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跟生死有關的夢,是在爺爺猝然離世的那天晚上。
13年前的12月29日,我當時剛剛從大學畢業。在機關工作的我,免不了要做很多瑣碎跑腿的事情。單位離家非常近,中午回家修整了一個小時,吃了兩片面包就趕緊出門,下午要到城北會計家裡對賬,晚了恐怕半天折騰不完。路途遙遠,好在是從總站開始,有座。上了車等著發車,人並不多。漸漸地,我開始覺得心慌,是種說不上來的慌,像是暈車,可車明明還沒動起來。自問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就是煩躁得不得了,一路上身邊任何聲音都被放大攪亂,從窗口沖進來的寒風對我沒有一點幫助。
一多小時過後,我終於到了地方。下車後為了趕緊平靜下來,我甚至買了本小笑話,徒勞無功。見到約好的會計,她非常關心地問我有什麼不舒服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我很尷尬地笑笑說沒事,便和她開始整理賬務,想著趕緊忙完趕緊回家。
冬天天短,5點多收工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黑了。回去的車上非常擁擠,空氣污濁,感覺上倒沒有來時那麼失控。打開家門,沒有溫暖的燈光,沒有飯菜的香氣,家裡的氣氛怎麼感覺和外面一樣的冷啊,人都去哪了?我摸索著到了自己的房間,放下厚厚的賬本,回頭才看見媽媽半靠在她臥室的沙發上。我怕她是太累了,就馬屁兮兮地過去請命做飯。她非常嚴肅地在黑暗中叫著我的名字,說“你爺爺下午1點多去世了”。我當時就眼前一黑,然後就是繁星點點,整個人從裡到外瞬間就涼透了,空氣中懸浮的灰塵碰撞在一起的聲音怎麼那麼大啊。“爺爺去世了,開什麼玩笑!”明明是喊出來的話,聽起來卻像是從天邊漂過來的。“都什麼和什麼啊!!!”我心裡這麼喊著,直奔大門。“xx!你爸說等你安靜了再去!否則會要了你奶奶的命!”我被這句話釘在了門口,黑暗中我的靈魂在掙扎。要不是為了上班,我應該是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的。那是我生活了20年的家,自降生以來才離開了叁個月。我和爺爺、奶奶互為生命,我們住在彼此的心裡。無論媽媽說什麼,我都不相信。“……中午一點多……心臟驟停……應該沒有什麼痛苦……在人民醫院……”“一點多!不就是我在車上的時候!當時車是從爺爺家門口過的,我錯過了什麼!!!”沒有眼淚,一點都沒有,我努力向媽媽保証我會為了奶奶保持理智,我就是想回去看看。
奔跑,豁出命地奔跑,爺爺!奶奶!我馬上就到家了!
一進爺爺家,我就信了,真的。我從小就有個本事,不用看不用問,就知道家裡的氣氛,姑姑們調侃說我“鼻子”很靈。奶奶拉著我的手說“你爺爺沒了”,我死死地咬著嘴唇,眼淚無聲地狂流,不能出聲,奶奶承受不了。我逃出奶奶的房間,到處去找爺爺的氣息。沒了,真的沒了,心裡曾經有的共鳴真的缺失了。昨天晚上還好好的?什麼都在的?姑姑們小聲地哭著說著,爸爸也滿臉的淚。明天才能到醫院看他老人家,太晚了,醫院不接待。什麼時候離開奶奶家,怎麼回的家,現在都不記得了,隻有當時靈魂飄忽的記憶。
終於睡下,頭疼欲裂。靈魂應該是醒的,不然怎麼會在夢裡看到爺爺?
夢裡他穿著棉服,戴著貂皮帽子和格子圍巾(老人家穿著一向非常得體,夏天的絲綢衣褲熨燙過才上身。)。神情沒有什麼不同,隻是他雙手互相搓著,喚著我的小名“小s啊,爺爺冷啊。”就像平時在家裡,他覺得暖氣不夠熱,我會給他開好電暖氣搬到他的房間。在夢裡我到處找電暖氣,爺爺氣管不好,凍著了會病的。他一直重復地說他冷。夢突然停了,我跟徹夜未眠的爸爸說“爺爺說他冷”。爸爸顯然是沒有夢到爺爺,他抱著頭哭了。
天剛放亮,家裡人都在爺爺家聚齊,連外地的親戚都連夜趕到,個個紅腫著眼睛。平生第一次到醫院的太平間,大家都圍到櫃子跟前。工作人員喃喃地說著安慰的話,一邊緩緩地拉出抽屜。貂皮帽子、格子圍巾、冬衣,和爺爺漲紅的臉。我隻看到這麼多,因為我的淚水已經徹底模糊了視線,擦都擦不清。家人爭著要親近他,我卻從人堆裡軟綿綿地滑了出來,“小s啊,爺爺冷啊。”去世的人通常是沒有血色的,可我明明看到了紅。夜深了,會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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