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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死神的微笑

他姓范,叫玉忠,他是一個職業殺手。

他刀槍劍棍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任何被他鎖定目標的人,絕對見不到翌日的第一縷陽光。

從來沒有意外。

他的眼神裡帶著寒光,眉宇間流露出不怒自威的肅殺,江湖上人送外號「死神」。

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真實相貌,因為平日裡大家見到的都是他喬裝後的樣子,但他在每次殺人之前,都會在被殺者臨死時揭開自己的人皮面具,讓他們看看自己的真實長相。

所以,當時社會的頭面人物都害怕在任何場合見到他,更害怕見到他的真實相貌,因為那樣就意味著自己的死期已至了。

他也從來都沒有笑過,哪怕是一絲絲微笑,哪怕是在他最心愛的女人面前,他也吝嗇顯得那麼吝嗇。

江湖上有人傳言說,其實他的樣貌奇醜無比,所以他才做了個人皮面具來遮蓋住這個秘密;

也有人說,他之所以不會笑,也跟這個奇怪的人皮面具有關,因為他一旦笑起來,就會脹裂掉那張人皮面具;

也有人說,他之所以那麼喜歡殺人,是因為他那張人皮面具很容易腐爛,每隔一段時間就必須更換一次,而他正是將死者的人皮扒下,貼到自己臉上去的;

還有人說,我們最好還是別瞎議論了吧,免得他聽到後,會朝我們下手的。

於是,剛才還議論紛紛的人群,立刻嚇得作鳥獸散,大家都怕丟了自己的性命。

其實他也聞說了這些傳言,但他是不屑於刺殺這些小角色的,因為他要殺的都是重要人物。

他可不是隨便遇見一個人就起殺機的,他是把殺人作為一種謀生手段,他的背後有著背景深厚的買家,他則按照人頭的重要性和刺殺的難度係數來開價,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是明碼實價,童叟無欺。

是的,他的眼裡只認錢,不認人。

民國時期各大小政客軍閥間相互傾軋,長在河邊走的人,都難免會得罪一些人,很多時候桌面上沒法解決問題了,便需要借助殺手來處理掉自己的政敵,讓他們永遠也沒法跟自己作對了。

這也為殺手這個職業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而他,是所有殺手中最有名氣的一位,買家捨得給他銀子,因為他們都知道他辦事穩妥,從未失手過。

不過,在江湖上打打殺殺了幾十年,他心裡其實也厭倦了這種生活,雖然他殺人從來不眨眼,但其實他也知道自己造下了不少冤孽,雖說死者沒法變成鬼來找自己報仇,但死者不還是有家屬有朋友嗎,萬一哪天他們趁自己打盹的時候把自己給解決了呢?

因此,他每天都在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生怕自己那天起來,脖子上的人頭就不在了。

他從來不敢在外面喝水,也不敢吃外面的食物,甚至都不敢跟陌生人對視,每次不得不出門打理一些日常生活中的雜事時,他都會戴上墨鏡,然後將風衣的領子拉得很長很長,儘量不讓別人看見他那張臉——雖然他那張臉上還貼著的是別人皮肉。

不過幸虧他為人警覺,雖然有大把大把的人排著隊想找自己報仇,但直到如今,他還是五臟四肢完好的。

他之所以不想再幹這行了,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在於,他喜歡上了一個叫葉子的女孩,那女孩知道他是干這行的後,依舊沒有離開他,而是苦口婆心地勸他早點急流勇退,免得以後夜長夢多。

所以,他決定在做完第一百個單子,掙夠一百萬美元後,便從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他甚至還想好了,以後他就帶著葉子遠走高飛,隱居到加勒比海上一個叫洪都拉斯的島國生活,因為那裡再也沒有人認識他們了。

他已經殺了九十九個人了,今天夜裡,他將要迎來自己人生中第一百單,同時也是最後一單生意。

於是他收拾了一下裝備,打算就此出發了。

雖然在白天的時候,他心裡感覺今天有點怪怪的,比如,他到樓下去買包香煙的時候,居然看見紙幣上的國父(孫中山)在朝自己微笑——國父不是早就在民國十四年因肺癌去世了嗎?

