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普通的人,工作是送煤氣罐,這活又臟又累,在大城市恐怕沒幾個人愿意干。正因為這樣,生意反而不錯。
我老婆負責接聽電話,登記顧客的名單。
星期六的夜晚,秋雨下得凄涼。
我和老婆窩在床上看電視,外面風聲雨聲,家里溫暖的燈光鋪滿室。看看可愛的老婆,突覺幸福。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老婆下床去了客廳。
聽見她說到:“你再重復一遍,我把地址記下來。”
“花蓮街十三號,哦,知道了,我們半個小時后到。”
花蓮街,好熟悉的名字呀,哦,想起來了,是本市最有名的富人住宅區,那里的人非富則貴,聽說家里順便養的一只貓都價值幾萬。
窮人不能比呀。
看到老婆眉飛色舞的樣子,她也肯定想到了這一點。
“我說,老婆,我們明天再去吧,你看今天下這么大的雨,而且是晚上。”
“下雨又什么要緊,最重要的是可以見識一下富人的生活嘛。”
“但是?”
“沒有但是啦,你想我們如果和他們有了長期的供應的話,就可以多賺一點嘛!”
我還在猶豫,這樣的夜晚我實在不想出去。
看我沒有動,她著急了,嚷道:“你不去,我去!”
“好好,我去我去。”我利索地起來穿衣服。
老婆則去準備煤氣和票據。
15分鐘后準備完畢。從我家到花蓮街估計不到15分鐘的樣子,應該可以按時到達。
一路上,看不到幾個人,昏黃的街燈映著濕轆轆的路面,一切好象變得不真切起來。
耳邊老婆絮叨個沒完,她的興奮不難理解,因為對于我們這樣的人來說,能夠住在花蓮街就是一個傳說了。
花蓮街最顯著的標志就是在路口它樹立著一個大大的艷紅的蓮花,讓所有人注目。
以它為中心,向左右延伸開去,兩邊有多少棟公寓我就不知道了。
車子到了蓮花前,看看表已經十點多鐘了。
我們試探著向左拐,因為我實在不知道十三號是在哪一邊。
果然一派非凡的氣象。在我視野之類的幾棟房子,各具特色。無一不是雕梁畫柱,極盡奢華。
燈光從里面透了出來,讓它們看上去像極了工藝品。只是少了點人氣。
我們慢慢地開過去。第一所公寓鐵門上懸著一個白色的木牌,上面是“1”,依次向左的是“2”、“3”,那這么說“13”應該就在前面了。
老婆興奮起來,因為我們馬上可以進去看看皇宮般的庭院了,平時只能在報紙上羨慕而已。
“13”馬上到了。是一棟白色的房子。
下了車,打著傘,鐵門立即高大起來,通過它的間隙可以模糊的辨別出它的正門。
白色的房子一樓亮著燈,主人應該在樓下。
按門鈴,然后對著它的對話器說:“我們是送煤氣的,請開開門。”
沒有人應答,鐵門巍然聳立。
又按一遍,又說一遍。
還是沒有反映。
難道我們記錯了,拿出登記本一看,是13號沒有錯呀。
我和老婆面面相覷。
難道主人在打完電話后就出去了?
老婆失望不已。
我們悶悶回家,白辛苦一趟。
一路上,她又是絮叨:“有錢人真不象話,說好了的,居然不在家。”“真是累呀,以后再也不能上這種當,力氣白花。”
我現在只想睡覺。無語。
到家,從車上卸下煤氣。
老婆去衛生間梳洗,我往床上一倒,電話響起。
是個女人的聲音。很平靜,她幽幽地說到:“請送兩罐煤氣到花蓮街三十一號。”恍然大悟,原來是老婆記錯了,身體很累,但是我慣性地回答好。
試想那個做買賣的會對生意說不好呢。
只是她怎么沒有問一下我們為什么一個小時還沒有到?她仿佛知道我們走錯了,于是就打電話告訴我們她在31號,而不是13號。
有點奇怪,但是我沒有多想,老婆出來的時候告訴她我們又該出發了。
老婆喃喃道;“我應該沒有記錯才對呀,我一向不出錯的。”可是馬上又雀躍起來。好奇心又被激起。
這次一定要送到,不然力氣白花了的。
到蓮花標記那里大概已經11點多了吧!
