音。
妻子突然把嘴伏到我耳邊,以極低的聲音說:“那間小廂房,你不覺得可怕嗎?白天我一個人在家裡的時候,總感到那屋裡似乎有一個干瘦的老頭在偷看。可是一走過去,裡面除了雜物又沒有別的東西!”
我安慰妻子:“別自己恐嚇自己,那個斗室間裡除了雜物,什麼也沒有。”
妻子把臉靠在我的肩上,小聲問:“可是,為什麼我一想到那間小廂房,就總感到害怕呢?你說怪不怪!”
5老床
又過去僅僅兩天,我從地安門放工歸來,就看見頭發有些逢亂的房主老太太在門口站著,一臉的詭異。閻王無事不登門,我立預感到這個老太太來不會有什麼好事。當然,表面還得很熱情地開了門請她進屋。
房主老太太生著一雙三角眼睛,瘦臉,高顴骨,很像京劇裡多事的妖婆。她在屋裡左右瞄看,又盯著頂棚說:“你們重新糊了頂棚,這下子就干淨敞亮多了。”
又閒話幾句,房主老太太終於說明來意:“我昨天就接到崇文門派出所的電話了,他們一天打兩三次電話,要我來催你們搬家,看來這屋子是其實不能租了。我想扛也扛不住了,你們要是再不搬,他們就要罰我錢了,我這一個月才收你們350元房租,他們一罰就要罰我500元。我一個老婆子如何承受得起?噯,我真是命苦的人啊,老頭子死得早,女兒好不輕易嫁了人,卻生了一個癡呆外孫,那個狗男人更是心狠,又把我女兒給甩了……噯呀呀,上天對我怎麼這麼不公平呢?”房主老太太說著,竟抹起眼淚來。
一邊抹淚一邊偷偷拿眼的余光看過。
我應該想到派出所會使出這一招,由於我的記者身份,他們不再直接逼我們搬家,而是調轉方向去逼房主老太太。我心裡不能不氣憤,說:“我們搬來時,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這屋子不答應出租啊?這才剛住幾天就逼我們搬?這不是折騰人嗎?”
房主老太三角眼轉了轉說:“我這屋子偷偷往外租都好幾年了,之前也沒有泛起過這種事兒。這一回肯定是這院子裡有人看我租房賺錢眼紅,偷偷講演給派出所的。天殺的東西們!我哪一點得罪了他們啊!現在這世道啊,咋這麼多缺德冒煙兒的東西呀!”
房主老太太說著,半探過身子湊近我:“實話給你講吧,我懷疑可能是鄰居那一家老太太打的電話,那方圓腦袋老太太別看她表面臨你樂哈哈的,實際上良心早壞透了。要不,她那姑娘都快35了還沒有嫁出去。報應,現世的報應!”
我又吃了一驚,不明白房主老太太怎麼判定是隔壁鄰居老太太舉報的呢?豈非她們兩家還有什麼不可明說的怨仇嗎?
我不想多摻和這種事情,也沒有多問,只是允許盡快找屋子。
這時候,隔壁方圓腦的老太太小跑著走過來,手裡端著一碗稠稠的面條,對房主老太太說:“你這好久也不外來一趟,老姐妹可想死你了,你還沒吃晚飯吧,這是我剛做好的炸醬面,你嘗一嘗味道的道不的道?”
“的道,的道,老姐妹做的炸醬面怎麼能不的道呢!”房主老太太眉開眼笑,受龐若驚的樣子,推讓一番,仍是雙手接住碗,“呼呼嚕嚕”很快將一碗炸醬面一掃而光。
作為一個局外人,假如不是聽了剛才房主老太太對鄰居的預測,我絕對無法相信她們之間會有那些不可告人的惡毒的預測。從表面上看,她們是一對相處數十年十分要好的鄰居。然而,人心隔肚皮,在肚皮下面,她們的心和心卻又是如何殘忍地相對,就只有她們自己知道了!