儘管這很可能是個不祥的預兆,但因為他是個非常具有職業素養的殺手,既然答應了自己的買家,就不會踐諾,他還是精神飽滿地出發了

他今天要殺的是一位叫秋水的報社小記者,是自己幹過這麼多年的殺手生涯中,這位記者絕對是最不起眼的一個小角色了,但這位窮酸的小記者說話的時候不注意分寸,得罪了當時一位省長大人,省長大人愛惜自己的名聲,不想親手殺人,於是便叫他去將那記者暗殺掉,這樣省長大人就可以將責任推卸得乾乾淨淨,然後還可以堂而皇之地去參加這小記者的追悼會,為自己博得一個「愛惜人才」的好名氣。

玉忠想也沒想便接受了這個任務,原因很簡單,省長給自己的也是一萬美元,這是請他出手的市場價,在當時是一筆巨大的數字。

他很快就找到了小記者在長沙城裡租住的房屋地址,那一帶衛生條件和治安條件都相當糟糕,而且那小記者還居住在一棟危樓裡。

但他管不了那麼多了,既然選擇了做這行,就應該把所謂的同情心掏出了餵狗,心慈手軟的人絕對沒法成為一個合格的殺手。

他通過事先準備好的繩索,潛入了那小記者在三樓的房間。

那時候已經是午夜時分了,但那小記者還在燭光下忙碌著,他應該是在趕明天一早的稿子吧,幹他們這行的都是這樣沒日沒夜的工作。

玉忠掏出了手中安裝了消音器的手槍,想趁著他還在全神貫注寫稿的時候將他幹掉。

一般來說,玉忠在殺人的時候都是用刀子的,因為他有一個習慣,就是在殺人之前掀開自己的人皮面具,好讓對方看清楚自己的相貌。他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他想在這些大人物面前炫耀一下自己。

但看來今天是用不著了,因為今天自己所要殺的是個小人物,在他面前炫耀也沒有什麼好驕傲的。

所以他決定在神不知鬼不覺間幹掉那小記者。

而要幹掉這小記者對他來說,簡直就不會費吹灰之力,想當年,多少持槍桿子出生的草莽英雄不都死者了自己的手下嗎?

他扣動了扳機,打算一槍崩了那小記者後就迅速離去。

他知道有人傳言說他在殺人後要剝下死者的臉皮貼在自己臉上,其實那是誤傳,他臉上那塊人皮面具是二十年前就貼上去的,用的是一種先進的西醫技術,可以幾十年不換洗。

「誰?!」忽然,那小記者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似的,猛地一下站了起來。

這是玉忠此前萬萬沒有想到的,以他的能耐和水平,在殺死一個人之前,對方是根本察覺不出來的,因為他的腳步輕盈,動作麻利,幾乎沒有任何累贅的步驟。

難道這小記者有什麼特異功能?比如,他會提前預知到未發生的事情?

還是這小記者是個身藏不露的世外高手,甚至他在業餘也兼職幹過殺手?

不不不,這些情況基本都可以排查掉,這應該只是個巧合。

果然,那小記者跑到房門外看了幾眼,然後扯著嗓子叫了起來,「曼曼,是你嗎?我知道你今天會來的,我們三年前越好了今天夜裡想見的,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應該不會忘了的。」

果然不錯,他並沒有發現自己,他只是在等一個叫「曼曼」的人,對了,聽名字那應該是個女人,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那曼曼應該是他的情人吧?

一想到這裡,玉忠又不禁聯想起自己的情人葉子來,她還在家裡等著自己幹完這一票後就遠走高飛呢!

玉忠心想,好吧,就看在這一點上,我就不用手槍殺你了,也用刀子結束你的生命吧。我敢肯定等你那情人曼曼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只是你的一具屍體了。

玉忠覺得自己這是對小記者這樣一位小人物的莫大尊重:讓他在死之前看清一下自己到底長成什麼樣的。

要知道在此之前,只有了不起的大人物才可以享受到這一待遇的。

於是,玉忠從窗檯上爬進了他的房間,索性故意讓他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玉忠已經站立在了小記者背後,而小記者卻絲毫沒有發現,他還眼睛發直地站在門口,嘴裡喃喃叫喊著「曼曼,曼曼…….」

玉忠在背後拍打了他一下,然後叫了聲「喂!」

「曼曼!曼曼!我就知道你會過來的…….」那小記者神經過敏一般回過頭來,還想一把抱住自己。

玉忠趕緊機靈地後撤了幾步,他可沒有這種特殊的癖好,和一個大男人摟摟抱抱在一起。

「你不是曼曼……..」小記者立刻像是一隻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你,你到底是誰……..」

「我是要殺你的人,」玉忠將手中的刀子雜耍般揮舞了一圈,「有人要買你的項上人頭。」

「買我的人頭?你是個殺手?」小記者居然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我,我這顆人頭也有人要嗎?」

