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老無所養

“老張，最近怎樣？”小武在電話那邊問道。

“還，還好。”張一鳴有些疲憊地回答道。他已經從警隊正式內退下來，搬到C市與兒子住在一起了。

“你在那邊還習慣吧？”
“這個，慢慢適應就好了。”
“老張，前不久我又破獲了一件案子，一個老頭兒為了多賣一些香蠟紙錢，就在村裡投毒殺人，現在的人還真是……”小武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老張那邊傳來開門的聲音，還有一個年輕男人的斥責聲“爸，你怎麼搞的？又打長途電話？浪費錢！”，接著老張似乎捂住了話筒說了句什麼，然後才又壓低聲音對小武說道：“小武啊，我現在有點事情要做，以後空了聊。”
小武忙識趣地應道：“好的，沒問題，以後我會多抽時間打電話給你。”掛掉電話後，小武想到老張一個人在C市的孤老生活，心裡驀然有些酸酸的，看來老張在那邊過得並不自在。聽說他之所以賣掉在縣城這邊的房子，就是為了給兒子和兒媳買套婚房，同事支持他的兒子做證券投資，但現在看來老張的兒子對他卻並不太好。

“爸，我說你多少回了，就算是你以前的舊同事打電話來，不花我們的電話費，但如果是對我們沒什麼幫助的人，你也不要久聊。有那時間，還不如把家裡的家務多收拾一下。我和小妮每天上下班都很累了，哪裡還有時間整這些。”兒子不滿地發洩道。

張一鳴忙陪著笑臉道：“是小武打來的，他是……”
“好了，不要說了，能跟你臭味相投的同事，估計也是一輩子沒出息的小警員了。”
“鶴峰，你怎麼這麼說話？”張一鳴忍耐不住了。

“本來就是，要不是你當警察的時候得罪了很多領導，我就不會淪落到自己在外面打工了。”
張一鳴沉默了，事實上，他自己最近也常常懷疑以前堅持的一切會不會根本就是個錯誤，自己秉公辦事那麼多年，臨到老了才發覺個人的力量微乎其微，他既無力改變什麼，也無法與之同流，所以最終還是放棄了自己多年來的職業生涯，提前進入了養老階段。而對於他的離開，大部分的人欣喜多過惋惜，可想而知自己在警隊的人際關系有多糟糕，所以兒子不能如願進入穩定的警局部門工作，與自己的個性未始沒有關系啊。

“我回來了。”兒媳小妮懶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兒子張鶴峰急忙過去給她開了門，道：“爸今晚沒煮飯，我們出去吃吧。”
“什麼啊？累了一整天了，回到家裡連口熱飯都吃不上嗎？”兒媳小妮不滿地問道。

張一鳴看了小倆口一眼，道：“我這就做飯，很快的，你們看會兒電視就好了。”接著走進了廚房。

有時候張一鳴會覺得人的老是首先從心老開始，他現在常常有一種老無所依、無所適從的感覺。不知道自己來到這樣一個繁華陌生的大城市是干什麼來了。雖然說兒子兒媳都在這裡，但他們對於自己而言，也像是一對熟悉的陌生人，反倒是家鄉的原助手小武和自己有更多的交流與溝通。

自己每月的退休工資都如數上交給兒子媳婦了，但是呆在家裡一樣要做很多家務事，這倒還罷了，只是每天都得忍受兒子媳婦的抱怨與數落，被罵“沒出息”“不會混”之類的話，讓張一鳴的心裡感到十分的累。

三天後，就在張一鳴在家裡樓下的社區廣場內找到一點樂子，決定每天早上來打打太極時，卻發現了兒子股市投機失敗，從而欠下巨額債務的事實，他還發現，兒子不但用光了家裡的錢，還擅自挪用公司客戶的錢，造成了巨大的無法彌補的資金漏洞。

“鶴峰，你馬上回家！”張一鳴雙手發抖，握不住一只話筒。

“為什麼？”
“你干的好事！你快回來！”
“怎麼了？你接到什麼消息了？還是聽到什麼風聲了？他們發現了？”兒子馬上變得緊張起來。

“對，你趕快回來！”
“不行啊，要是警察已經知道了，我必須馬上跑路才行，爸你再拿點錢出來救我吧。”
“我沒錢，有錢也不會救你，你干的那些事是違法的！”
“你這麼說什麼意思？看著我死啊？”
“你快回來！”
兒子那邊掛掉了電話，接著老張再打過去時已是關機，他想了很長一會兒，最終還是打了另一個電話，報了案。