房主老太太吃完炸醬面,又閒話幾句就告辭走了。
鄰居方圓腦的老太太並沒有馬上走,手中揣著那個被房主老太太舔得非常干淨的碗,站在那裡看我屋裡屋外忙著做飯。
我的做飯工具很簡樸,一灌液華汽,一只單筒燃汽爐灶,幾只碗碟。
我一邊做飯一邊與方園腦袋的鄰居老太太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不知如何我們的話題又扯到了我的房主老太太身上。
方圓腦袋的老太太說:“你還不知道吧,她的老頭子死有三四年了,當時就死在屋裡這張床上!”
猛聽此話,我心中一驚,此前我曾想過,這房主老太太的丈夫死了,會不會就死在我們現在睡的這張床上呢?但我仍心存僥幸,但願她的丈夫能老死在病院裡或者其他什麼地方。然而,現在鄰居老太太的話殘酷地推翻了我的“但願”。
我的心猛地一顫,炒菜的手抖了一下。
鄰居老太太說完這話,好像也留意到我微小的變化,尷尬地笑了笑解釋說:“對不起啊,這話我是不該說的,你們的房主交待我不能說給你們聽了。她怕你們有啥忌諱。你做飯吧,我要回去了!我家老頭還在床上等著我喂飯呢!”
我不知道方圓臉的鄰居老太太為何要說這話,她豈非只是在與我聊天時無意中說走了嘴,把不該房客知道的關於房主的事情透露給了我嗎?
但我的心裡卻是因此而十分不安起來。一個朽邁的老頭,躺在這張雙人床上,苟延殘喘,垂死度日,至到有一天,一口吻喘不上來,雙眼一閉,兩腿一蹬,在這張床上死去。
一具死去的屍體曾經停放在這張床上。
而在幾年之後,我和妻子又睡在統一張床上。
我不願想下去,方圓腦袋的老太太不知何時走了,我頹然坐在一把椅子上,呆呆地發愣,雙人床就在我的傍邊,我不願去看它,甚至不想拿手去碰一碰它。但是在這個屋裡只有這一張床,到了晚上我和妻子又不得不睡在上面。
我慢慢站起來,走到雙人床邊,蹲下身子,仔細觀察這張床,這是一張極普通的毫無特色可言的木制雙人床,還算結子。我預測可能是獨眼老太太與他丈夫當年的婚床,也許是她丈夫的父母用過的。在別人睡了幾十年的床上睡,真的感覺不好。尤其是我很有看法的房主老太太用過的。床的下面原來放著兩個爛箱子,裡面是不知道誰的襤褸的鞋和襪子,我家搬來後在收拾床鋪時已被我扔了出去。現在床下面,除了我和妻子的兩雙運動鞋外,別無他物。
一個人曾在這張床上死去。
這張床上曾躺過一個死人。
這種事想一想就令人感到悔氣,感到惡心,也感到莫名的恐驚。
然而現在,我卻不得不面臨。
怎麼辦?我不得不安慰自己,那個死去的老者不也是一個人嗎?人是沒有什麼好可怕的,即便他已變成了一個死人。我何必對一個死人恐驚呢?睡死人睡過的床也沒有什麼,只要我們不封建迷信,不自己恐嚇自己……我在心中反復安慰自己,艱難地跨過我自己的心理關口,但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妻子呢?
我猶豫良久,反復琢磨要不要把這張床上死過人的事告訴妻子。她聽了會有什麼反映呢?要麼,我們就趕緊重新租房,可是北京的出租房很難找的,而且價錢也都不便宜。
天已經黑了,屋裡冷森森的。我機械地做完飯,心情依舊沒有從那死人睡床的暗影中走出來。打開日記本想寫些文字,但許久一個字兒也寫不下去。腦子如休止的機器,半晌也不滾動一下。溘然,隔壁傳來一聲細微的響動,我的心猛跳了一下,又意識到那裡的小廂房,裡面黑洞洞的。也許那個曾在這張床上的老頭正躲在廂房裡滋著牙無聲地笑著,看我一個書生的笑話。
我感到毛骨悚然,再不能自己嚇自己了。我對自己說,要想拒絕恐驚,就得勇敢地走過去看清晰。想到這裡,我一時來了英氣,“騰騰騰”走過去伸手在門裡的牆上摸了摸,摸到燈繩,打開電燈,廂房裡立刻亮起來,固然那燈只有15瓦,但廂房裡仍是照得清晰明白,這都是裡什麼都沒有,也根本沒有躲在裡面滋著牙無聲地笑著的老頭。
妻子九點多才放工歸來,看我臉色不好,關心地問:“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感到不愜意?”
