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死後化鳥

自從女兒不幸去世后姜麗麗就一直沉湎于這種凄凄慘慘，慘慘凄凄的極度的哀痛之中。姜麗麗的女兒叫瓊瓊。小瓊瓊被突如其來的魔鬼奪去生命的時候才剛過罷六歲的生日。天真爛漫的小瓊瓊就像一朵剛剛鼓起，才泛出一點點紅暈的花蕾，在還沒有完全綻放自己的時候就被來自天國的那場無情的風雨給摧殘了。

那是深秋的某一個清晨，容顏憔悴的姜麗麗被丈夫輕輕喚醒后依舊和衣斜躺在床頭前。失去愛女的徹骨之痛讓姜麗麗怎么也走不出那黑暗的日子。悲傷伴隨著困乏和饑餓讓麻木的姜麗麗恍如隔世。姜麗麗免強睜了睜那雙疲倦的仍帶著淚痕的雙眼，習慣地又往床頭對面墻壁上懸掛著的，女兒那張被放大了的照片上脧巡了一眼。

晨曦透過窗子涌進臥室，黑暗便迅速地躲藏起來。清晨的霞光照在女兒那張被放大了的照片上，就像姜麗麗每天清晨給女兒梳洗打扮時往女兒的面頰上又涂了一抹淡淡的胭脂似的。望著照片上女兒那桃花般帶著甜甜微笑的面容，姜麗麗禁不住又是一陣傷心和哀嘆，咸咸的淚不由自主地就順著兩腮流了下來。

姜麗麗的女兒小瓊是在過罷六周歲生日的第二天去世的。那天早上，姜麗麗像往常一樣把女兒從床上叫起來，然后一邊幫女兒梳洗打扮，一邊督促丈夫給女兒做飯。雖說女兒才剛剛六周歲，但那玉女般漂亮的身軀卻已初見端倪。小瓊瓊不但人長得可愛，而且還聰慧好學。姜麗麗一邊在梳妝鏡前梳洗打扮，一邊望著正在洗臉的伶俐乖巧的女兒，心中不由地就生出幾分自豪和甜蜜感來。

姜麗麗曾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想，女兒之所以聰明可愛，很可能與她和丈夫過早地對女兒的實施胎教有關。為了能把女兒將來培養成一個多才多藝，出類拔萃的人，從小瓊瓊出生的那一天起，姜麗麗就把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到對女兒的關心、愛護和學習上去了。

小瓊瓊之所以在還不到三周歲就能背誦許多像杜甫的“兩只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劉禹錫的“九曲黃河萬里沙，浪濤風簸自天涯。如今直到銀河去，同到牽牛織女家”以及王之渙的“白日依山盡，黃河放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這樣的唐詩，很大的原因可能就是姜麗麗在小瓊瓊還沒有出世前就花血本買了許多有關唐詩宋詞的磁帶讓女兒天天聽的緣故。

姜麗麗清楚地記得，女兒就是那天早上出的事。吃過早飯，姜麗麗像往常一樣騎車送女兒去上學，那個時候太陽才剛剛露臉，朝霞把整個小縣城涂抹得一片金紅。就在姜麗麗帶著女兒有說有笑地來到離學校門口大概還有二百來米的時候，突然一輛從背后飛馳而來的摩托車在電光石火之間把她們母女給撞倒了。當姜麗麗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她的女兒已經離開她而去了天國。望著女兒那慘不忍睹的面容，姜麗麗又一次昏了過去。

突如其來的打擊如天塌地陷般讓姜麗麗的精神幾乎全部崩潰。半個多月以來，姜麗麗一直都是在陰陽兩界的交匯處生生死死的左右徘徊。

昨天晚上，姜麗麗差不多又是一整夜沒有睡好覺。每當姜麗麗閉上雙眼迷迷糊糊地剛進入夢境，姜麗麗就會大聲小叫地呼喊著女兒的名字從夢中醒來。一個晚上反反復復了多次。望著在極度痛苦中不能自拔的妻子，丈夫只能對妻子說些安慰的話。丈夫知道姜麗麗是因為女兒的死，身心受不了這特大的打擊才出現的精神錯亂。每當姜麗麗從夢中驚叫著醒來的時候，丈夫就會嗓音沉沉地來安慰她，睡吧，人死不能復生，這道理你不是不明白，她既然不要咱們了，咱再想她還有啥用？睡吧！別老是這么折磨自己了。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哪一天你真的會跟她去的。你就沒想想，你真的愿意為了她連老人和我都不要了？

姜麗麗就哽咽著對丈夫說，不是我非要去想她，而是我只要一閉上眼睛，小瓊瓊就會走進我的夢中。昨天晚上我一連做了三個夢，我在夢中又夢到了瓊瓊。姜麗麗說，第一個夢我夢見小瓊瓊時她還像活著的時候一樣可愛，可我不知道她的兩只耳朵里為什么會往外面流血。當時小瓊瓊摸著從耳朵里流出的血對我說，媽媽，我快死了，救救我吧！你想，我能不救她嗎？可是當我抱著小瓊瓊來到醫院時，醫院里的那些醫生一臉嚴肅地只顧來來往往地忙碌和穿梭，卻沒有一個人理我。望著快要死去的女兒我能不急嗎？可我再急，再求他們，他們就是不為我的女兒治病，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女兒死去。