不久外逃的兒子即被押解回來，公訴後被判入獄三年.
張一鳴大義滅親的事跡被媒體很是宣傳報道了一番，卻搞得兒子兒媳與他反目成仇，兒媳更是直接表示家裡不再歡迎張一鳴居住，要他搬出去租房住。

“你自己一輩子不會做人，不會混也就算了，還連累我們？”
“你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就為了你自己出名？自私！”
“張一鳴！鶴峰他說他沒有你這樣的爸爸，別再死賴在我家裡不走了。”
“……”
張一鳴最終還是沒有搬出去，但卻在喝了兒媳熬的湯後，莫名其妙病倒了，心裡知道有問題的他，卻苦於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只得任由兒媳擺布。

事實上，兒媳小妮也沒怎麼擺布他，只是把他一個人撂在房間內，等待著最後審判的到來。

躺在屋內，看著天花板，張一鳴由最初的恐懼、憤怒已經走向了絕望與灑脫，反正現在這個世界也有太多他無法改變與掌控的東西，在越來越多的人走向灰色背後的黑色團體時，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少數人是對是錯了。而自己唯一的兒子，卻因為自己忙著查案而忽略了孩子的教育，等到再想糾正時已力不從心了，所以兒子才會落到今天這樣的結局。

想著自己唯一的兒子不但沒有辦法給自己養老送終，還一再讓自己懸心，張一鳴益發感覺到這種老年生活的晚景淒涼。其實，真的就算這樣繼續生存下去，他也已經失去生活的斗志，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張一鳴了，還不如順從兒媳的心願，早死早超生得了。

連續幾天沒有吃一口飯，喝一口水後，張一鳴終於因絕食而死。

張一鳴死後，懷念他的多是些沒錢的窮老百姓，所以兒媳也很明智地沒有大辦喪事，反正這個不會混的公公也不可能帶來什麼死後收益。倒是這幢房子，得忽悠還在牢裡的張鶴峰答應賣房套現，這樣自己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既然張鶴峰已經進了監獄，以後她就必須自己為自己打算了。

賣掉房子後不久，小妮再次探監時就痛哭流涕地告訴給丈夫一個壞消息：“老公，雖然我賣了房子，拿了賣房款來替你請最好的律師，還想法去買過檢察院和法院的相關人，但這點錢真的是杯水車薪，所以，二審後的結果很肯能還是只有四個字：維持原判。我已經盡力了，老公，你千萬別怪我。”
“我沒有怪你，要怪就怪我爸，他什麼都不會，只會得罪人害人！”
“老公，三年很快就會過去的了，我等你。”
“嗯。”
小妮這邊剛探完監走出門，那邊就有一個男人站在門外的角落裡等她。

“怎麼樣？處理好了沒有？”裡面的男人笑容滿面地問道。

“好了，沒問題了，我為了你可是什麼都付出了，你以後千萬不能丟下我不管。”
“怎麼會呢？我為了你，同樣是連心都可以掏出來給你看啊！”

不久後，小妮卻突然得了一種怪病，叫作“早衰症”，整個人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迅速蒼老了，才二十多歲的人，看上去就像是六十歲的老太婆，而她那個情人也在很短的時間內就銷聲匿跡了，還帶著她的賣房款一起消失的。

獨自個租住在一間破爛屋內的小妮，終於切身體會到人老了卻沒人管的感覺有多麼可怕，想到自己將老公的爸爸張一鳴獨自丟在家裡等死的情形，小妮不得不苦笑著想到兩個字：報應。

雖然有同情她的人建議她去申請一些福利救助，但是小妮卻固執地拒絕了：“算了吧。”
“為什麼？”
“現在很多正牌的老人都沒人管沒人問沒人養得起，更何況我這種‘早衰’的假老人？這樣也好，總好過我幾十歲了，還要看媳婦臉色生存。而且現在很多年輕人都養不起老人了，而國家養老金的資金漏洞又那麼大，即使真的等我老了的時候，也未必有資金彌補這個黑洞，哪裡還有閒錢養老人？早死早超生罷了。”
又過了些時日，小妮也孤單地離開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