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八‧中秋
颱風翌日,台北士林夜巿比以往冷清。唯獨是豪大大炸雞排,十年如一日,聚了一條人龍。
我站在龍尾。前面是手持旅遊天書的小情侶。女生每走前一步,就換一款自拍姿勢。男生正低頭研讀天書,生怕錯過了這處的必買必吃,又似擔心該怎去下個景點。
女生而嘩鬼叫,狂扯男生衣袖:「哇!真的超大塊!哇……你看!」兩人捧著那塊炸雞排,吃之前,先在鏡頭前擺了十個甫士。「別吃那麼多,胖死你。」「哎,不打緊,明天開始減好了。」女生不理男生勸告,吃得很滋味。
零二‧中秋六年前,我和你第一次旅行。拿著旅遊天書,按圖索驥,於西門町嚐了阿宗麵線與麻糬,在九份吃過香腸後,來到士林盯著那塊炸雞排直流口水。
那時我還沒吃過日本名牌炸雞,對我來說,眼前這塊炸雞排,是我人生最美味的一塊。我和你,興奮地一人一口,邊吃邊喝苦瓜蜂蜜汁降溫,那一刻,我的確以為,我的人生是完美的。你是我最喜歡的女孩,我們如此年輕,旅行是如此快樂的一件事,手里又是有生以來嚐過最香脆嫩滑的炸雞排。
我像捧著巨大波板糖傻笑的孩童,貪婪地吃,卻又不捨得把它吃光。你說:「很熱氣啊,那麼大塊,別吃吧?會長暗瘡的,夠了,差不多了……」我一邊敷衍點頭,一邊感恩地享受著這美妙的一瞬。難得的快樂,就讓它多延長一點好嗎?突然,你伸手搶過那半塊炸雞排,「蓬」的一聲扔進垃圾桶。我明白你的出發點,然而,直到分手,我仍然無法忘記手里的幸福被突然奪去扔掉的恐懼與驚訝。
零八‧中秋男生把剩下的三分一塊炸雞排扔進垃圾桶。女生扁嘴,支起雙肘就走,男生在旁逗她:「乖,我們吃別的。」我一個坐在旁邊石壆,目送兩人。拿著比記憶中熱燙巨大的炸雞排,竟說不出的納悶。六年前的今夜,我好像對頭上圓月發過誓:「有天我定會回來再吃炸雞排,要完完整整的一塊,屆時,身邊的她不會再那樣咋嗦,更不會二話不說把我鍾愛的東西搶過扔掉。」盯著那男生,忽然又覺得,縱有萬般不是,但在旁人眼里,還是一幅恩愛甜蜜的圖景。一直以為再獨自回來會吃光整塊炸雞排的我,根本毫不痛快,有的,不過是圓月下無法言明的缺陷而已。
不應有恨。何時長向別時圓?原來,一個人吃一整塊,也不及被搶過扔掉的半塊完整。愛情,就像這塊圓月般的炸雞排。我們不過是渴望有個伴,志同道合地決定一同吃光,或者願意一同吃剩多少就扔掉。有人暗里覬覦另一半吃得太多,咬得太快;有人不是真的想吃,卻是為了讓對方歡喜,為了看對方的一臉滿足而咬下一口又一口。
最終,我還是沒有把它吃光。這次,是我自己把它扔進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