第二個夢，姜麗麗說，我夢到小瓊瓊死后變成了一只美麗的小鳥。以前我根本就沒有見過那樣的鳥。鳥的頭很像是小瓊瓊的頭，身子卻是小鳥的身子，而且整個鳥從脖子起到整個腹部的羽毛都是黃色的，可是鳥的翅膀卻是灰色的。姜麗麗對丈夫說，你說奇怪不奇怪，我在夢中夢見女兒變成小鳥后，她就跟著我飛到了咱們家院子里那棵梧桐樹上，而且叫著對我說，媽媽，別傷心了。我在人間的陽壽只有六個年頭，雖說我離開了你，但我卻變成了一只小鳥，記住媽媽，我會經常來看你的。夢中無論我如何求她留下來，可那只很像小瓊瓊的鳥說完后還是飛走了。

姜麗麗說，我做的第三個夢和第二個夢很相似。姜麗麗說，我夢見有一天早上，我還沒起床，突然那只像瓊瓊的小鳥又飛落到咱們院子里那棵梧桐樹上叫著喊我說，媽媽，快起床，我回來了！姜麗麗頓了頓接著對丈夫說，人們都說人死如燈滅，可我就不信，我就相信人是有輪回的。也許我們的小瓊瓊真的變成了一只鳥。

姜麗麗把身子斜靠在床頭上，一邊望著掛在床頭對面墻壁上女兒的相片暗自流淚，一回想著自己從夢中醒來時對丈夫講述的自己昨天晚上做的那些個夢。姜麗麗心想，自己為什么會做那樣的夢呢？就在姜麗麗望著女兒的照片左思右想，暗自傷心流淚的時候，忽然一聲來自于窗外的鳥的鳴叫讓姜麗麗那雙本已暗淡和迷茫的眼睛卻一下有了光澤。窗外那聲鳥的鳴叫，像一支強心針似的讓姜麗麗不顧一切地從床上爬起來，然后瘋了似地就往院子里去。

姜麗麗拉開門沒跑到院子里就把頭仰起來往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樹看，她果然看到了一只與她在夢中夢到的一樣的小鳥。那只小鳥的喙黃黃的，脖子下面一直到腹部的顏色也是黃黃的，只有那雙翅膀是灰色的。

小鳥看到姜麗麗從屋子里走出來后就沖著姜麗麗啾啾喳喳地叫個不停。姜麗麗一下子驚呆了，她以為自己還在夢中，所以就擰了擰自己的臉。當姜麗麗真正感知到疼痛時，她才相信自己的的確確不是在夢里。姜麗麗望著站在那棵梧桐樹上的小鳥，竟然哽咽著說，小鳥，你真是我的瓊瓊嗎？

聽到姜麗麗的話，小鳥歡蹦亂跳地在樹丫間直朝姜麗麗叫。姜麗麗把手伸向小鳥，眼里流著淚水，凄凄惶惶的對小鳥說，你要真是我的小瓊瓊，你就從樹上飛下來，飛到我手里好嗎？

誰知姜麗麗的話剛說完，那只可愛的小鳥就振翅從梧桐樹上飛下來，落在了姜麗麗的手掌心里。姜麗麗望著飛落在自己掌心中的那只小鳥，竟一時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她就大聲地朝正在廚房里做飯的丈夫喊，你快來看，你快來看，咱們的小瓊瓊回來了！

正在做飯的丈夫聽到姜麗麗的喊聲后以為姜麗麗又在犯傻，所以就慌忙從廚房里跑了出來。當姜麗麗的丈夫看到站在院子的姜麗麗掌心中站著一只非常漂亮可愛的小鳥時，一下子也給驚著了。姜麗麗的掌心中為什么會有一只像她夢中說的一模一樣的鳥呢？

望著站在門口發呆的丈夫，姜麗麗說，你看，你看，它就是咱們的小瓊瓊。天下真有這么巧合的事？抑或是人的靈魂真的會輪回？姜麗麗的丈夫滿心狐疑地一邊往姜麗麗身邊走，一邊回想著昨天晚上姜麗麗對他講述的那些夢境。

小鳥見姜麗麗的丈夫走到來，就抬頭睜著滴溜亂轉的小圓眼睛，蹺著尾巴，奓著翅膀，很通人性地朝姜麗麗的丈夫啾啾喳喳地叫了起來，那樣子顯得很是親熱。姜麗麗的丈夫抬手捋了捋小鳥身上的羽毛。小鳥就順從地臥在了姜麗麗的掌心里，那溫順的樣子真像姜麗麗的丈夫在愛撫自己女兒的那頭秀發。你真是我們的小瓊瓊嗎？姜麗麗的丈夫很驚疑地沖小鳥問了一句。聽到姜麗麗的丈夫問，小鳥竟很懂事的站起來，一邊沖姜麗麗的丈夫點頭，一邊朝姜麗麗的丈夫又是一陣啾啾喳喳地叫個不停。

