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公年少好勇鬥狠,縱橫任俠,後家人逼迫其讀書,卻十年無果,直至三十歲終於得中為官,元公為官清正廉明,剛正不阿,不畏強權,疾惡如仇,官累至右相,人稱「元老雕」。六十二歲那年,朝野人心渙散,朝綱腐潰,為求囫圇後半生,元公告老還鄉。
當日,同僚八百多人為元公送行,創朝廷告老還鄉宴人數最眾。這皆因元公其人,朝野內外,廣受良譽,人都敬重緣故。
宴席之上,元公暢飲皇上御賜美酒,至後半席,眾人皆醉,有人問:「聽說元公年少好俠,不學無術,後執筆做學問,應試十年不中,怎麼就考中了呢?」
元公睜了微醺的眼望對方,問者是有「賣官太尉」之稱的錢某人,自己在朝中的死對頭。元公笑道:「君要想聽,我必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錢太尉聽了,喜。錢太尉乃皇上身邊紅人,錢妃弟,根正苗紅,說話算數。當下喝道:「眾人聽了,元公肺腑之言,如何由地痞到中書令。」眾人皆不語,洗耳恭聽元公言。
元公放下箸羹,持杯起身,環視眾人後,說了一個故事。
當初,元公棄武從書後,屢試不中,為此,家人聯繫一座寺院,圖寺院清閒、安寧,送元公去那苦讀。
寺院是個好寺院,坐落於矮山丘之上,矮丘之上,四時變化明顯:春有花,夏有蔭,秋有晴窗高閣,冬有耐寒紅梅。
寺院後面,四面廂房圍攏了天井,天井中有大槐樹,樹下有井,有木桌、籐椅。元公平時住了東廂房,白日多在樹下舞劍,就桌凳飲酒,聞鐘隨僧去進食。
元公常有朋友來訪,既來,或去山丘上擊劍喝酒,吟詩作對,或下山到勾欄中去狎妓鬼混,唱些荒唐的情歌豔詞,間或去行俠,到處惹是生非,尋釁滋事。
如此度日,元公倒很愜意,只嘆息時光如流水,歡樂不長久。
一夜,月滿星朗,元公於夢中驚醒,口渴難耐,遂下床,取杯去外面井中打水。夜很深,戶外無聲,惟有蟲鳴入耳。
元公推門出室,抬頭看時,見一白衣人直了身子站立樹下,抬頭望月,悄無聲息,詭異無比,見元公出來,放下臉來看元公。元公眼見白衣人臉上無唇、無鼻、無眼、無眉、無耳,連通氣的竅都沒有,恰似白紙一張。元公不禁大驚,杯墜地,將要大叫,無聲。此時,元公發覺自己舌已無翼而飛,斷處齊整無痕。
元公急出一身冷汗,幸虧元公學過拳腳,膽也大,索性提了屋角粗木棒,往白衣人奔去。
白衣人並不躲避,元公棒到人倒,在元公棒風下消散。元公放下大棒,撫去額頭冷汗,伸了手指在嘴中攪動,搜尋舌頭,的確沒有。
西廂房出來一人,見狀,叫元公:「君勿動。」言必,下了台階,到元公面前,說:「在下夏虎,今日月光正好,我二人又逢不眠,不如相約出遊罷。」
元公見出來這人叫「勿動」,心中一喜,以為他有辦法找舌頭,但聽他說,卻是邀自己出遊,不由大怒,張嘴對那人「啊啊」憤憤出聲。
夏虎無動於衷,瞪了元公一眼,眼露寒光。元公見了,心生怯意,執意不往。
夏虎卻自顧伸手,挽了元公出行,元公只覺得那人力氣奇大,不由自主、踉踉蹌蹌的就隨夏虎走。路上夏虎道:「這夜深人靜時,是人精、氣、神出遊的時候,我們去四下看看吧!」
那人和元公到了山下,山下燈火閃耀,熙熙攘攘,人潮湧動,好一派繁華,全無夜深時的寧靜。
元公暗暗叫苦,這莫不是「百鬼夜行」。想挺步卻不由自己。
夏虎和元公走到山下,陰風陣陣,元公見眾人與白日無異,照常的做著生意,街兩邊路人與商家討價還價,酒館小二叫喚來往,勾欄外,煙花女子濃妝豔抹,拉人攬客。心中稍安,想只怕是夜市吧!
