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裙子

那條豔紅的裙子，是黎珊最最喜歡的。其實它不是紅色，只是發紅，這種顏色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比正紅更鮮亮豔麗，比粉紅又濃烈一些，勾魂奪魄的豔。極少有人能駕馭這個顏色，飽和度太高，會顯得膚色暗沉，換句話說，這條裙子能搶盡主人的風頭。

但是，它卻能成就黎珊的美麗，或者說是襯托，因為黎珊足夠漂亮，漂亮的一丁點瑕疵都沒有，這條豔美的裙子對她俯首稱臣，讓她宛如仙子下凡，出水芙蓉。

黎珊記得南豐給自己買這條裙子的時候，她從試衣間走出來，輕輕的站在南豐面前，整間店的人都注目著她的美，最陶醉的便是南豐，黎珊記得南豐當時幾乎屏住了呼吸，他的眼裡只有深深的撼動。

那一刻，黎珊認為自己已經牢牢的握住了南豐。

黎珊真的很愛這條裙子，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總是穿著它，和南豐一起，去了各種各樣的地方，經歷了很多事情、很多心情，在很多黎珊珍藏的相片裡，她都穿著這條裙子，它幾乎成了她的一部分，就像她天生的皮膚，美麗、奪目，渾然天成。

但是今天，黎珊卻對著它嘆氣了。

裙子舊了，相比別的衣服來說，它還是美麗的多，新穎而別出心裁的設計，精緻的剪裁和縫紉，經過這麼多年還是能夠讓人看出這件衣服不菲的身價，但那顏色到底還是褪去了不少，尤其對熟悉它的黎珊來說，真的是改變太多了。

南豐也明白，否則他不會有些不高興的對黎珊說：「親愛的，不要老穿這件衣服了，你應該換換別的造型了。」

黎珊心裡有些不好受，但終究還是把裙子脫下來了。

這麼長時間了，南豐會不會有些看厭了？也許不光是裙子，對自己，也有些厭煩了吧。

黎珊一直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唯一配得上自己的男人就是南豐，倘若失去了南豐，她註定就要孤獨終老，她是不會接受這種結局的。這條褪色的裙子，真的不能再穿了。

但天知道黎珊有多愛這條裙子，沒有了它，她走到哪裡都覺得沒穿衣服，就是那麼彆扭，怎麼也不對，沒有了那條奪目的裙子，彷彿別人看她的眼光也平淡了很多，一個女人倘若不能處處惹來驚豔，那還有什麼活頭？黎珊很痛苦，她已經發覺南豐開始也對她游離了，這不能怪他，像他那樣的男人，是需要最耀眼的女人陪伴的。

黎珊幾乎跑遍了所有的商場和服裝攤，她幾乎把整座城市翻過來了，但都沒有再碰到一條一樣的裙子，什麼款式都可以，哪怕只是一塊布料，只要是那個顏色的就行，她只想要那種豔麗的顏色。

但卻一無所獲。

黎珊只好捧著那褪了色的裙子長久的嘆息，感嘆時光的無情，造物的弄人，連這樣美麗的東西都忍心荼毒。

後來黎珊開了竅，既然找不到替代品，那就讓這條裙子再次煥發青春就好了，黎珊被自己搞的興奮起來，對啊，這都什麼年代了，各種高級的洗滌產品應有盡有，一定能夠還裙子搬來面目。

於是黎珊開始了對裙子的百般補救，漂色、補染、洗滌、熨燙，各種號稱超級有效的洗衣液漂色液都試過了，但裙子還是變化不大，最後黎珊費勁千辛萬苦居然買到了和這條裙子幾乎是同色的燃料打算重新染過，但卻把裙子染得斑斑駁駁的。黎珊對著幾乎要被毀掉了的裙子大哭一場，這條裙子已經完蛋了，自己要穿什麼才能見得了南豐呢？

她覺得自己蠢透了，難怪南豐最近對她越來越冷淡了，他已經不再肯約她了。

直到有一天，黎珊竟然得到一個秘方，那是在網上找到的一個神秘的染料秘方，秘方裡有一百種顏色染料的勾兌辦法，還有色板提供，以供有需求者比對著調配，黎珊一瞧那張屏幕上的色板就驚叫了出來，那裡有她的那種豔紅色，那麼奪目，一眼就能看到。