我說:“沒有,我身體很好。”
我的話顯著比平時少了良多。敏感的妻子天然是覺察到了,我們洗涮後上床。躺在黑暗中,妻子輕輕偎了過來。她的手伸向我的胸口,我僵硬地仰面躺著一動不動。妻子微微抬起身,湊過來在我的臉上吻了吻,一只手慢慢地伸向我的下面。
那時候我和妻子剛剛結婚一年,還沒有計劃要孩子。我們的性糊口也算比較和諧,一般每周*兩到三次,性致很高的時候,好比周六或周末的晚上,我們會在早上或晚上多做一次。但自從搬到這個老舊的四合院後,由於顧忌到隔壁鄰居,我們顯著地減少了*次數。
“你累不累?”妻俯在我的耳邊小聲問。
我的腦海裡還在回想著鄰居方圓腦袋老太太的話:“你還不知道吧?她的老頭子死有三四年了,當時就是死在屋裡這張床上的!”我不想在一個死人躺過的床上做愛作的事情。但是,妻子卻並不知道這些,她只是感到了我的不安,好像為了安慰我,主動輕輕地爬到了我的身上做愛做的事情。
之後,妻子倦怠地翻身躺下,很快就安祥在進入了睡夢中,發出了勻稱的呼吸聲。
我大瞪著兩眼,盯著新糊的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後來腦子暈沉沉的,什麼時候睡著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陣驚叫驚醒。妻子騰身坐了起來,胸部急劇地起起伏伏,臉色煞白。我伸手捉住她的胳膊,急忙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妻子驚魂不決,牢牢地抱著我說:“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我拉亮燈,輕輕拍著妻子的肩背說:“別害怕,有我在呢!什麼事兒你盡管說。”
原來,妻子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她在一個漆黑的夜晚放工歸來,發現屋裡沒有燈,門卻敞開著。豈非進小偷了?她驚懼地喊我的名字,但卻聽不到我的回答。於是,她狀著膽子慢慢地走進屋,突然發現在這張雙人床上,躺著一個干瘦的老頭,一條胳膊搭在床榜下,腦袋與脖項之距離著很長一段間隔,好像在腦袋和肩膀之間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妻子大聲呵問:“你是誰?為什麼要睡在我家的床上?”連問數聲,那個老者都一聲不吭。妻子說:“你再不說話,我要報警了!”說著哆哆嗦嗦就去掏手機,溘然,那個老者從床上坐了起來,一只眸子子從他的眼眶裡掉下來,嘴裡“咕咕”地往外湧著血沫子。他用嘶啞的聲音說:“報什麼警,這是我的家,我的床,我在自己床上睡覺還犯法嗎?”
妻子嚇得銳聲尖叫,身體猛地一顫抖,才從惡夢中醒了過來。
聽完妻子的講述,一種從沒有過的恐驚浸入到我的骨髓裡,我牢牢摟著妻子,兩個人就那麼坐著,一直等到天亮。我依然沒有告訴妻子方圓腦袋鄰居老太太的話,但我們一致決定:趕緊去找屋子,搬家!
