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人兄鬼妹

很久以前，丁家莊有個叫丁三的窮書生。一年前，父母相繼暴病去世，家裡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了。丁三為人生性耿直，不巴結權貴，因此，儘管他滿腹經綸，卻屢試不中。為這事，他直愁得茶不思來飯不香，整日長吁短嘆，借酒澆愁。

這一天晚上，丁三照例坐在炕上悶悶不樂地自斟自酌。他把斟滿了酒的杯子送到嘴邊，喝了個底朝天，卻沒有喝著一滴酒。他還以為是忘了斟酒。於是，他再把杯子斟滿。誰曉得，明明斟滿了酒的杯子往嘴邊一送，卻還是沒有喝著酒。這就怪了！丁三心裡想，雖說我丁三從不相信世間有鬼，可眼下發生的事也確實令人難以置信，莫非這就是在鬧鬼？這時，他越想心裡越發怵，連頭髮根也豎了起來。可他轉眼又一想，俗話說：「日裡不做虧心事，夜間不怕鬼敲門」。我丁三行得端，走得正，有什麼可害怕的？罷了，今日我就不飲了。索性放下杯子後，就去蒙頭睡了。不料，一連三天，每晚都發生這樣的事。這下丁三慌了。到了第四天晚上，當酒杯裡的酒又奇怪地沒有了的時候，丁三壯著膽子問道：「是哪方朋友，吃杯水酒也值得這般躲躲閃閃，怎麼不現出身體來與我同飲幾杯，做個酒友，豈不為美？」

隔了一會兒，就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從灶火旮旯傳了出來：「多謝丁公子一番盛情，只是小女本是陰間一鬼，與丁公子同飲，恐多有不便吧？」

丁三一聽，便知自己確實是遇到鬼了。但他還是強作鎮靜，硬著頭皮道：「這是哪裡話來，小姐雖是陰間之鬼，但也通情達理，而人世間與你這般的人畢竟不多呀！想我丁三，只因為不會巴結主考官，就落得屢試不中。而那些不學無術的小人們，卻一個個榜上有名。如此人情世故，怎不叫人寒心！唉……我不談這些了，還是請小姐現出身來吧，我萬不會嫌棄你的。」

丁三話音剛落，只見一個貌若天仙的女子巳然出現在丁三面前。丁三一下子就被這個女子的美貌驚呆了。他簡直不敢相信陰間竟有這樣美貌的女子。半晌，他才結結巴巴地說道：「小姐，請……請坐！」那女子也不客氣地坐了下來，然後大方地說道：「小女能與丁公子這般正直的人結識，也算我們前世有緣。若丁公子不嫌棄，以後你就叫我鬼妹子好了。」

丁三正求之不得，一聽這話連忙答道：「承蒙小姐錯愛，既是小姐提出，我哪有不允之理。」丁三說完，額頭已是大汗淋漓了。那女子被他拘謹的樣子逗得吃吃直笑。這一來，把個丁三弄得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了。打這以後，他們便以兄妹相稱，相處得倒也不錯，再也聽不到丁三的嘆息聲了。

一晃三年過去了。忽然這天鬼妹滿臉喜色地對丁三說道：「丁兄，我要轉生了！」丁三看著鬼妹紅撲撲的臉，問道：「鬼妹，看把你樂的，告訴為兄，何為轉生？」鬼妹正色道：「轉生就是陰間的鬼再轉到人世來。閻王有個規矩：凡陰間的善鬼，每隔三年就有一次轉生的機會。這樣的機會一共有三次，但鬼在轉生時，必須在人間再索一個鬼魂來頂替，否則是不能轉生的。」「唔，」丁三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接著又問，「那麼鬼妹你轉生時要索何人？」鬼妹神秘地說：「咱們斜對街不是有家叫趙翠香的人家嗎？」「對，是有這麼一家人。」丁三應道，「那趙翠香婆媳二人不和，她婆婆經常為指甲大點兒小事就把她數落得狗血噴頭。所以，趙翠香早有輕生的念頭，明天正是他公公的生日，早上她婆媳二人一定要出去碾米做糕吃。那時，趙翠香頭頂著盛米的簸箕一出門，我給她使個絆，她一跤摔倒，黃米就撒了，她婆婆見狀，少不了一頓臭罵，那趙翠香挨了罵後一定去尋死。這樣，我正好把她的魂勾了去；然後我就可以轉生了。」鬼妹說完，得意地瞅著丁三。

