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空心樹

也不知道是在哪個朝代，具體地方也忘記了，反正那個地方是一個小小的鎮子。

鎮子西邊一條巷子裡開著一家米鋪，主人叫羅小三，祖祖輩輩住在這裡。羅小三為人本分老實，心底善良，和妻子張氏一起守著米鋪，勉強維持著生活。

羅小三隔壁是一家大戶，前不久才在這裡修建起了寬大的住宅，姓賈，家裡很有錢，是這個鎮子上的第一大戶。據說賈家有一個親戚在朝廷裡當大官，每年都要在賈家住上幾天，然後帶著許多禮物離開。每年這個親戚來的時候，賈家就和當地的官員領著浩大的隊伍，敲鑼打鼓，趾高氣揚地在鎮子上來回走上幾遍，然後才進入賈家大宅。賈家就派出家丁，在鎮子上到處搜尋，發現誰家有什麼珍藏的寶貝，先是出很低的價錢收購，如果誰家不願意，當晚就會有土匪進入誰家，殺人放火過後，搶走那些寶貝。

鎮子上的百姓過後去官府報案，官府卻以人手不夠、證據不足為由，將案件壓了下來。百姓對賈家是恨之入骨，但是，哪個去報案了，第二天那家人就會遭到一伙土匪的報復。所以，鎮子上的百姓是敢怒而不敢言，實在忍受不了的，就紛紛搬出這個鎮子，到別處逃難去了。賈家就強行占據了那些逃難人家留下的房子，如今整個鎮子大半都屬於賈家管轄，賈家在鎮子上開著各種店鋪，成了鎮子裡的土皇帝。

這天傍晚，羅小三看看已經沒有人來買米了，就准備關門。突然聽到從賈家大門口傳來一陣呵斥聲。他探頭往那邊一看，就看見幾個家丁將一個老者從台階上推倒在地上，幾只凶惡的狼狗狂叫著，呲牙咧嘴地撲向老者。老者手裡的一只破碗掉到地上摔碎了，一根拐杖也被家丁甩出老遠。只聽一個家丁惡狠狠地說道：“老東西，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敢在這裡討飯，一身晦氣。”
羅小三趕緊跑過去，拾起拐杖將狼狗吆喝開，扶起那老者。家丁看著他，說道：“你不要多管閑事，小心有你好果子吃！”
羅小三不敢多言語，扶著老者進了自己店鋪，叫妻子端來一碗米飯。那老者伸出又髒又瘦的手，抓起碗裡的米飯就往嘴裡送，不一會兒就將一大碗米飯吃完了。羅小三又叫妻子端來一碗熱湯，那老者喝下熱湯，才坐在一把竹椅上，臉色漸漸紅潤起來。

老者對羅小三夫妻感激不盡，最後說道：“我是一個靠乞討度日的叫花子，今天路過這裡，又累又餓，本想前去要口飯吃，不想卻被那些家丁轟了出來。幸好遇到你們，要不我這把老骨頭不知道還挺得過今晚不？”
羅小三這時才看清楚，老者長得很瘦小，臉有點尖，留著幾根胡須在兩邊臉頰上，朝兩邊伸著，眼睛又小又圓，耳朵也很小，身上穿著一件灰褐色的長衫，已經又破又髒。聽了老者的訴說，羅小三就說道：“老人家，你以後干脆就住在我這裡，反正我鋪子裡也需要一個人。”
老者聞言喜出望外，對羅小三連說感謝。

從此，這個老者就在米鋪裡幫著羅小三打理，羅小三夫妻對他也是像對待自家老爹一樣。

但是不久，羅小三就發現，這個老者經常會把一些米放在後院裡，用泥土掩埋起來，他問老者，老者就說：“以前乞討習慣了，現在我住在你這裡有吃有喝，想著以前，就習慣性地把米藏起來。”
羅小三也就不再過問，反正那些米大多也是很陳舊的，有些還生蟲了，就任由老者藏米。老年人嘛，有些長年形成的習慣，一時半會也難以糾正過來。

這天早晨，羅小三正在裡屋記賬，突然聽到老者在外面驚叫起來，隨即跑到桌子底下，全身顫抖。羅小三走到外面一看，原來是有人來買米，那人懷裡還抱著一只貓。那只貓鼻子使勁抽動起來，“喵嗚喵嗚”地叫著，狂躁不安，忽地從主人懷裡跳下來，衝進了裡屋。只見老者跳著跑了出來，藏在羅小三身後，身子不停地抖著，滿臉驚懼。

