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骷髏遊記

夢見我死了，幾個不知名的蒙著面的絕情的傢伙，把我棄屍荒野。風霜漸漸地腐蝕了我的潔白的身軀。那噁心的蛆蟲在我身上不停地磨蹭著，用腹語在我耳邊縈繞：「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你的，我會慢慢地吞噬了你的軀體。」

我變成了一具骷髏。幽魂飄過來，「餵，傢伙，你怎麼就這般白骨森森？」我瞥了一眼自己的軀殼，也不禁大為震驚：骨骼都零落成了碎片，撒滿了一地。一種不知名的草硬是從碎骨中長了出來，嘿嘿地對我大笑，那笑聲中夾雜著輕蔑與得意。

地府裡的鬼魂遊走在我的身邊，呲牙裂嘴，左右打量著我的模樣。「瞧，這傢伙是哪裡來的怪物？它肯定不是我們的同類。」隨即發出一陣陣淒厲的嚎聲，引來了牛首阿傍的注意。

牛頭從陰冷的氤氳中飄出來，怒喝道：「你非人也非鬼，究竟是何方神聖？」

我顫抖著聲音說，「我非人非鬼，也不是神！」

阿傍跺了跺牛蹄，把鋼鐵釵往地上一頓：「既是不人不鬼，那你又來此作甚？」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不過是一具不完整的骷髏而已，渾渾噩噩就走到了這裡！」我迷迷糊糊地回答。

阿傍大怒：「混賬東西！」

「嗯」

「胡言亂語！」

「哦！」

從未見過這種陣勢，霎時間我實在無言以對。

這種回答使阿傍大為吃驚。因為從來沒有人敢對他這麼無禮。

我在心裡暗笑，「阿傍啊，阿傍，你怎麼這麼傻呀，不信我非人亦非鬼？」

阿傍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只見他手一揮，煙霧消弭。刀山，寒影重重；火海，烈焰騰騰；湯鑊，熱水沸沸；血池，鮮血淋淋……這不是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嗎？那慘狀，令人毛骨悚然。

「嘿嘿、嘿嘿嘿。」阿傍指了指眼前的情景，幾聲冷笑。

我雙膝發軟。遺憾的是骷髏僵硬，不能跪地討饒。

「說，你是怎麼死的？」阿傍大喝。

我顫巍巍地回答，「累死的！」

「什麼？」阿傍不敢相信，掏了掏耳說，「再說一遍！」

「我是——累死的！」

「你又不是牛，怎麼會累死？」

「現在的牛，那日子可比人好過多了！您如不相信，可隨我去陽間查實！」我誠懇地說。

「那麼說，你不應該來地獄了？」

「我無處安身！」一種無奈的語氣。

阿傍的語氣明顯有些緩和：「為何？」

「我現在不人不鬼亦非神，三界不容！」我如實地說。

「好吧，我隨你到人間看看！」

時間：X年10月12日地點：人間天氣狀況：迷霧濛濛
在牛首阿傍的陪同下，我重新返回人間。高樓林立，一幢幢密密匝匝地擋住了人們遠眺的視野。行走於道路上的人們，哪怕相知相識也最多只是「唉」了一聲，轉身即以離去。每個人似乎都只是這個時代的一位匆匆過客而已。

看著他們轉瞬交錯的身影，阿傍也不由感嘆：這真是一個忙碌的時代！

我悄悄在阿旁身邊耳語，「不是說鬼都見不得陽光嗎？難道您是個例外？」阿傍詭異地一笑，只見他用手在自己的臉上輕輕一抹，他就立即變成了一個人形，而不再是牛首人身。

我在心裡暗道：難怪這個社會這麼多鬼，原來都是這麼善於偽裝和隱藏的啊！

我央求阿傍，「您也給我變變吧，看我這副行頭，在人間一走，怪嚇人的！」

阿傍瞟了我一眼說：「別一驚一乍的了，凡人是看不到你的，走吧！」說完帶著我輕飄飄地穿梭於匆忙的人群之中。

為了證實阿傍的話，我特意在人們的面前晃來晃去。還真的，沒有人看得見我。於是，我就放心大膽地到處遊蕩，無拘無束地……
不知不覺地，我們飄進了一個加工工廠。耳裡只聽見轟轟的機鳴聲，放眼望去，偌大的車間裡只見工人們忙碌的身影：累了，倒下，爬起來，繼續。

他們重複的勞作，沒人言語，連呼吸也屏住了，這讓人覺得枯燥無味——我想，他們應該都能體會到，這樣活著還不如一具死去的骷髏吧！

在我身邊的阿傍疑惑著問我說：「這究竟是人在操作機器，還是機器在使喚著人呢？」頓時，我心中隱隱有些疼痛，我不知說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阿傍看著我無助的眼神：「這裡的工人們就這樣一直勞作？」我幽幽地回答，「熱天的時候，工人們害怕床鋪太炙熱，而被上班了；冷天時候呢，他們又擔心被子太寒冷，也被上班了！」

「哦，哎！」阿傍似懂非懂地嘟噥著。因為他不知道「被」字竟有這麼深奧的涵義，思維裡更不可能理解「被上班」這個概念。

我和阿傍輾轉了大半個人間，只見到處都是民房夾雜在鱗次櫛比的廠房中間，簡直分不清那棟是民房，那幢是廠房——這簡直是一個活脫脫的「摩登時代」。

不遠處的建築工地上，又傳來了叮叮噹噹的聲音。我們都知道，那裡又要新建廠房了。阿傍在我耳邊長長地嘆了一聲：唉，又增添了一冢新的墳墓！

我也意識到：那新建的高樓上將會站著一具具像我一樣的骷髏，不人不鬼的模樣，當然也不是神——我知道，他們都會死的——他們一心只想解脫。而直到現在，他們還不知道，三界之中，假使變成了骷髏，就永遠沒有自己的棲身之處。

偏僻的田野裡，老黃牛悠閒地躺在草地上咀嚼著剛吃進去的食物，農夫也一如既往地在自家的地裡翻土、播種。我想，那農家的院子裡應該偶爾還會升起一縷炊煙吧！但我明顯地預感到，那裡也將會被變為人間的新墳墓……
我說，我累了，我要休息了。

牛首阿傍卻自言自語地說：「還好，我已經化身為牛！」

後記：工作並不是生活的全部，人也不僅僅只是一具骷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