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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為什麼

張伯原是鐵路上的一名養路工,後來由於歲數較大,段上照顧他就安排到離家較近的七號鐵橋段做起了道口工。主要負責攔截道口過往的車輛和行人,保障列車安全通行。活不累但很枯燥,每天巡視著這段路口,迎來送往著各種車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重複著那幾個單調的旗語和信號燈的變換。

鐵道的兩側一般很少有住戶,顯得異常空曠荒涼,行經此處的車輛行人也不多,所以這個道口只安排了張伯和趙四兩人倒班把守。橋頭的道口處有一間小屋,是供工人休息的地方,他們當班時吃住就都在這裡。

那天是張伯的班,大概夜裡兩三點的樣子。張伯巡視完道口送走了最後一班列車,提了著信號燈往回走。快到小屋時不由得一陣內急,於是繞到橋頭準備解決一下,剛剛走到橋頭就見橋墩子底下站著一個人,從遠處看那個人好像穿著一身深色的衣服,大半夜的也分不出什麼顏色,正盯著河水一動不動。

張伯心想,這大晚上的誰沒事站那呆著,準沒好事,這橋下的河裡經常淹死一些打魚的、游泳的、當然還有想不開投河的,瞧他緊盯著河水的樣子興許又是一個尋死的。

於是趕緊走下橋頭過去招呼那個人:「你深更半夜在這幹什麼?有什麼想不開的?遇上天大的難事也先想想家裡人!」說著話走上跟前,伸手抓住那人的肩膀,生怕他察覺背後有人突然做出什麼傻事來,所以手上的力道很大。可這一抓,張伯的手就好像觸及到一塊麵團,暄軟無力。而這時對方也被驚得猛一回頭,差點沒把他嚇死。

大月亮地兒,倆人臉對臉,就看那人長得大鼻子大眼,臉盤奇大,面色慘白,跟在水里長時間泡過似的,這模樣也分不出是男是女。他一看也不知道該怎麼勸了,心說我要長這樣也得有尋死的心。

心裡這麼想,話卻不能這麼說,張伯好言好語地說到:「這位同志,這麼晚了小心河風​​吹壞了身子,趕緊回家吧!」說著話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此人的穿著,想從服裝上區分一下性別。哪知那身衣服就像小了一號似的緊緊地箍在他身上,彷彿隨時都有可能被撐破,黑乎乎的也看不出個樣式來。算了,只要能把他勸走愛誰誰了!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條性命不救吧!

可任憑張伯怎麼追問,那人始終陰沉著臉低頭不語。後來經不住他反覆勸導和尋問,這才機械地扭過身子指著河裡說道:「你能救救我的孩子嗎?」那聲音尖銳刺耳就像刻刀在玻璃上滑動時發出的聲響,讓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張伯奓著膽子望瞭望黑漆漆的水面,哪裡有孩子的身影,耳邊也未曾聽到求救的聲音,只有河水撞擊著河堤上的碎石發出「嘩啦嘩啦」瘆人的聲響。

「撲通」那人僵直地跪了下來,乞求地望著張伯。「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求你了......」。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頓時把張伯打蒙,糊裡糊塗地看著面前這個人。他不會是有病吧?這都哪跟哪呀!哪有什麼孩子,還冒冒失失地給我跪下,不會是受了什麼刺激吧​​?剛要攙扶起那人,伸出去的手卻僵在了半空。

這時他才發現,在他的腦頂處有一個黑咕隆咚的窟窿,剛才臉對臉時並未發現,現在矮了一截才得以察覺。

張伯心中不由一凜,想想這個人的面容、膚色、衣著、說話的聲音和這致命的窟窿看哪都沒有一點活人的體徵,方才醒悟這是撞上不乾淨的東西了,緊張之下剛剛憋著的一泡尿也沒了蹤影。也是仗著膽子為了不驚動他,張伯一邊哆哆嗦嗦地向後退一邊還不
住地勸道:「該......該回家......回家吧!別......讓家人......惦記著......」

這時他已經退到了橋頭,也不管那麼多了扭頭撒丫子就往小屋奔去。只聽後面傳來一聲淒厲地叫喊:「別走......救救我的孩子......」

張伯跑進屋慌忙別上門,又把旁邊的桌子拉過來頂在門後,這才呼哧帶喘地趴在窗戶前往外觀瞧。

屋外靜悄悄的,銀白的月光照得橋頭的空地亮如白晝,連個鬼影子也沒有。他這才放下心來,平復了一下心情躺倒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總想著那個東西會追來,於是又下床湊近窗口往外瞧,就這樣反反覆覆地不知折騰了多少回才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剛睡了沒多一會兒,他就被一陣刺骨的寒意逼醒,覺得右半邊身子冰涼冰涼的如同浸在水中。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被子,忽然胳膊上一涼,一大滴水珠順著臂膀滑淌下來,驚得他猛然睜開了眼。