6最後一夜
第二每天還沒有完全亮,我們就勿勿出發開始找屋子。
我們各自向所在的單位請了一天事假。從清早到停晚,我們在崇文門、和平門、前門一帶挨門挨戶地尋問:“大爺,有沒有屋子出租?”“大媽,哪一家有屋子出租啊,我們急著租一處屋子,隨便多大,只要能放張床住下兩個人就行。”
一天下來,我們的嗓子啞了,雙腿麻痺了,腳底也磨出了泡兒。中午只是在街頭小飯鋪簡樸吃了兩口,總共花時間不超過20分鍾。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天快馬加鞭,在晚上九點多鍾的時候,我們終於在前門鮮鮮胡同租到一間屋子,室內面積大約十五六平米,外帶一個極狹小的廚房,每月房租350元。房主說:“老房客明天搬走,你們只有到明天才能搬進來。”
此時氣候陰暗,好像要下雪的樣子,我們不可能到天安門廣場上去渡過這嚴寒的一夜。沒有辦法,我們只能回到崇文門新世界商場後面那個老舊的四合院裡,預備在那裡渡過最後一夜。
先收拾整頓租屋中的東西,該打包的重新打包,該捆綁的再捆綁結子。一直忙到將近十二點。夫妻倆累得精疲力竭,進行簡樸的洗梳後預備睡覺,妻子突然說:“不知為什麼,我不敢上這張床了,咱們就在椅子上坐一夜吧!”
我其實是太累了,上眼皮沉得提拉不起來,在椅子上如何睡呢?我安慰妻子說:“不要想得太多,仍是上床睡覺吧,再堅持最後一夜,明天咱們就搬了。”
我腦袋挨著枕頭,不到兩分鍾就睡著了。
朦朧中我走進一個滿是黑煙的空間,不見天也不見地。我瞇著眼睛向前看,發現不遠處有一個光禿禿腦袋、佝僂著腰的干瘦老頭,他背對著我,腳下輕飄飄的,不知是在走仍是在浮動。看背影我覺得有些似曾相識,想追過去瞧個明白,但兩腿如墜了鉛一般非常沉重。我拼命向前邁步,張嘴想喊,但口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或者說我的聲音被一個黑洞給吸食了。我拼命蹬腿,離老者越來越緊,伸出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老者身體一顫,頭慢慢地扭過來。
我只看到了半張臉——玄色的爬著蛆蟲的臉!一只眼睛仍是一個深深的黑洞,似乎有一只肉色的小老鼠要往外竄!高高的顴骨上沒有皮,露著白森森的骨頭。
我不寒而栗。
就在此時,溘然有一只手抓著我的肩膀使勁扭捏,我忽地睜開眼睛。
是妻子在扭捏我。
“醒一醒,你聽,頂棚上有什麼聲音?!”妻子顫動著在我的耳邊說。
我盯著灰白的頂棚,支起耳朵。我感到自己與妻子的怦怦心跳。妻子死死抓著我的手,仍舊在微微地顫動著。片刻之後,我聽到頂棚上傳來悉悉數數的聲音。
什麼聲音?
——似乎是咀嚼骨頭的聲音。一個吸血鬼在吸完人血之後,又貪婪地把人的腦髓吸食,咀嚼!一股涼氣從我的足心升起,沿著脊背直逼我的後腦。妻子上下牙開始打架,“咯咯”直響。我是一個男人,在危險恐怖的時候應當沖鋒在前,我忽地坐起來,伸手拉亮了電燈(搬來後第三天,我就把燈繩接長拉到了床頭。),光明頃刻填滿了這個房間。
頂棚上溘然沒有了聲音,屋裡死一樣的寂靜。
我把椅子放在床上,握著手電筒站到了椅子上,我的心已跳到了嗓子眼兒處。我想,人們產生恐怖的原因是那些見首不見尾的東西,不管它是吸血鬼仍是別的什麼東西,只要敢和它面臨面,就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探頭到頂棚上面,我的眼睛與一對發藍的眼睛目光相撞,那是一只瘦瘦的黑貓,它的嘴裡還叼著一只魚骨。它是從哪裡進來的?為何一定要到頂棚上去獨享厚味?!我繃緊的神經松馳下來,沖著黑貓“CHI——CHI——”地轟趕。黑貓並不害怕,淡淡地“喵”了一聲,叼起魚骨“噌”地竄到橫梁上,然後三跳兩跳沿著我們打好的行禮箱落到地上,直奔屋門,從屋門下的縫隙處鑽了出去。
原來我的租屋的兩扇門板下面寬敞得竟然可以讓一只黑貓自由出入!這樣的門太古老了,我走過去用力推了推,門柱與門墩之間發出吱吱啞啞的怪音,但根本無法密閉。
我長長地舒一口吻,回到床上躺下。“好了,沒事了!”我對妻子說。
妻子的手放在心口,眼睛直直地盯著我說:“嚇死我了,我認為頂棚上有鬼呢!”
