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年輕的情侶挽著手邁著輕鬆的步子走進情愛旅館的大門,就好像進入麥當勞餐廳一樣;而最後,也許是非常戲劇性的,一個外國女人如釋重負地拖著行李進入了旅館的大門,卻在幾分鐘之後,尷尬地拖著行李走了出來……
在日本將近3萬家的情愛旅館中,這些不過是分分鐘上演的畫面,而每一對走出情愛旅館的人,都可以在跨出大門的一刻,恍若一個正好走過的路人。
在西方社會,如果一對情人想要在酒店秘密地開房間,他們通常會用像「史密斯夫婦」這樣的假名字,但在日本,情愛旅館正在用那些精品酒店、情人旅館、主題旅館、時尚旅館的名字來迷惑路人。
從客觀來說,日本並不是一個情愛聖地。1.27億的人口聚居在一個只有加利佛尼亞州大小的海島上,在婚後與家族長輩同居的新婚夫婦很難有合適的空間隨時表達自己的需求,即使對於那些在大城市謀生的單身年輕人來說,傳統房間的夾板隔斷設計也非常不隔音。
高昂的酒店價格又令他們望而卻步……這一切都為情愛旅館的發展提供了絕好的條件,使得在這個國家,情愛旅館的存在就好像麥當勞一樣正常。
日本情愛旅館最大特點就是私密,這和東方人的性格有關,誰會宣揚自己正要去享受呢?
在許多情愛旅館,客人與服務員的接觸被降低到最小限度,他們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通過自動販賣機一樣的屏幕選擇房間,並獲得鑰匙進入,直到最後結賬付費,他們都不會與其他人面對面。
不少日本人去過情愛旅館,但讓一個和你初次見面的日本人坦言她去過情愛旅館,卻非常困難的事情。松山小姐在和我第三次見面的時候,才興奮地從錢包裡拿出一張情愛旅館的積分卡,就像在星巴克喝一次咖啡就會蓋一個章一樣,那上面的20個空格里,明顯已經有了9個藍色的戳記。
如果仔細計算她去過的情愛旅館,總數不下200間,這在她27歲的生命中是一個不小的數字,更何況她還有4年在海外留學。
「我看重的是旅館的洗浴用品、環境是不是干淨,有沒有玩具可以用。」對松山來說,情愛旅館是東京生活的一項必備品,她最熟悉的情愛旅館,一個在她家的附近,另外一個就是男朋友家的附近。
「我覺得方便對情愛旅館來說是第一位的,」當然在她的9個印戳中,也不完全是和男朋友去的,越來越多的情愛旅館提供PSP、卡拉OK等現代娛樂服務,因此對於競爭日益激烈的市場來說,這裡也成為同性朋友消磨時光的娛樂場所。
日本並不是一個『伴侶關係』的國家,」松山說,「我們在很晚下班之後,並不會和自己的男女朋友去吃飯或者回家,反而是和同性朋友、同事去喝酒。男女朋友一般見面的時間每月不過一兩次。」這種生活方式讓有著發達情色文化的日本,其性生活滿意度卻位居世界末端。
在我面對的大多數日本情人中,提到情愛旅館,有的人一臉不屑,認為那裡是廉價消費地,也有人說,東京大學的學生一定不知道什麼情人旅館,但事實並非如此。在東大讀4年級的浩就向我介紹了東京已經非常少見的情愛旅館。
和他約在東京駒入站門口見面的時候,我正好從一家出版情愛旅館雜誌的出版社出來,手裡捧著若干本封面上寫著《夜的約會》的雜誌,雜誌的編輯說:「日本人羞於承認他們會閱讀這樣的雜誌,所以我們設計的封面和一般的雜誌沒有區別。」
於是我就這樣心安理得地捧著這些雜誌站在馬路邊,直到遇到浩,他犀利的目光迅速落到了這些雜誌上,然後尷尬地說:「這些書裝起來吧,不好看。」我才明白即使有了再好的包裝,情色雜誌還是情色雜誌,就像改了名字的情愛酒店一樣。
我們要去的建於上世紀80年代的ALPA酒店並不坐落在那些所謂的情人酒店谷裡,而是位於東京駒入站的附近。
酒店經理加茂輝美先生已經在這裡工作了16年,據他所知,25年前老闆建造這間酒店時,就想把它設計為帶有先鋒意識的房間。特別在近些年由於政府頒佈的新法規,對新建情愛旅館的種種限制,使得這些建於20多年前的老旅館就日顯珍貴。
「我們在儘量維繫酒店的房間,如果一旦房間壞了,我們也無法重建,即使是恢復一樣的設計。」16年來,加茂先生就坐在旅館門口的小櫥窗後,儘管他很少會和客人發生正面的交流,「來這裡客人的平均年齡是40歲左右吧,」加茂先生說……