黎珊忙用鼠標點進去，仔仔細細的查看那種染料的勾兌方法，很簡單，所需的物品都能在商店買到。但秘方的最後一行卻赫然寫著：以上為標準製作方法，如需特別驚豔效果，請點擊查看特殊秘方。

下方是一個紫色的小信封圖標，旁邊寫著：特殊秘方。

黎珊想也沒想就打開了小信封，「特別驚豔的效果」，就是她特別想要的那種效果。那個特殊秘方也很簡單：調配者自身鮮血四百毫升，鮮活滴入顏料中，靜置三十分鐘混合，密封容器封存24小時完成。

很簡單，不過就是有點疼，黎珊沒怎麼猶豫，衝下樓到藥店買了有刻度的燒杯和酒精棉球，用小刀在腳趾上隔開一個口子，手指不能割，還要準備等到南豐求婚後帶結婚戒指，有了疤不漂亮。

鮮血滴入了染料，經歷了漫長的24個鐘頭，然後按照辦法裡教得，把染料和裙子一同放入大桶，加滿熱水，煮上十五分鐘，撈出來晾乾，裙子竟然像新買的一樣。

豔麗奪目，美妙出眾，還有一點點淡淡的清香。黎珊迫不及待的穿上，衣服才一上身，只感覺一陣舒爽從心裡透出來，她終於，又是那麼的漂亮了。

她穿著這條裙子出門，人人都轉過頭瞧她，她感受到那些目光，就是她熟悉的那種灼熱的溫度。於是她迫不及待的衝去找南豐，在門口卻被他的秘書攔住，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我找南豐，你不認識我嗎？」黎珊很不高興。

「我認識您，但是南總正忙。」那秘書不卑不亢：「您請坐，容我通報一聲。」

黎珊看著那秘書撥通了南豐的電話，電話那頭的南豐看樣子真的很忙，正在找藉口推諉，黎珊趁秘書不注意徑直到了南豐的辦公室。

南豐嚇了一跳，想要發作，但一看到黎珊的模樣，就愣住了，他對追來的秘書說：「你出去吧。」秘書瞪了黎珊一眼，走開了，黎珊滿不在乎，她看到了南豐看著她的樣子，這條迷人的裙子，他一定是也感受到了。

南豐笑了一下，有點侷促似的，咳嗽了幾聲，才開口：「這裙子，還是挺好看的，顏色一點也沒有掉。」

黎珊想告訴南豐染料的事，一轉念又不想說了，男人不會有興趣知道女人究竟是如何變得漂亮，反正只要是漂亮的，他們就愛就好了。

那天南豐答應和黎珊約會了，他們去了他們曾經常去的那家極其浪漫的餐廳，南豐給黎珊買下這條裙子的那天，黎珊就穿著它和他在這裡約會，這是他們愛情開始的地方。

那晚氣氛好的一塌糊塗，南豐回憶了很多他們曾經美好的過往，很多細節他都記得很清楚，他們一直再說曾經，彷彿他們再也沒有未來了似的，但黎珊明白，這正是說明他愛她，他們有那麼多共同的過去可以回憶的。

但那條裙子，卻很快的褪色了，那次約會之後，南豐也杳無音訊了，黎珊已經不像以前那麼茫然了，她又割破了一個腳趾頭，不過是四百毫升的血，不過是再染一次的麻煩罷了。

但這次的裙子染出來，卻不如第一次的效果好，顏色還是對的，但卻沒有那麼豔麗奪目，這種顏色好與不好，只在那種奪目的豔度，哪怕只差一點點光芒，終究還是差了好遠了。

黎珊忙上網去看秘方，在注意事項一欄找到一行小字：「注意！第二次染色需要加大一倍鮮血量。」

一倍？真的不少，但對於想要得到的魅力來說，終究是值得的。黎珊有些頭昏，但抗一抗還是忍過去了。好消息是裙子又變得那麼漂亮了。

黎珊穿上裙子，又去找南豐了，這次她沒有再那麼麻煩，直接堵到了南豐的家門口，他終究還是要回家的，躲不了的。

南豐本不想和黎珊來的，但她的樣子還是吸引了他，黎珊蒼白了很多，楚楚可憐的，豔麗的裙子更顯出她有些蒼白的純淨，也有幾分動人的。

南豐不是個狠心的人，他妥協了。

黎珊覺得自己拼了，她使出了所有她所知道的挽留男人的招數，但是南豐還是心不在焉的，最終，黎珊放棄了庸人自擾的自尊束縛，她自己脫下了衣服，換上那些甚至有些刻意誘惑的內衣，他留下了，儘管有些勉為其難，但始終是留下了。