看著顯著憔悴的妻子,在燈光下她的膚色顯得有些慘白。我吻了吻妻子說:“明天,明天我們就搬。”
妻子輕輕地偎上來說:“你得抱緊我,我真的好怕啊!”我兩臂抱緊妻子,我們臉對著臉貼在一處。就在這一剎那,我溘然有了一種沖動,我抽出一只手,輕輕地撫在妻子挺秀的乳房上,妻子發出一聲微弱的呻歎……我們盡可能地不發出聲音,害怕驚動了隔壁鄰居。
之後,我感到很疲勞,翻身就睡去了。
溘然,妻子用力擰我的胳膊,把我從夢中疼醒了。“又怎麼了?”我輕聲問。
“你聽,門外面似乎有聲音!”妻子伏在我耳邊說。
我側耳細聽,似乎有人腳踩在灰土和樹葉上的聲音,間或能聽到一絲如小貓舔食的聲音。“他媽的,老子倒要看一看畢竟是什麼鬼東西在這裡做怪。”經由剛才那場虛驚,我的膽子壯大不少,悄然起身,慢慢地移近房門。我把眼睛一點點湊近兩扇門板中間的縫隙。北京的夜不像偏遠的鄉下,到了晚上真的就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這裡即便是夜深人靜時候,街上仍有燈光,因此小四合院裡也能看得清晰前面十幾米遠的東西。
剎那間,我為眼睛所看到的一幕驚呆了——
在我的租屋房門稍偏的位置,也就大約兩三米外是一棵細腰粗的老槐樹,在樹根處,坐靠著一個高大的女子,長長的頭發擋住半張臉,更襯得另外半張臉如紙一樣的慘白。女子只穿戴一件肥大的灰白睡衣,此時,她的一只手斜伸著,伸進半敞開的睡衣裡,用力地揉捻著自己的一只飽滿的乳房,而另一只手則伸進松胯的睡褲裡,在兩腿間撫摩著……
在高大女子*的一只腳邊,蹲著一只渾身玄色的瘦貓,正貪婪地嚼食著什麼,口裡發出“嘖嘖”的吮吸聲,兩只眼睛放著詭異的寒光……那個高大的女子我曾經見過,她就是隔壁鄰居方圓腦袋老太太的女兒,據說已經三十五六歲了,依然沒有嫁出去。不知道是她的前提高仍是別人看不上她,或者有其它什麼無法說出口的原因。
7尾聲
天蒙蒙亮我就和妻子起了床,我騎著自行車在前門東大街、正義路,甚至東郊民巷的胡同裡轉了半晌,終於在台基廠找到一個騎著三輪架子車看上去還算誠實本份的車夫。從崇文門拉到前門,一共15元。談好了價錢,我帶著三輪車歸來。大包小包,鍋碗瓢盆椅子等,放了滿滿一大車。
最後一趟從租屋出來,迎面差一點撞到一個人,我抬頭一看,是個身高馬大的胖老頭,皮膚如紙一般白,剃著光頭,臉上從左眉到右臉頰有一道紅紅的刀疤,遠遠看去似乎一只蚯蚓般粘附在那裡。我被嚇了一跳,看樣子他就是隔壁鄰居方圓腦袋老太太那個常常在夜晚咳嗽得喘不外氣來的丈夫。
由於不認識,我並沒有和他說話。正要繼承走,他們家的門簾一挑,那個高大的女子走出來,端著一個紅臉盆,臉盆裡放著一團紅紅的東西,不知道是她的毛巾仍是*,我感到身上一陣發冷,胳膊上竟冒出密密一層雞皮疙瘩。我如逃跑一般離開這個小院,在院門口水池旁,又差一點與那個住在小池邊的女主人撞一個滿懷,她瞪了我了眼,在冷眼後面,我看到一絲陰謀得成的自得。也許,真的就是她一再給派出所打電話,反映房主太太非法向我們出租屋子的事。現在我們搬走了,她終於可以出一口惡氣了。
世界上有這麼一種卑鄙小人,專門以給別人制造麻煩、坑害別人為樂。好像只有給別人帶來痛苦或不便,他們才能從中獲得無窮*。
出了小院,我長長地舒一口吻,仿佛逃離魔窟一般。外面的天空好開闊、好自由!