羅小三趕緊給那人稱好米，那人一聲呵斥，那只貓才跳到主人懷裡，那人扛著米走了，老者才戰戰兢兢地從羅小三身後站了起來。羅小三感到很奇怪，問道：“你很怕貓啊？”
老者驚魂未定地說道：“有一次我實在餓慌了，溜進一家人的廚房，准備偷一點東西來吃，不想突然從灶膛裡面躥出一只貓，對我又抓又咬，嚇得我病了好幾天。”說著，他撩起左邊的衣袖，羅小三看見，他左手腕上果然有幾道已經結痂的爪印。

正說著，就聽見隔壁傳來陣陣鼓樂聲，不一會，賈家的主人賈虎就帶著一大幫人，出門去了。

羅小三說道：“看來賈家那個當大官的親戚今天又來了，也不知道這次誰家會遭殃啊？”
到了晌午，一大群人進了賈宅，老者說道：“這家人來頭不小啊。”
羅小三說道：“不要太大聲，被隔壁聽到，就會惹禍上身。”
看看到了吃午飯的時間，羅小三就叫妻子擺好飯菜，正准備吃飯，就見賈虎領著一位身著華麗綢緞長衫的人來到米鋪門前，身後跟著十多個家丁和一些身披鐵甲、手執利器的武士。羅小三趕緊迎上前來，滿臉堆笑。一個家丁大聲對他說道：“賈大人想到你家後院看看，還不快點請賈大人進去！”
羅小三看那個身著華麗的人，正是賈虎往年常來這個鎮子的親戚，他不敢怠慢，趕緊騰出一條道，將這伙人讓進來。

那人徑直來到羅小三的後院，抬頭看著後院那株大樹，又環顧了一下四周，不停點頭，說道：“太好了，這個地方太好了！賈虎，就在這裡了！”
那株大樹是羅小三祖祖輩輩留下的，據說已經有三四百年的歷史了。那株大樹枝繁葉茂，要十多個人才能合抱，常年翠綠，就是最冷的時節，也是綠葉泛青，像碧玉一般水靈，還散發出陣陣清香。曾有一次，一位從京師來的商人，願意出很高的價錢想買下這棵神奇的大樹，但是，羅家祖上傳下的遺訓是：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都不能使這棵大樹離開羅家後院，否則羅家會從此衰敗。

賈虎就轉身對羅小三說道：“羅小三，我家二叔看上了你家的後院，我就出十兩銀子，怎樣？”
十兩？連一間破草房都買不到，這不明擺著強要嗎？羅小三聽了，額頭上冒出了汗珠。

原來，賈虎二叔的老丈人得了重病，眼見沒的幾天活頭了，就吩咐女婿給他找個好地方，必須要有一棵大樹掩隱墳墓，這樣才會讓以後的子孫得到他的庇護，飛黃騰達。這個老丈人是朝廷的宰相，親信遍布朝中要害部門。為了以後的前程，賈虎二叔就到處尋找老丈人的墓地。剛才在賈家後院喝茶，隔牆看到了這棵參天大樹，就立刻趕來查看。一看，不但這棵樹將整個院落完全掩映，而且整個院落的地勢還特別好。賈虎一聽是這麼回事，當時就拍著胸脯，對他二叔說道：“只要在這裡修建墳墓，我把我的宅子也讓出來。”
看著羅小三猶豫不決的樣子，賈虎惡狠狠地說道：“羅小三，你不是不知道，我二叔現在正在剿匪，手下可有幾萬大兵，倘若你不答應，二叔就給你安個土匪的名分，讓你全家死無葬身之地。我們明天就過來接收整個院落，你准備准備。”
說著，掏出十兩銀子，往羅小三手裡一塞，帶著人，和二叔走了出去。

羅小三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那老者走過來，安慰道：“搬走吧，胳臂扭不過大腿，不答應他們，我們會更慘。”
羅小三哭著說道：“我們能夠到哪裡去啊？羅家祖祖輩輩老實本分，沒整過誰，也沒害過誰，沒想到到了我這裡，祖傳的這點東西也要毀在我手裡。”
老者說道：“如今的世道，皇帝昏庸，奸臣當道，哪有我們百姓的生存之處？哎，走吧，把那些米拿著，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羅小三沒法，只好含淚將鋪裡的東西收拾停當，暫時住在鎮子裡的一個客棧裡。不久，羅家和賈家的房屋統統被拆毀了，那裡開始修建巨大的墓地。