丁三聽後，心頭一驚，一聲也沒吭。鬼妹以為是丁三身子不適，也就自顧回去了。

鬼妹走後不久，雞就叫了頭遍，丁三也沒有睡意，他起身披了衣服就悄悄地到趙家去了。到了趙家，他找到趙翠香她婆，把鬼妹告訴自己的話都告給了她，隨後又再三叮囑道：「你兒媳若是真的撒了米後，你千萬要好言安慰，不可亂來。」可那婆婆聽了丁三的話，根本就不相信。她心裡以為他考試落第以後急瘋了。那婆婆的心事丁三也看了出來。他又說道：「你兒媳到時若是真的撒了米，那我的話就是真的，否則那我就是騙你，對不？」那婆婆聽了丁三的話，覺得也不無道理，便說：「那我就依你之言辦吧。」

早上，趙翠香頭頂著米一出門，果然重重地摔了一跤，米撒得滿地都是。附近的幾隻雞也跑過來爭搶食吃。那婆婆見狀，氣得她一蹦三尺高，兩手把腰一叉，張口就要罵人，可她猛地想起了丁三的話，於是便強壓火氣，臉上好不容易擠出一絲笑，趕忙跑過去把兒媳攙了起來，嘴裡還甜絲絲地說：「撒就撒了唄，沒事兒，這叫免災。再說咱家有的是米，還缺這點兒？摔疼了吧，娘給你揉揉。」趙翠香撒了米，本當少不了婆婆的一頓臭罵，到那時自己也就一死了之，可婆婆今天卻一反常態，那熱乎勁，把個趙翠香感動得「哇」的一聲哭了。趙翠香邊哭邊道：「娘呀，平時都是兒媳不好，惹你老人家生氣了，今後兒媳一定要好好孝順你。」趙翠香這一來，把個婆婆鬧得也不大好意思了，她連連說：「哎，哎，娘也不好，娘今後再也不難為你了。」打這以後，這對婆媳相處得十分和睦，左鄰右舍的人都非常羨慕她們。就在這天晚上，鬼妹氣呼呼地對丁三道：「丁兄，你怎麼把我告訴你的事全告訴了那婆婆？」丁三矢口否認道：「我沒有告訴她呀！」「得了，丁兄，你甭裝了，我當時隱了身還在你跟前站著哩，你還哄我，哼！」丁三一聽，才知道自己做得露了餡，忙說道：「鬼妹，你不要生氣了，就算為兄我不好，可，可你讓那趙翠香年輕輕的就喪了命，不也太殘忍了嗎？為兄是不忍心才……」鬼妹聽後也不做聲了。這時，她也更加敬重丁三的為人了。「也罷，那我就再熬上三年吧！」最後，鬼妹有點兒惋惜地說道。

說快也真快，不知不覺又是三年過去了。這天晚上，鬼妹又告訴丁三說：「丁兄，我又到轉生的機會了！」丁三聽後忙問：「那你又打算勾哪個人的魂了？」鬼妹說：「這回我可不告訴你了，上次你就……」丁三忙說：「這回為兄定不給你說出去，你就告訴為兄吧！」鬼妹撒嬌地說道：「那咱們拉個勾。」丁三也就依了。鬼妹這才一五一十地和丁三講了起來：「明天下午將有一場大雨，咱們村子邊上不是有一條河嗎？那條河一定發洪水。臨到傍晚時分，便會有一個『人騎著驢，驢騎著人』的要急著過河趕回家。」