還是向左,可是到13號就終結了,再左是黑壓壓的一大片,剛剛怎么沒有注意到這一點。13號旁邊沒有房子,可是我腦子里怎么會覺得有一片燈光在13號的左邊呢?
怎么回事,來不及細想就被老婆催著向右了。
又回到蓮花標志,向另一邊,第一棟的上面寫著“20”。
到了“31”,居然也是一棟白色的房子,連三角形的屋頂也是一樣的。
鐵門是一樣,連鐵門上的一個凹痕也是一樣(13號鐵門上有一凹痕,我按鈴的時候注意到的)。
忽然覺得一陣寒意,雨已經小了,風越來越大。不知怎么的,覺得陰森。
老婆已經去按門鈴了。
在她按第一下的時候,鐵門就自動開啟了剛好容人走進去的距離。
老婆馬上就走了進去,我則去扛煤氣。
屋里有人,就沒有什么好擔心的啦。我馬上變得振作起來。
雨后,一陣陣草木香撲鼻。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在一樓燈光的映射下還是可以看到滿院的黃色菊花。
腳下是鵝卵石。
到了門口,一樓的燈突然滅了。周圍一下子陷入黑暗。我心中一驚,看看老婆,她驚恐地看著我,她也被嚇到了吧。
周圍只有風聲了,怎么連街燈也看不見呢。
寒風不禁讓我們打了個哆嗦。
老婆不說話,我們就這樣站在門口,里面也沒有任何動靜。
大概一分鐘吧,我們才習慣這樣的黑暗。
老婆說到窗口看看,里面還是有人的,因為電視開著,它對著我們,呈雪花狀。
難道主人到二樓睡覺去了?但是她知道我們來了,還為我們開門,自己卻去睡覺了,這是什么意思呢?
又等了一會,還是沒有什么動靜。
老婆說我們把煤氣罐子從窗戶里丟進去,明天再來要錢,反正東西已經給了她,她應該不會賴帳吧。
這個主意不錯。
幸好她窗戶不嚴,而且這么大的落地窗戶,把東西丟進去不費什么力氣的。
把罐子搬上去,然后慢慢往下放。放完第二個的時候,我長長吁一口氣。
回頭卻看到老婆瞪著大眼睛。“怎么一點聲音也沒有。”
真的,我還沒有注意到,怎么沒有一點聲音呢,煤氣罐子這么大的東西觸地應該會有聲音的呀!況且它不是穩穩當當的著地呀。
又該我們面面相覷了。
我決定去看一下究竟,我決定從窗戶里翻進去看看。
到現在為止,我總是覺得有一個地方不對勁。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探個究竟。
老婆對我說:“小心點。”我說:“沒事的。”
我其實也在安慰自己。沒有來由地覺得怕,又不知道怕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煤氣罐子的情況,翻進去,確定它們在那里,我就出來。
落地窗戶很低,進去很容易。
在我落腳的那一剎那,我居然覺得是在草地,好深的草,觸到了我的小腿肚子。心中一驚。
難道是錯覺?是地毯?
老婆在窗外,緊張的看著我。
我小聲說沒事,我居然摸不到煤氣罐子。
一陣寒意又席卷全身。
剛剛就從這里放下去的,怎么會沒有?
我伏下身,沿著窗戶下的墻壁摸索,還是沒有。觸到地,還好是地毯,不是草地。
電視機的雜音讓人心煩意亂。
罐子到哪里去了?
老婆緊張的問:“你怎么還不出來,罐子在哪里嗎?”
我說在,安慰她。手也不閑,還在探索。
電視機突然熄滅,嚇得我貼緊了墻壁。象驚弓之鳥。
老婆從窗外伸進手抓著我肩膀。
她也很害怕,她不停的抖。
一片漆黑,煤氣罐子呢?這里好象就剩下我們兩個,象個荒園。
“老公,快出來,快出來!”