「有人要,而且很貴,一萬美金。」玉忠朝他伸出一根食指,說道。

「一萬美金!」小記者嚇得整個人都矮了一截,「我的天啊,我不吃不喝一輩子都掙不到那麼多錢,那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人想要我的命呢?」

其實殺手行業裡一個不成文的潛規則就是,千萬不能在被殺者面前說出到底是誰要他的命,因為擔心萬一沒殺死,會讓那僱主的身份暴露,這樣就會壞了很多規矩,不過玉忠認為告訴這個小記者也無妨,因為他手無縛雞之力,不可能逃脫自己的手掌心。

「好吧,告訴你也無妨,是省長大人。」玉忠回答他說。

「省長大人?」光是這四個字,就把小記者嚇得不輕,「我,我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他了呢,用得著他親自派人來殺我嗎?」

「那好,我索性好人做到底了,讓你死得更明白點,」玉忠又將實情跟他說道,「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記者,居然吃飽了沒事做,成天動歪腦筋想著去打探省長大人的隱私,人家有幾房姨太太,每一房買了多少金銀首飾關你屁事啊?你怎麼也不想想,你算哪根蔥啊,人家省長大人要殺了你,還不跟踩死只螞蚱一般容易?人家現在算是對你客氣,沒有拿你家人怎麼樣,你死後還能混個因公殉職,你父母可以領到一筆撫卹金。」

「難道我做錯了什麼嗎?」小記者非常激動地理論道,「想當年我在美國留學的時候,我們的那些同行們不都是削尖了腦袋去扒政客們的醜聞嗎?記者本來就是無冕之王,享有言論自由權,我認為這一點是天經地義的!」

「傻小子,那是在國外,」玉忠說道,「在我們這個社會裡是行不通的。」

「之所以行不通,還不是因為那些政客們阻止了老百姓說話的自由嗎?」小記者顯得非常激動,像是要跟自己上思想課一般。

「我說不過你,也不想跟你囉嗦了,」玉忠奇怪今天自己說得夠多了,此前他可從來不是這樣,「你快點把命拿來吧!」

「好吧,既然這樣,我也就不多說了,」小記者閉上眼睛,「我知道我肯定不是你的對手,不過,在我臨死前,我還有一個心願。」

「我知道你想看清楚我是誰,」玉忠理所當然地在用慣性思維想問題,「那好,我滿足你。」

說完後,玉忠便解下了自己臉上的人皮面具,就像他此前每次殺人前的習慣流程一般。

小記者睜開眼後,立即被自己眼前看見的這個面目猙獰的男子所嚇暈了。

剛剛站在他面前的那個還帶著幾分斯文的殺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橫肉犄疙,白骨森然的臉——這兩張臉都是同一個人的嗎?

「你,你,你是人,還是鬼…….」小記者怯懦這連退了三步,「你,你這臉上是怎麼回事……..」

「你可以說我是人,也可以說我是鬼,」玉忠冷冰冰地回答了他一句,「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的外號叫死神!」

其實,關於他這種陰森恐怖的臉,確實也是有著一段來歷的:

他這張臉並非與生俱來的,小時候他也有著一張陽光健康的臉蛋,那時候每個見到他的人都要情不自禁地誇獎一句,「這孩子真可愛,不知道誰家這麼有福氣。」

只可是他並不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他爹吃喝嫖賭抽樣樣在行,還喜歡在喝醉酒後打他娘,有一次酗酒後,他爹居然將親手他娘殺死了,因為他當時也在現場,他爹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將他也一併殺了。

當時他家裡正在修房子,門口還有一個大石灰池,他爹就強行將他的頭摁在熟石灰裡,企圖蒙得他窒息而死。

那冒著滾氣的熟石灰燙得他臉上直髮熱,他知道自己或許死不成,但這張臉算是徹底毀了,徹底沒得救了。

於是,他的童年就這樣投下了黑色的陰影,他開始懷疑人生,懷疑人世間是否還有真情,於是,他便決定報復這個世界,幹起了殺手這個高風險職業。

他殺人從來不問理由,只問自己的心情,以及可以得到多少報仇,他以及完全把殺人當做了一種宣洩,一種娛樂,一種遊戲,而他本人則在不斷殺人的過程追求著一種變態畸形的快感。

