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村落,每個人生下來都有一座墳。
村子太小,人們的生老病死都將與它有關。
村子裡常常飄著很多風箏——那是村子裡惟一的娛樂。它們跳著望向遠方的時候,我常會從耳邊拾得一二句嘆息。那些滿臉褶皺的人,從一座房子慢慢走向一座墳。
我與他們同庸碌,隻是從一個定點,不變軌跡地移向另外一個定點。
於是當我意識到這些都不會是一種定論的時候,我約了娃子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裡私奔。娃子跟我一樣,有很多很多的風箏。那些長得沒有規則的風箏上面,塗塗畫畫的卻都是同一種東西。
我打包了十袋幹糧,娃子也是。然後彼此長篇大論了很多。
末了,他補充一句,妞,如果咱們出去了,就死也不再回來。
走的那一天,我們沒有帶任何一隻風箏,因為我們知道,此刻的他同我便是一隻沒有線的活體風箏,將要飛向遠方。
待大多數人都熄燈睡了,我們就出發了。
可就在我們將要出村口的時候,剛從鄰家串門回來的王嬸,猛地撞在了我的身上。
那個平日中規中矩的女人望著我們零散的行頭,愣了幾秒。接著,她突然坐在地上大聲呼喊起來。
她喊:「不好啦,娃子要走啦,快出來人啊,娃子要走啦!」
接著,村頭的燈明明滅滅地亮起來。然後一排排地倒向我們。
一會兒功夫,村裡的人就全到了。
他們有的披著破舊的羊皮襖,渾濁的眼睛裡滿是充血的憤怒;有的漠然,隻是蹲在人群裡不屑地張望;不懂事的孩子咬著手指頭,緊抓著一隻蝴蝶的風箏翅子,嚇得哇哇大哭。
我知道那裡面有遠遠躲藏的父母,他們站在高處,卻在人群的最後。
娃子與我同那些人僵持。他說了很多,我卻顫抖著身體隻是站著。
良久,村長站出來,握著煙袋的手抬起來指指遠方。
人群自動地讓出一條路,我和娃子頭也不回,撒腿就跑。
跑遠的時候,村頭開始唱起村子裡久違的山歌。那是一首我小時候會聽到,卻很久都未曾耳聞的旋律,渾厚天揚,卻聲聲壓著調子,像是絕望。
我們在那些山巒裡艱難地走路,遍山的荊棘在每一個日出日落裡擰成一種莫名的力量。
我們偶爾也會從高處望見有人放風箏,它們高高低低的時候,娃子就會停下來,眼角濕潤地望向遠方。
隻是很快,我們突然間發現那些人的背後,還有重重障礙。獵人布下的陷阱,出沒的毒蛇,甚至還有人——我們從未見過的裝扮,隻是模樣像極了我們。
就在幹糧吃完的那天,我跟娃子坐在山頭,不再動,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很久,娃子緩緩地站起身來。
他對著村子的方向開始嚎啕大哭。
淒厲的哭聲穿過一隻隻飛在高處的風箏,刺破了最後的希望。
就是彼此奄奄一息的那日,我們回到了村子。
村裡的人們並未多望我們一眼,隻是習以為常般地繼續勞作。
村裡依舊有放風箏的人,卻再也不是我們。
因為我知道。
在這裡,每個人生下來都是一座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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