三輪架子車拉著我們的全部家當在前面走,我和妻子推著自行車在後面行。
“怎麼了?這就要搬走嗎?你們才來住幾天啊?”一個嘶啞的聲音隔著三輪車傳過來。我抬頭一看,是一個古胴色的皮膚、光禿禿的腦門兒、佝僂著腰的干瘦老頭,他正站在胡同叉路口,嘴巴半張著,牙早沒有了,只有黑紅色的牙床暴露在外面。
“是啊,大爺,我們在前門租了一處屋子。這裡人家派出所不讓住了。”我解釋著,不知為什麼,心裡總感到這個老頭神色有些怪怪的。
“沒有緣份啊,你們和這裡的屋子沒有緣份啊!”老頭咧著嘴,歎了一口吻。
我苦澀地笑了笑,並不十分明白這個怪老頭話語的全部意思。
三輪車再往前走,就到了胡同口。再向右拐,有一條相對寬一些的道路,正北可以徑直走到前門。在胡同口有一個公共廁所,白天人來人往,不但本地居用使用,五湖四海的游客也會光臨用,因此,公廁裡終年都是臭哄哄髒兮兮蒼蠅亂飛。
我剛到廁所門口,面前一白,從女廁所門口走出來一個人,卻是方圓腦袋的鄰居老太太。“小伙子,剛才你和誰說話的呢?”老太太神色詭異地問我。
我一愣,如實回答:“一街坊大爺。”
方圓腦袋老太太詫異地說:“街坊大爺?他長什麼樣子容貌你來說說,我聽聽。”
我說:“他長著古胴色的皮膚,光禿禿的腦門兒,總愛佝僂著腰,是一個干瘦的老頭!說話聲音還有些嘶啞。”
“天啊!果真是他!”方圓腦袋老太太大吃一驚說:“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就是你們那個房主老太太死了四年的死鬼丈夫,這胡同裡有人說曾經見過他,我還不相信,果真讓你撞見了!這回我可聽得清晰,就是他的聲音,我都聽幾十年了,不會聽錯的。”
我一愣,笑道:“怎麼可能呢?我明明剛剛看到過他。不信,我帶你去找!”說著,停駐自行車,我和方圓老太太一起回過頭去找,但非常希奇,找來找去,再也沒有看見那個老頭。
後來,我搬到前門大江胡同住了數個月後,還刻意來崇文門新世界商場後面這條胡同和小院四周尋找,又看到了方圓腦袋老太太家那個高大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也看到了小四合院門口有水池子的那家冷臉女主人,但再也沒有發現那個長著古胴色的皮膚、光禿禿的腦門兒、總愛佝僂著腰的干瘦老頭。再後來,北京進行社區改造,那一帶居民房全部被都扒掉,原來棲身的北京人也都拆遷走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幢幢漂亮的公寓或寫字樓。
我們在崇文門新世界商場後面那片老宅裡,前後一共住了20天。但其間發生的事情,至今想來仍感到心驚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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