夠了,不想這麼多了,他又將自己的思緒拉回現實中來。

「好了,我的臉你也看到了,」他用冷漠的眼神凝視著小記者問道,「現在你該滿足了吧!」

「不,你誤會了,我不是想看你的樣子,」小記者忽然提了出來,「其實我最後的請求並不是這個——」

「那你的要求是什麼?快說!」玉忠知道自己今天以及夠寬容了,「我沒有太多時間等你了。」

「我,我,我這事有點麻煩……..」小記者結結巴巴道,「我要等一個人,她答應今天要過來找我的,可,可是她現在還沒來,如果你一定要在今晚殺完,請稍等我一會好嗎,我真的想見見她,那樣就算死了,我也不會留下任何遺憾了……」

「不行,」玉忠一口拒絕著他道,「我沒那麼多時間陪你玩下去。」

玉忠甚至有理由懷疑那小記者是在使用緩兵之計故意拖延,好期待自己良心發現放了他。

「可是……..」小記者又可憐巴巴地說道,「我們都已經三年沒見了,我心裡很想她啊……..如果她過來沒見到了,一定會說我不守信用,說話不算數……」

「你要等的那個人,就是你剛才口裡念叨過的曼曼?」玉忠發誓自己不是個喜歡八卦的人,但今天卻不禁多嘴問了一句,他也知道是什麼原因。

「是啊,她是我喜歡過的第一個女人,也是唯一一個女人,」一提到曼曼,小記者兩眼又立刻來勁了,彷彿一下子忘了自己是個將要死去的人了,「我們分開三年了,今天是我們約定好了想見的日期,我求求你可憐可憐我,讓我再等她一會好嗎?反正我是沒法逃走的…….」

今天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玉忠居然對這個小記者有了一絲弱弱的同情心,他知道干自己這個職業最大的敵人就是這廉價的同情心,他也從來沒有過這種見鬼的感情,今天是中了哪門子邪呢?難道是百天的時候見到那紙幣上的國父微笑惹的禍?

「好吧,我給你十五分鐘的時間,十五分鐘後,你那個曼曼若是還沒來,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玉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竟會稀里糊塗地答應他了,或許是因為被他那份痴情觸動了一下心中的弦絲吧!

因為這小記者每次一提到他那「曼曼」,都會不禁讓他聯想起自己的情人葉子來。

畢竟自己曾經是一個對人性那麼失望的人,是小葉在他內心的荒漠栽下了一片盎然的綠洲,讓他好歹相信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是真心對自己好的。

「哦,十五分鐘大概會差不多吧,不過我也不太敢肯定……」那小記者的樣子好像還是不太滿意,居然想跟玉忠討價還價。

「少廢話!」玉忠狠狠地斜乜了他一眼,「趁我沒有後悔之前,你最好閉上你那張臭嘴!」

「哦,好吧。」小記者知道已經沒有商量的餘地了,於是只得答應了下來,並且老老實實地閉上了自己的嘴巴。

兩個人就這樣苦苦地瞎等著,誰也沒閒情去猜測對方心裡在想些什麼。

不過玉忠可以看得出來,這小記者心裡是非常焦急的,這讓他倒是也想見見那曼曼到底長成什麼樣子,值得這小記者如此守候,甚至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不過,前提條件是那曼曼可以在十五分鐘內趕到,否則就算她長得去顧傾城,他也沒這個雅興等下去了。

十五分鐘很快就過去了,玉忠看了一眼手錶,然後又拿起刀子說道,「好了,你要等的人沒到,看來她是不會過來了,我這就送你上西天吧!你放心,如果我出門的時候不小心碰上她了,我是絕對不會濫殺無辜的。」

「不——她一定會回來的——」小記者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亂叫道,「她答應我的事情,從來沒有食言過,這回也一定不會例外,要不請你再給我十五分鐘好嗎?如果我曼曼沒見到我,她一定會怪罪我的…….」

聽他那口氣,玉忠就覺得這小記者實在是太幼稚太天真了,你人都馬上要死了,還管她曼曼會不會怪罪你呢,就算她怪你,你也永遠不會知道了。

「你他媽太煩了!」玉忠發誓這是他做得最棘手最不順利的一單買賣了,於是怒斥了一聲道,「你要等的那個曼曼到底是個什麼人啊?我看她八成是喜歡上了別的男人,要不就是死在了來找你的路上…….」

「不可能,曼曼不會喜歡上別的男人,」小記者很生氣地說道,「她更不可能會死在來找我的路上…….」

「你怎麼那麼肯定?」要怪只能怪那小記者太囉嗦,讓玉忠今天居然也跟著變得這麼囉嗦了起來。

「嗯,我當然肯定,」小記者回答說,「因為曼曼她早在三年前就死了,她都死了,怎麼會愛上別人呢,更不可能死在來找我的路上………」

「……..」聽到這個回答,玉忠這個跟死人打了一輩子交道的殺手,居然也有了幾絲腿軟,這小記者該不會是故意消遣自己的吧,再或者他是個神經病吧?!