「你停一下，」丁三打斷鬼妹的話問道，「怎麼是『人騎著驢，驢騎著人』呢？」「是這樣的。」鬼妹解釋道，「那人牽著一頭老驢，帶著一頭剛出生不久的小驢，因為小驢不能過河，所以這個人就將小驢扛在肩頭，然後再騎著那頭老驢，這就是『人騎著驢，驢騎著人』。」「唔，原來是這樣的。」丁三這才又問道，「那你再將如何呢？」

鬼妹接著說道：「當那人騎著老驢，扛著小驢趟到河中心時，河對岸有一隻覓食的餓狼恰好嗥叫起來，那頭驢聽到狼嗥，—定會受驚，把那人掀下水來，順勢我就把他的魂勾了去。」丁三聽罷心頭又是一驚。

果然，第二天下午，天降了一場大雨，村子邊上的那條河發起了洪水。臨近傍晚，果真有一個人牽著頭老驢，帶著頭小驢來到河邊。大概是這人有急事，_他來到河邊，也不管水深淺，把那頭小驢往肩頭一扛，騎著那頭老驢就要過河。這人的一舉一動早被守在河邊的丁三瞧了個清楚，他連忙大聲喊道：「等一下，你不能過去！」隨後他緊跑過來，死死攔著那個人，說什麼也不讓他過去。那人顯然是急了，衝著丁三嚷道：「你家大概沒有孩子病吧，我兒子已經發髙燒三天了，眼看就不行了。這不，我剛從縣城給兒子開了點藥回來，可你卻……」說到這兒，那人急得快要哭了。

於是，丁三就把鬼妹告訴給自己的話向那人全盤託了出來。那人聽後，仍是將信將疑。丁三又說道：「等一會兒你聽河對岸有沒有狼嗥的聲音。若有，那說明我不是騙你，你說不是這個理兒嗎？」恰恰就在這時，就聽對岸有狼嗥的聲音，而且隱約還可以看到那隻狼的身影。就在這時，那頭老驢一個勁地打響鼻，差一點掙脫緩繩跑了。那人看到此情景，感動地對丁三說道：「多謝老弟救了我，若不是你，我這會就先到龍王那裡去了。倘若我有個三差兩錯，我那妻兒老小還不有個好歹？」說著他從衣袋裡摸出一錠大銀來，說道：「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這一錠大銀，你就拿去買點酒喝吧！」丁三趕忙推謝說道：「施恩圖報，枉為君子。你的心我領了！水小了，這回你可以過河了，救你兒子是大事，耽擱不得，再會！」說完，他轉身走了，那人千恩萬謝一番，才趕緊回家去了。

晚上，鬼妹的臉色很不好看。她傷心地對丁三說：「丁兄，你兩次誤了我的事，這我也不能怪你。我知道，你是不忍心我傷害無辜，才這樣做的。」停了停，她又說道：「和丁兄相處的六年來，你待我比親妹妹還要親，這情我無論如何也難以報答。可如今我不能再和你呆一起了。我決計要走了。」丁三聽了這話，真似冷水撲頭，心裡甭提有多難受了。他再三挽留，無奈鬼妹說什麼也要走。最後，丁三含著淚問道：「你我兄妹一場，情深似海，我永世難忘，只是你我分手後再能見面嗎？」鬼妹沉思片刻，說道：「這樣吧，如果你啥時候見我，就到村子口那棵老榆樹下，左轉三圈，右轉三圈，然後拍著樹幹叫我三聲鬼妹，你我就可以相見了。」丁三哭著點了點頭。最後，鬼妹與丁三揮淚而別斗轉星移，又是一年過去了。丁三巳是窮得數著米過日子了，實在是沒有辦法。他想到了鬼妹。於是，他依著鬼妹講給自己的方法，來到村口的老榆樹下，左轉三圈，右轉三圈，拍了樹干叫了三聲鬼妹。隨後，只見老榆樹下「嗖」地冒出一縷輕煙，隨著這裊裊輕煙升起，鬼妹就出現在丁三面前。丁三一見，忘情地叫了聲「鬼妹——」就昏死過去了。等他醒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家裡，鬼妹正坐在他身邊。見丁三醒了，鬼妹儉喜地說道：「丁兄，你可醒了，感覺好些了嗎？」丁三輕輕地點了點頭。他剛要掙扎著起來，被鬼妹按住了。「好好躺著，你身子很虛。」鬼妹柔聲地對丁三說道，「唉，沒想到丁兄你竟成了這個樣子了，都怪我沒有照顧好你。」鬼妹說著，鼻子一酸，差一點兒掉下了淚。「本來我想資助你些錢財，」鬼妹接著說道，「無奈陰間的錢你是不能用的。所以這次我只能給你帶來些藥，你將這些藥賣了，也可以賺一筆錢，將來也好過日子用。」說著，她拿出一大包藥來。