那個老者每晚都要出去，回來的時候都會給羅小三一些銀兩，問他怎麼得到這些銀子的，老者笑而不答，只是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看著吧，那賈虎和他二叔將不會有好下場。”
墓地很快就修了起來，賈虎和他二叔來到墓地前，看著宏偉的墳墓，在那棵大樹的掩映之下，顯得特別幽靜。突然，那棵大樹劇烈搖晃起來，樹枝上的綠葉紛紛往下墜落，樹身裡面傳來陣陣奇怪的聲音。就在兩人感到驚訝的時候，幾個家丁急匆匆跑來，大聲說道：“少爺，不好了，家裡出事了！”
賈虎連忙跟著家丁朝鎮子的東街跑去，他來到剛剛修建起來的宅子裡，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只見無數只老鼠正瘋狂地到處竄動，見了木頭就拼命地啃咬，家丁們拿著家伙到處追打。那些老鼠就跳到家丁身上，又叫又咬，不一會，那些家丁就只剩下了一副白森森的骷髏。而許多老鼠正啃咬著房子的柱子，不一會就啃得房子搖搖欲墜起來。賈虎嚇呆了，命令剩下的家丁取出燈油，往那些老鼠身上傾倒，然後點起火把，扔向鼠群。片刻之間，整個宅子裡到處是著了火的老鼠。它們四處亂竄，竄上跳下，不一會，宅子就燃起熊熊大火，滾滾濃煙夾雜著刺鼻的焦臭味，充滿了整個鎮子。賈虎嚇得趕緊往外跑，那些沒燒死的老鼠就跟著他跑。賈虎一路狂奔，每經過他在鎮子上的店鋪時，就狂叫著叫裡面的人出來幫著追打老鼠。那些老鼠就竄進那些賈家的店鋪，引燃了房子。整個鎮子片刻處在一片火海之中，滿街的老鼠，見了賈家的人就咬。

賈虎跑到墓地前，只見二叔正被幾條毒蛇纏繞著，墓地周圍，爬著許多毒蛇，拼命吞噬著到處亂竄的老鼠。那棵大樹，此時已經被老鼠掏空了樹干，變成了一棵枯樹。無數的老鼠，招引來無數的毒蛇，賈虎和他二叔往鎮子上跑去，還沒跑出墓地，就被地上的毒蛇咬傷，抽搐了一會，毒性發作，死了。

那老者從樹洞裡走了出來，看著滿地的老鼠屍體和毒蛇，滿臉淚痕。他忽然蹲下身子，變成了一只碩大的老鼠，吱吱叫著，那些毒蛇見了如此肥碩的老鼠，就都向他爬過來。

不一會，那只老鼠就只剩下了皮毛，毒蛇四處搜尋了一陣，慢慢消失了。而鎮子上，所有賈家的店鋪也被燒成了灰燼。

朝廷得知此事之後，查清了原委，認為當朝宰相患上重病帶來了厄運。皇帝一聲令下，將宰相革職，操了宰相的家，將他流放邊塞，宰相還沒走出京城就死了。皇帝又下令操了他的墓地，將鎮子裡那些土地歸還給原來的百姓，逃難的百姓也紛紛回到了鎮子裡。

小鎮子上的百姓後來才得知，賈家因為四處搶占百姓的房地，翻修屋子，使原來在那些地方生活的老鼠失去了棲身之地，就紛紛跑到羅小三的米鋪裡，藏到了那棵大樹裡，夜裡才出來。它們的首領就化作乞丐，四處尋找藏糧食的地方，那次准備進入賈家查看，不想被羅小三救下。首領就命令老鼠不許偷食羅小三家的米，他自己每天都藏一些陳米，勉強讓鼠群生存。不想最後的棲身之所也被賈虎占據，鼠王決定報復賈家。

羅小三回到原來的地方，只見那裡雜草叢生，只留下了那棵老樹，卻已經成為了一棵空心的大樹。他走到樹洞裡，發現裡面竟然非常寬敞，而且還有許多銀子，看來是鼠王平時從賈家偷出來藏在這裡的。羅小三就用這些銀子重新將米鋪開了起來，每天他都要拿一些米到樹洞裡放著，第二天，那些米就會不見了。

後來，鎮子上來買米的人就經常看見，羅小三和一個身穿灰褐色長衫的老者在樹洞裡喝酒。那棵樹，慢慢地又長出了繁茂的枝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