真是咱們的女兒回來了，快，快回去給咱們的女兒做飯吃！姜麗麗一邊督促著丈夫一邊小心翼翼地用手捧著那只小鳥往屋子里去。
小鳥隨姜麗麗來到屋子里后先是從姜麗麗的掌心中蹦下來，飛到桌子上，來回在桌子上走動了數圈后又從桌上跳了下來，接著居然像個小主人似的一步步地往小瓊瓊的臥室里去。

小鳥來到瓊瓊的臥室門前用喙朝門嘭嘭嘭地啄了幾個，等姜麗麗慌忙把小瓊瓊臥室里的房門打開后，那只小鳥就信步走了進去。小鳥來到瓊瓊的臥室后先是在臥室里來回走上幾圈，接著就一會跳到書桌上，一會鉆進抽屜里，凡是看到小瓊瓊的照片，或是看到小瓊瓊在世時最愛的書畫以及那些唐詩宋詞讀本時，它都會先用喙啄上幾下，然后再抬起頭望著姜麗麗兩口子啾啾喳喳地叫上幾聲。那樣子真的很像小瓊瓊在向他們一邊撒嬌，一邊背誦唐詩宋詞。

一個早上那只小鳥就這樣不停地在小瓊瓊的臥室里這啄啄，那叫叫。姜麗麗兩口子一句話沒說，驚疑的目光一直跟隨著那只鳥在屋子來回跳躍。當那只鳥在小瓊瓊的臥室里轉累時，就一下子跳到小瓊瓊的床上臥了下來。小鳥靜靜地臥在瓊瓊的床上，微閉著雙眼，像是在打瞌睡，那憨態可掬，安然地躺在床上的樣子居然如同小瓊瓊在世時一模一樣。

姜麗麗和姜麗麗的丈夫太感到吃驚了，他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都是真的。從前，他們只從書本上看到過對有關此類事情的記載，就像炎帝的女兒精衛死后變成小鳥，要把大海填平，以及梁山伯與祝英臺死后雙雙變成蝴蝶。在此之前，他們總認為那是傳說，是神話，是人們對某種生活的向往，他們根本不相信現實中會有這種真事發生，可是今天，那些傳說或神話卻的的確確發生在了他們身邊。望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姜麗麗和丈夫兩個人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夢和現實對接起來，總覺得這一切仿佛仍然是發生在夢中。

幾天來姜麗麗和丈夫真的把小鳥當成了自己的女兒瓊瓊，吃飯的時候兩個人輪番給那只小鳥夾菜，而且夾的菜全是小瓊瓊在世時愛吃的，像先前一樣一家人其樂融融。姜麗麗把那只小鳥當成了自己生命的唯一，無論是去單位工作，還是去商店購物，她都會把那只小鳥帶在自己身邊，以至于單位的同志或鄰居們都說姜麗麗真的神經了。

不管別人怎么說，姜麗麗依舊對那只小鳥倍愛有加，甚至就連睡覺的時候，姜麗麗也會把那只小鳥放在自己的床上，與那只鳥同床共眠。那只鳥呢？也總是很懂事的臥在姜麗麗的床頭前，陪伴著姜麗麗和姜麗麗的丈夫安然地進入到夢鄉。

那是那只鳥來到姜麗麗家第七天的一個早上，姜麗麗睜開眼就對丈夫說，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中那只頭像瓊瓊身子像鳥的小鳥對我說，媽媽，我要走了，我生活在一座好大好大的山里，那里有好多好多我的伙伴，我在那里生活得很好，不要再想念我了，要注意好自己的身體，說不定哪一天我還會回來看你的。姜麗麗說，那只小鳥說完就振翮而去了，無論我怎么向它哀求，它還是頭也不回去飛走了。姜麗麗看了一眼依舊臥在床頭前的那只小鳥，然后就小心翼翼地問丈夫，你說，是不是小瓊瓊給我托夢要走了？

姜麗麗一邊用詢問的語氣問丈夫，一邊伸手把臥在自己床頭上的那只小鳥捧在手里說，小瓊瓊，你真的要離開媽媽嗎？你真的就那么狠心地要離開媽媽嗎？你說，你說，你說話啊！你說你不會離開媽媽的，是不是啊小瓊瓊？

小鳥沒有歡跳也沒有啁啾，樣子顯得極其憂郁和悲傷。就在姜麗麗對著那只小鳥連聲追問時，她突然看到那只小鳥的眼眶里竟有淚花在閃爍。于是，一種生死離別悲痛讓姜麗麗禁不住又失聲痛哭起來。

那天早上，當姜麗麗從悲哀中緩過神后，她居然像往常一樣從容地把小鳥從床頭捧起來，然后帶著小鳥一同來到院子里呼吸新鮮空氣。誰知剛來到院子里，那只小鳥就振翅飛到了那棵梧桐樹的枝丫上，然后沖姜麗麗啾啾喳喳地叫上一陣后頭也不回的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