丁三越聽越糊塗，他不解地問道：「鬼妹，我又不懂得醫術，又怎麼能賣藥呢？萬一這藥賣與人家吃了有個三長兩短，你叫我如何是好？」

「瞧你，我還沒說完呢！」鬼妹解釋道，「我給你的這種藥是專治『大頭病』的，沒有病的人吃了它也不打緊，吃了它還補身子呢！」

丁三仍是不解地問道：「我怎麼沒聽說過有『大頭病』這種病症呢？」

「確實是沒有這種病症，可我已在各地一些大戶人家的水井裡撒了一種藥，若是人吃了含有這種藥的水，就會得『大頭病』，得了這種病的人，腦袋碩大無比，樣子十分嚇人，但只要吃了你賣的藥，病者的腦袋在半個時辰內就變得與當初沒有什麼兩樣了。」

「那我賺的不就是不義之財了嗎？這樣的買賣我丁三是萬萬不能幹的，請你將這些藥拿回去吧！」丁三有些生氣了。「丁兄，你也太忠實了，什麼叫不義之財，有幾個是有義之財呢？他們吃的、穿的不都是從你那樣的一些人身上搜刮出來的嗎？而今讓那些人出幾個錢有何不可呢？」鬼妹的一番話，說得丁三啞口無言。最後，鬼妹又安慰了丁三一番，才依依不捨地去了。

第二天天剛亮，就聽得街上的人紛紛傳言，村裡的大戶人家——有財一家都得了一種怪病，腦袋腫得碩大無比，模樣非常嚇人哩！又過了幾天，聽過往的商人說：京城裡的大官們也有好多人得了這種怪病，腦袋大得驚人，模樣嚇人，可他們請遍了所有的名醫，竟無人治得了。

這事也不曉得怎麼驚動了朝廷。皇上慌忙傳旨：「能治此怪病者，賞金千兩。」皇榜貼出數日，無人敢揭。可事隔不日後，人們聽說丁家莊有個叫丁三的人能治此病。他有一種藥，神效無比，凡患者吃了他賣的藥，半個時辰間便可見效。一時間，各地的患者紛紛慕名而來，都不惜重金購買此藥。丁三也不多收他們的錢，一副藥只收五兩紋銀。但就這，到後來丁三還是賺了一筆數目可觀的錢。後來，丁三把所賺的錢疏散給了當地的百姓，自己只留得少量的一部分供日常生活用。當地的百姓對他感恩不盡。

又過了兩年，也不知怎的，丁三得了一場大病，看看自己不行了，丁三便又找到鬼妹。見面後，丁三斷斷續續地說•.「鬼妹，明天……明天就是你的轉……轉生的日子了，前……前兩次，都讓為兄給……給損了，為兄看……看來是陽壽已盡了。」頓了頓。他接著說道，「明……明天，為兄隨你一同去……去吧，你……你就不用再……再索別人了，答……答應我。，,丁三說完這些話，已是氣喘吁吁。鬼妹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她哭著說道：「丁兄，你生前我沒有照顧好你，到了陰間，我一定好好侍候你，我再也不轉生了。」

就在第二天，丁三讓鬼妹陪著，飄飄悠悠地離開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