但第二天黎珊醒來，南豐卻還是走了，那條豔麗的裙子扔在窗戶旁的椅子上，窗簾沒有拉好，太陽直直的曬在裙子上。黎珊驚叫一聲，連忙把裙子拉過來，已經晚了，裙襬已經開始褪色了。

南豐已經不再接黎珊的電話了，裙子也徹底的完蛋了。不能再染了，再染需要比第二次多一倍的血，黎珊已經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擠出那麼多血了，最近她總是頭暈，臉色也越發的蒼白，細瘦的腿連自己看了都覺得有點害怕。

但黎珊還是想見南豐，她想了很久，勸了自己很久，最終卻把自己從另一方面勸服了。人活一生，不過圖一個得償所願，她需要最後努力一次，哪怕是拚命也認了。

黎珊給南豐發了一個短信，懇求最後一次見面，她保證見面之後再也不會糾纏他了，南豐過了很久才回覆，還是答應了黎珊。黎珊知道自己說的是實話，她一定會恪守諾言的，不想恪守也沒辦法，她的命只夠折騰這最後一次了。

裙子染好了，但卻大不如前了，顏色還是對的，豔光卻差得太遠太遠了。黎珊穿上裙子去見南豐，她已經想好了，用命在他的生命裡留下一點痕跡，哪怕只是淡淡的，對她自己來說，終究也不算徹底辜負。

他們約在了一家咖啡店，黎珊看著南豐走進來的時候想要笑一下，卻發現自己連咧嘴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南豐坐在她對面，神采奕奕的，他看著黎珊，竟然這樣說：「黎珊，你怎麼這麼憔悴？這又是何苦呢，你這麼好的女人，應該好好愛自己的。我和你說的很清楚了，我們的感情已經結束了，這不是我們任何人的錯，只是愛情這個東西，沒有了就是沒有了。」

「我老了，對嗎？」黎珊輕輕的說，她很想笑，但還是哭了。

「不……也許有點吧，不過你還是很漂亮的，女人每個年齡段都有特定的風韻，你需要發現自己成熟的美，對嗎？」南豐笑了：「就像有些衣服，現在已經不適合你了，就像你這件無袖露背的連衣裙，穿上有點怪怪的，其實你現在應該試試開衫和制服裙，斯文知性，也很迷人的。」

黎珊覺得南豐的臉似乎籠罩在一片黑暗中，她有些難受，但還強撐著：「你走吧，我不會再為難你了。」

好一陣眩暈，黎珊覺得自己幾乎昏倒了，但她挺了過去，抬起頭的時候，南豐早已經走了。

黎珊恢復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終究沒有死，她把裙子丟在垃圾箱，但很快又撿了回來，洗乾淨，熨平了，好好收藏在衣櫃的最深處。

很久以後，南豐和黎珊又偶遇了，在機場的咖啡館，南豐一眼認出了黎珊。她豐滿了一點點，氣色很好，穿米色的開司米無袖背心和亞麻褲子，她剪了短頭髮，燙得很好看，肩上搭著一條披肩，柔軟的覆蓋著她細膩的皮膚。

南豐和黎珊打招呼，黎珊抬起頭，有點意外，卻還是大大方方的。南豐由衷的稱讚：「黎珊，你看上去真不錯。」

「謝謝。」黎珊微笑。

南豐給她介紹他的未婚妻，是個高挑時尚的女孩子，很年輕，裙子很短，長得非常漂亮，絲毫不遜色於年輕時候的黎珊。

「恭喜你們。」黎珊還是笑著，她的眼睛亮亮的，裡面一點點失落都沒有。

仔細看黎珊的眼睛裡，映出了南豐的影子，風度翩翩器宇軒昂，仔細一看，卻顯露出了疲態，他望著未婚妻笑的樣子，竟也有些祈求般的力不從心了。

每件衣服都會褪色，每個人也都會老的。一切皆浮雲，你怎麼活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