就見在床頭站立一人,面色慘白,五官肥大,正用一雙呆滯的眼瞳盯著他。一滴滴的水珠從他那打著綹的髮絲間滾落下來,帶著一股河草的腥臭味,浸濕了大半個床單。

「為什麼要走......為什麼不救我的孩子?」刺耳的聲音再一次打破了夜的寧靜也碰觸著張伯每根繃緊的神經。

他就是再膽大也經不住這樣的場面,只覺得渾身像被抽了骨頭似的軟軟的,大腦一片空白,眼皮也像掛了鉛墜直往下垂。

恍惚中只聽外面一陣嘈雜。張伯努力地睜開雙眼,窗外天已大亮,床頭的那個人也沒了蹤影,昨夜拉過去的桌子還牢牢地頂著房門。

是不是做了個夢啊!張伯自嘲地笑了笑。翻身下床剛要穿鞋,就見床頭地上一大灘尚未乾涸的水漬又把他拉回到現實中來。

「本想尋個好心救他一命,到頭來卻被這陰魂纏上了,哎!這可真是好心沒好報呦!」他正在床頭胡思亂想,耳聞窗外的聲音越來越大好像聚集了很多人,於是匆忙下床走出屋門。

只見橋墩下一群人正在指手劃腳議論紛紛,像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張伯分開眾人上前觀瞧,就見一個河漂子(浮屍)正仰面浮在水中,被水流沖得搖擺不定卻只在原地打轉,原來在他的身下一截河中伸出來的樹枝掛住了他的衣服,使其動彈不得。

那浮屍顯然已在水裡浸泡多時,膚色慘白身體肥大,衣服也被繃得將要爆裂,五官更是大人一圈,頭髮披散著浮在水面,使得腦頂處的一個窟窿更加觸目驚心。

張伯就覺得後脖頸子發涼,白毛汗出了一身,哪敢再看,剛要返身回屋,卻聽一旁的人們談論起這具屍首,好像知道其中的緣由,於是支起耳朵想聽聽這裡面的來龍去脈。

「唉!黎嫂也夠可憐的,剛搬來咱村沒幾年丈夫就出了車禍,留下她們孤兒寡母的也怪不容易的,這回倒好,三口子到下面享福去了,真是作孽啊!」一個矮胖的婦女喃喃地說道。

「誰說不是,孩子昨個剛在上游被撈上來,都泡浮囊了。可能是孩子的身體小,卡在石縫中才沒被衝下來。要是當時那些人能搭把手把孩子救上來,也不至於搭進兩條人命呀!你看她頭頂上的窟窿,看著就心寒。」後面黑瘦的女人也附和道。

「那可能是被水沖的,頭撞到石堤上了。還說呢,那些人中不也有你老頭嗎?怎麼這,這回魚塘承包該有著落了吧。這份大禮可比什麼都重啊!村長能不動心嗎。」黑瘦的女人被說得頓時閉了口,躲到一旁衝胖女人翻著白眼。

張伯越聽越糊塗,這才仔細地打量起這些人來。經常從道口路過的人他還是認得的,久而久之也都混個臉熟,這些人好像大都是上游黃村的村民。為了弄清這件事,他這時也不急著回屋,聽著他們雞一嘴鴨一嘴地爭論,張伯漸漸地濾清了思路,在他的眼前彷彿出現了這樣一幅畫面。

河堤上,一個婦人正貓著腰砍著豬草。乾枯的河床​​上兩個孩子聚精會神地捉著蟋蟀。忽然,「轟隆」一聲巨響,鋪天蓋地的大水把兩個孩子瞬間裹在其中。

「救命啊.......開閘洩水了.......快救人吶......」婦人帶著哭腔的喊聲傳到田間地頭,村民們紛紛撂下手裡的活計跑出莊稼地湧向河堤。

這時,一個孩子已被捲到河心,而另一個則在離岸邊不遠的地方掙扎。

「那是村長的孫子!」指望再要個指標生兒子的年輕人,連衣服都沒脫首先躍入水中,向著河心游去。緊跟著想繼續承包魚塘的老漢也下了水。盼著村長批房基地的中年人也恐怕落在人後,甩掉了身上的衣服。

等眾人七手八腳把村長的孫子救上來時,那離岸邊較近的孩子已經漸漸向下游飄去,顯然氣力不支早已沒了掙扎,頭部漸漸淹沒在了水中。

「救救我的孩子吧......求你們,救救他吧......」婦人跪了下來,驚慌地望著眾人,乞求地目光在他們的臉上逐一掃過,但看到的卻是一張張冷漠的面容。望著即將沉下去的孩子,婦人絕望地站了起來,蔑視地瞧了瞧這些麻木不仁的「木頭」,扭頭跳入水中,拚命地向緩緩下沉的孩子靠去,但只撲騰了兩下便沒了蹤跡。

「讓一讓,讓一讓。都散了吧,散了吧。」這時幾個警察來到了岸邊,使得畫面嘎然而止。

望著被警察打撈上來的屍體,看著一雙僵硬而前伸的雙手。張伯的耳邊彷彿又響起那婦人無助地哭號:「為什麼不救我的孩子?為什麼?」

這究竟是為什麼呢?想必當時那些各懷鬼胎的施救者才能回答這個問題吧。

見人不救如同害命,這些人遲早要遭報應的。只是這婦人好像找錯了人,她應該向這些良心泯滅之徒討個說法才是。

張伯想到這,不由得仰天嘆了口氣:「這人分貴賤呀,無權無勢的就連命也貶了值。認命吧!要是有來世,下輩子拖個好人家,就不用去求人了。」張伯自言自語地嘟囔著,像是在說給婦人聽亦或是講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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