我又伸手去摸剛剛放煤氣罐子的地方。
身體卻靠著墻,我也好害怕呀。
咚咚,二樓好象有腳步聲傳下來,難道是主人下來了?
可是我們現在這樣的情況,她會把我們當成賊的。
我做了個手勢示意讓老婆蹲下來,她馬上會意。
我也蹲了下來,蹲在黑暗中,張著驚恐不安的眼。
千萬不要開燈。
腳步聲從二樓緩緩下來,是高跟鞋的聲音,可是在走到二樓到一樓拐角的地方時,居然沒有聲音了。
她到哪里去了?一切有安靜了下來。
我此時才猛地想起一件事,好象我們一進來就聽不見外面的聲音了。
我緩緩的站起身,呼喚老婆,可是沒有一點反應。
“老婆,老婆”沒有人回答我。
她到哪里去了?我馬上用力撐著身體,探出頭,向外看。
可窗戶邊,空無一人。
頓時渾身無力,腦袋轟的炸了開。幾秒鐘停止了思考。
寒風掠過,打了個激靈,我站著一動不動,試圖理出個頭緒,可是一無所獲。
老婆呢?
不管怎樣,先出去再說。
我翻出窗戶,現在屋里屋外是一樣的黑了。我小聲呼喚:“老婆!”
沒有人回應。我在花園里四處尋找,輕聲呼喚。
此時的樹木像不懷好意的人物沉默著,我老懷疑有什么東西會從后面突然沖出來。我壯著膽,因為老婆不見了。
我要找她出來。
轉了幾圈后,這錯綜復雜的花園讓我迷失了方向感。
前面好象有個人,迷迷忽忽看不甚清楚,我連忙加快了腳步,希望是老婆。
找到她,馬上就回家。這個鬼地方,我一秒鐘都不愿意多呆了。
可是前面的人好象總是和我保持著距離,我再次加快了腳步。
快了,快追上了,我大呼:“老婆。”
沒有反應,我連忙伸手,可是一轉彎,不見了。
抬頭一看,是那棟白房子。
月亮剛好出來,慘淡的月光讓它看上去象個幽靈。我向前幾步,門開了,漏出空洞的黑色來。
馬上一切又融入黑色,月亮都躲進了烏云。
我突然想哭,一種悲哀襲上心頭,我劇烈的呼吸著,心里悶著難受。
可是我還是要找到老婆呀。
難道她進去了,進了這棟房子。
那空洞的黑色象陷阱等著我掉進去呢。
我嘆一口氣。
推開門,一切是比外面更黑的黑。對了,我帶了打火機,我居然忘了我有打火機的。
微弱的光亮只能讓我看得見我的周圍,我必須快一點了,它支持不了多久的。
我又開始呼喚:“老婆,老婆。”
我觸到了樓梯扶手,立即讓我回憶起剛剛的腳步聲,遽然消失的腳步聲。
這棟房子到底有沒有人?剛剛是誰下樓,又是誰開的門,還有電視,開始來的時候電視也是開著的,誰關了它?
一連串的問題,捕頭蓋臉。
在我思考的時候,樓上有急速的腳步聲從左至右。
我來不及多想,也馬上跟了上去。
火光觸及的地方可以判斷是走廊。前面像深淵的黑。
仔細聽,有些微的風聲。
我慢慢往前走。輕呼:“老婆。”
花苗發出藍光,它快支持不住了。
它滅了,在這當口,我感覺有人撞了我的肩膀,我順勢用手向后一揮,想抓住他。
我抓住的是一個手,不錯,可是那是什么樣的感覺,我形容不出來,只是很硬,似沒有肉,但不是骨頭,因為表面還有什么東西繃在上面。
我馬上松手,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我并沒有害怕。
倒是覺得遺憾,不是老婆。
走了幾步,打個冷顫,呼吸急促,端的害怕。
剛剛哪個是……
我立馬往樓下沖。
沒有光,我三步做一步,跌跌撞撞。
到了大廳,門在哪里?沒有方向感,只是窗戶有幽幽的光。
我疾步走了過去,腳觸到什么東西。
它放出清脆的聲響,是煤氣罐。我費力的向窗戶上爬,說實話,我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我只想出去。
在窗戶那邊,忽地站起一個人,立在我面前。
看不清楚臉,我大呼一聲,已經從窗戶上跌了下去。
“老公”熟悉的聲音。
原來是老婆,嚇死我了。
“你干什么去了,我一直在這里等你。”
我再次翻出窗戶,我不想解釋。
今天晚上的一切都無法解釋。
我抓住她的手,還有些微熱度。心中大為安慰。
找到老婆就好。
“我們趕快出去!”