只是這一切,全無聲息。元公想,自己耳朵也失聰了吧!拿手指去耳中掏,似乎有東西出來,用手指摳住拉出來,元公身子一震,幾乎嘔吐,小指頭上勾著一段小腸,勾出小腸,耳朵為之通塞。
元公面色慘白,心知是鬼。可夏虎興致很高,拉了元公前行,一路上問這買那。元公只的跟隨,自己神色黯然,轉了腦袋四處望,忽然見有一婦人,腸子露在外面,在和一首飾商人厲聲討價。元公大驚失色,急尋夏虎,捉了他手往那婦人指。夏虎手裡正捏了「油炸糕」吃的滿嘴流油,見了輕描淡寫的說:「雞腸小肚之人,肚子連自己腸子都容不下,露在外面,有何怪。」
元公看那婦人果然沒有任何痛苦神色,而對面站著的商人見了,也無怪異神色,只關心價錢,與婦人囉嗦。
元公心驚膽顫,繼續與那人前行,一路上缺足少手,披膽掛腸,肚破頭裂,鮮血淋漓的厲鬼不斷出現,這可苦了元公,戰戰兢兢,苦膽水都嚇吐出來。夏虎卻興高采烈,不以為怪,對於元公的害怕,幾句不稀奇不稀奇,糊弄過去。
元公見頭有角者,夏虎道:「衙門小吏,望陞官發財,故頭上長角,便於鑽營。」
元公見婦人胸膛大開,膛中群蛇亂舞,舌尖「信信」滴血,翻騰欲出。夏虎道:「佛口蛇心,不生五臟,獨生蛇。」
元公見五官端正之官差,腦後刮出塊空來,生了張嘴,唇微掩,涎水四濺。夏虎道:「當差的要吃兩家,生兩張嘴才好辦事,前嘴吃打官司的,後嘴吃撞官司的。」
元公見一茅屋男子,一手拿了燒餅在吃,另一隻手卻捏了自己心臟,就滴滴刺目的鮮血,在白紙上寫寫畫畫。夏虎道:「性情中人,苦戀的小子,指望靠拿了真心,感動自己的心上人,卻不知這世上,女子皆務實,哪還有能為真情感動的女子。」元公見有身生四臂,多出二臂生於屁股後頭,上書給錢,夏虎道:「這是賣官的太尉,只因為買官者太多,賣官的要圖省事,就生了四臂,前手批公文蓋印章,後手收錢攬物,這樣節約時間,免得延誤了人家做官,壞了生意。」
此外,元公還見有口中生蛆者,手大如斗者,褲襠中長眼睛者,舌長墜地者……無奇不有,令元公匪夷所思,心驚肉跳,只怪口不能言,被夏虎牽著,身不由己。
最後,在一座青樓,元公看見了那無面的白衣人,仍然是無聲無息的站在樓下,元公大叫一聲,拚命舍了夏虎,撲去白衣人,一把擒住他。白衣人不動不閃,讓元公牢牢抓住,元公舉拳欲打。
夏虎這時正與青樓女子調情,見了,大叫:「元公住手。」元公一把勒住白衣人,威脅夏虎不要過來。
這時,元公忽然覺得口中被塞入一物,舌頭回來了,他脫口而出喊道:「嚇殺我了。」隨即一愣,接著明白自己已能言,於是對夏虎怨憤道:「你為何帶我來這百鬼夜行之地?莫非我陽壽已盡。?」夏虎道:「這是陽間,我說過,我們來看人的精、氣、神。看到的這些就是精、氣、神啊!」
元公問道:「這些不是陰魂嗎?人間哪有這些可怕的東西?」
夏虎道:「你不知道嗎?如果剝去人皮,人間就是這樣的可怕,夜深時,人精、氣、神會脫了軀體,自然外溢,不過常人難見罷了。我今日見你能見樹下白衣人,以為遇見同道中人,才相約你來同遊,不想你如此無知。」
元公道:「這精、氣、神,不就是陰魂嗎?」
夏虎道:「當然不是,這些人現在還活著,何來陰魂。精、氣、神人人皆有,只是白日為皮囊所裹挾,只有入夜,精、氣、神才展現出來。精、氣、神不可掩飾,陰間判官就依此來定你前世所為。你能見人精、氣、神,在陽必為大官,在陰必為索命陰差。」
元公問道:「判官不憑《生死簿》麼?」
夏虎道:「人生無常,豈能由《生死簿》這筆墨的死物來左右,人生在人自己手中,從善從惡,皆由自己心出。」
元公道:「剛才我見到怪物作何解?」
夏虎道:「這些人,人心變異,行事做人不善,精、氣、神自然跟著變異,這些異化的人,下去後難過判官一審,恐怕要墜入地獄。」
元公問道:「我精、氣、神呢?如何不見。」
夏虎笑道:「你手下勒的不就是。」
元公大驚,鬆手看白衣人,除了無面外,身材的確似自己。元公叫道:「我為何無面?」
夏虎道:「元公你出世至今,二十餘年,吃喝玩樂、無事生非,所花都是父母血汗,自己根本沒有一分的勞作,說做學問,不思進取,貪圖玩樂,還三天兩頭去吃花酒,樂在其中,心安理得,面無愧色,所以面皮是越來越厚,遮住五官,就成了這副模樣。」
元公聞言,面色晦暗,垂頭直立無言。
夏虎道:「元公是大福大貴之人,怎麼能沉溺於酒色玩樂中度日。」
元公悔極,這時雞鳴三遍,東方已露微光,夏虎嘿嘿一笑,慢慢踱步離去。元公如夢初醒,正眼一看,自己仍在房門口,手中仍然執杯,杯中有水盈盈。
元公竟不知,昨夜是夢是幻,只覺白衣無面人歷歷在目,心中害怕,從此斷絕交往,潛心苦讀,後來考取功名,成就了事業。
眾人聽完,皆以為奇,獨錢某聞言大怒,口中說:「元公說笑說笑,哪有如此怪異之事。」心中罵道:「老匹夫時刻不忘罵人,乘機來辱我,必讓其不得好死。」
錢某事不宜遲,散宴後,與貴妃密謀,撰了元公罪狀,通皇上批了,去拘元公入獄。
錢某領了五百甲士,直奔元公家,元公正午睡,錢某一行鬧哄哄的進屋。見元公面壁而臥,錢某叱道:「元老賊受死。」元公不動,錢某上前扳過元公肩膀看,大叫一聲:「見鬼。」翻身往後一倒,撲倒地上,門牙當即磕飛兩粒,涎血滿口。
後面眾甲士見了,持劍上前,圍攏了看,只見元公面上七竅全無,恰似白紙一張,說不出的詭異。甲士紛紛後撤逃竄,叫:「有鬼。」
元公緩緩起身,道:「擾人清夢,擾人清夢。」見了錢某垂涎撲倒在地,遂指跌坐地上錢某大笑。
忽然,笑止,面容凝固,錢某壯膽去看,元公已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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