東京的主題情愛旅館所剩無幾,這不僅和東京這座城市有關,據說也和東京人的性格有關,他們不喜歡那些誇張花俏的東西,但關西的大阪人就不同了。
我們乘新幹線一路來到了大阪,據說性格直爽、喜歡熱鬧的大阪人更偏愛那種主題設計的情愛旅館。5年前,這裡產生了一種新的情愛旅館,以主題公園風格裝修內飾,即使普通夫婦也可以在這裡尋找自己的性愛冒險。
在大阪PAMPLONA情愛旅館702客房門口,兩道門的設計將室內和室外的氛圍完全區分開來,當然也包括聲音。這個僅有二十幾平方米的空間裡,以最簡單的方式模仿著一間教室的感覺,牆上掛著可以真實書寫的黑板,黑板上面是也許可以發出下課鈴聲的鬧鐘……
公司更衣室般的衣櫃裡懸掛著兩套制服,一個好似管家服裝,另一件是摩托女郎的超短裙和裹胸,如果你對沒有合適的制服而耿耿於懷,完全可以打電話叫酒店的工作人員送過來,他們就把它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方式懸掛在你的門口,然後通知你,沒有人會真正知道你們提出的任何需求。
對於美國攝影師Misty Keasler來說,她曾經年的時間裡,拍攝過全日本近50間的情愛旅館,「拍攝房間的時候,我不想追究房間裡的孰是孰非。」在她看來,那裡的許多房間裡會讓人覺得沒有愛的存在。
而且房間裡的那些工具飾品越多,似乎愛就越少。她曾經拍攝過的一間Hello Kitty房間。「Hello Kitty是日本文化的標誌,又那麼可愛,看到它被用作此途是很震驚的。」
Misty Keasler當年拍攝的Hello Kitty房間其實是日本情愛旅館的一個共同主題,它們真正做到了徹底顛覆Hello Kitty的形象,可惜的是這樣的顛覆如今已經不復存在。
但日本情愛酒店的設計師們也許並不同意Misty Keasle的沒有愛的觀點。曾經在大阪設計過多家情愛酒店的設計師David說:「別看一間情愛旅館只有十幾間到二十幾間的客房,但這些情愛旅館之間的競爭是非常激烈的。」
每個旅館的管理者對設計師們提出的要求就在於一定要營造幻象和性愛的偶像,這樣才能使得顧客可以不斷地進來。「這是大家來歡娛的地方,我們用頭腦來刺激性愛的產生,所以像道具以及氣氛就變得非常重要。」
但David同樣坦言,由於日本政府對情愛旅館的管理,以及經營許可證類別限制,現在越來越少酒店向他們提出設計主題房間了,對於那些曾經風靡一時的特色情愛旅館,如今很大一部分變得悄無聲息。你只能在網絡的過期文章中瀏覽到它們的信息,沒有人會知道它們究竟曾經在哪裡。
情愛旅館一直都在改變,但這種改變不一定都是好的。它們變得越來越高級,慢慢讓人淡忘掉它們當初的形象,裝修業也變得越來也越有品位,但壞消息是那些曾經風靡一時的令人欣喜的主題房間也漸漸消失在視野中。
儘管它們仍然存在,但越來越難以找到那些帶著碰碰車或者迪斯科燈光的房間。
屋頂的大塊鏡子和看起來粗糙的愛神丘比特壁畫都曾經讓情愛旅館的下榻者流連忘返,但在日本推進一項「新公眾道德法案」之後,一切都變得有些無趣。由於過多的外國媒體報導日本的性愛產業,日本政府推出了新的公眾道德法案。
這個法案對情愛旅館做出了大量的規範。那些不是僅提供客人基本住宿需求設施的酒店,被認定為是性愛相關的產業,只能出現在限定區域。
即使是那些建在市郊的新情愛酒店,也不能再安裝旋轉的床、能震動的椅子或者1平方米大的鏡子。儘管很多情愛旅館在外立面上都保有色彩豐富的誘惑性,但大部分情愛旅館都過於平淡了。
政府沒有意識到的是,日本人有多喜歡情愛旅館。更何況在剛剛過去的金融危機中,情愛旅館的產值卻達到了400億美元。根據統計,情愛旅館房間使用率超過200%,因為每個房間每天平均使用2.5次。
也許對於大多數日本人來說,他們感興趣的是問外國人:「你會去情愛旅館嗎?」
如果拋開對這類旅館的偏見,我的回答是「為什麼不呢?」生活已經太過現實,誰的情愛世界能夠沒有幻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