我拉著她向前沖。煤氣罐子也不要了。
什么也可不要,命不可不要。
還是鵝卵石,還是花園,還是樹木參差,都似黑山樹妖。
轉來轉去,硬是出不去,來時的鐵門就在不遠處,可是無論無何也接近不了。
焦躁,老婆一言不發,任我拉著。
走了幾圈,抬頭一看,還是那要命的白房子。
不過,不過,窗玻璃上映著螢螢的燈光。
我對老婆說:“你不要走動,我去看一看。”
我俯在窗口,偷瞄,是電視機呈雪花狀。
我回頭看老婆,她一臉木然。月光照在她臉上,似涂了粉般蒼白。
再回頭看屋里。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臟開始劇烈的跳動。
在屋里,在電視機前,在電視機前大概一米遠的地方,蹲著的也是我的老婆呀。
因為有電視機的白光,她的背影我再熟悉不過了,還有衣服的顏色,還有她頭上的發夾。是老婆無疑。
外面的這個……
我摒著呼吸,我緩緩回頭。
她融入黑色中,她一動不動。
心都要跳出胸膛。思緒混亂。
我本能的閉上眼,希望睜開的時候,一切不過是幻覺。
張開眼,屋外的這個已經不見。
向里看,只剩電視機聒噪地響著。
一切發生得太快,讓我措手不及。一切也消失得太快,只剩我在劇烈的喘息。
老婆還是不見了。
我也累了,全身心的累。像經過了一場戰爭,這場戰爭我輸了,我徹底投降。我再也不要擔心害怕,再也不要四處摸索了。
我蹲了下來,雙手抱著頭。被一陣巨大的茫然所掩蓋。
四周黑夜彌漫。
感覺有淚,我想我是哭了。無助。
再沒有任何的聲響了。
感覺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迷糊中,聽見人呼喚“老公,老公。”
勉強睜開眼,是老婆蹲在身邊。
可是我沒有一點點的感覺,因為我已經分不清她是真是假,是人還是鬼了。
感覺她在扶我起來,牽著我往前走。
“老公,振作點。”
等我眼前,驀的亮起來的時候。我發現我已經在門口,我的車就在眼前。
街燈昏黃一遍。
老婆呢?
鐵門關得緊密,我用力的敲門。回答我的只是鐵皮的鈍響。
突然,火光一閃,白色的房子馬上陷入熊熊的烈火中。大火映的周圍通紅,滾滾濃煙。
有女人的尖叫。
是老婆?我拼命的捶門,聲嘶力竭。鐵門上都是我的血。
眼前一黑,又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等我醒來是在醫院。
醫生告訴我,我被發現暈倒在花蓮街。
其他的事情,一片空白。
連回想都讓我的腦袋疼痛不已。
四天后,醫生告訴我,我老婆已經去世。
在發現我的時候,老婆在距離我十米遠的地方。她被燒焦。
不知明的火將她燒焦。
醫生百思不得其解。因為她周圍沒有被燒的痕跡,因為那是一塊空地。
我平靜的接受了這一切。
第五天我出院,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老婆不讓一個渾身燒焦的人靠近我,她們扭打,撕咬,而我在一邊蹲著低頭暗泣。
我在家里發現了那張報紙,我明白了為什么一開始我會覺得不對勁。
是那棟白房子,它的出現是因為它的主人不慎使用煤氣而導致大火,燒了它,也燒了自己,那是一個寂寞的婦人。
我安靜的等著。
又是一個有雨的夜晚,10點半電話鈴響。
是我老婆的聲音。
我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我欣然前往。
沒有疑惑,我面帶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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