那曼曼都死了三年了,他居然還在等她過來看他?玉忠原本還以為這小記者說的是一個大活人呢!想不到他居然在等一個死人?

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

你居然要一個死人從閻王爺那邊爬過來看你?

玉忠心想,如果每個死人都可以復活過來,那自己這條命豈不早就丟了無數次?自己這雙手上可是沾滿了太多太多人的鮮血啊!

「我看你小子是故意的吧,」玉忠變得很不高興了起來,他一不高興後果就很嚴重,因為他的外匯叫死神,「你別企圖用這種鬼話來嚇唬我,我可不是嚇大的,你也別企圖用緩兵之計等來別人來救你,就算你叫來百十個人,一樣不是我的對手………」

「我真的沒有騙你,曼曼一定會回來的——」他還是固守己見地說道,「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哪怕十分鐘,哦,不不,五分鐘,再不行三分鐘?」

「對不起,傻小子,這裡不是菜市場,」他決定快刀斬亂麻迅速解決此事,「我這就送你上西天,這樣就用不著你那曼曼來找你了,你直接去找她不就得了?」

說完後,他便將明亮的刀子抽了出來,精準無誤地朝他心窩處刺了過去。

忽然,門外「咚打——」地傳來一聲怪叫,玉忠的手不禁又收了回來。

他害怕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怕有人在背後朝自己開黑槍。

「曼曼,是你回來了嗎?”小記者並沒來得及慶祝自己的劫後餘生,而是興奮地跑到了門外,然後又大叫道,「我知道肯定是你,絕對是你……」

真是天大的笑話,玉忠心裡叫了一句,你這傻小子還真以為鬼上門了吧?我看多半是隔壁誰家頑皮的孩子踢了一腳吧?

於是,玉忠又將刀子的刃尖重新調整了一下,又對著他的身後刺了過去,這一刀刺中後,刀刃將會從他心窩的前方出來。

「是啊,我回來了,」一個聲音忽然叫了起來,「秋水,我回來看你了。」

……..玉忠連忙將手裡的刀子又一次縮了回來。

那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難道真是活見鬼了!?

果真是那曼曼回來看他了?這怎麼可能呢?

玉忠連忙豎起了耳朵,想仔細聽聽他們接下來會說些什麼,他一個字都不想錯過。至於那小記者,等聽完他們說些什麼後,再殺也不遲。

「曼曼,真的是你嗎?」小記者淚眼汪汪地說道,「你為什麼才來呢?不是說好晚上十點准的麼,你看看,現在都快十一點了。」

「你還惡人先告狀怪我呢,我不怪你就不錯了,」那女音這樣說道,「誰叫你寫給我的信上把地址搞錯了呢,你搬了新家都不跟我說一下…….」

「哎,是啊,都怪我太粗枝大葉了,」小記者自責道,「我這地方也是新搬來沒幾天,前天本來寫了一封信告訴你的,但那信封上面卻沒貼郵票,又被退了回來…….」

聽到他們的對話,玉忠像是在聽天書一般一句都沒聽懂。

什麼給死人寫信啊,什麼沒貼郵票還被退信啊,這些都是玉忠此前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玉忠不是個膽小的人,他絕對不怕鬼,否則他就不會去做殺手了。

所以便決定索性看完他們接下來的表演也不遲,反正這小記者已經是砧板上的肉了,再加上個死鬼曼曼一起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

那叫曼曼的女子並不漂亮,甚至臉上還有些麻子,真是太辜負了這麼好一個名字,這讓玉忠心裡非常失望,他有點替那小記者不值,就這種姿色的女子滿大街都是,她值得為此苦苦地守候三年嗎?

「你這一走就是三年了,三年前的今天你離開了我,」小記者哭著說道,「我還非常清晰地記得,你臨時前跟我說過,要在三年後的這一天回來找我的,所以我就一直等著你,再沒有愛上過別的女子,這一切你都知道嗎,曼曼……..」

「嗯,我知道的,秋水,這一切我都知道的,」那叫曼曼的女子回答說,「我在陰間對你也不薄啊,那邊有一個老色鬼明天盯著我不放,像個跟屁蟲似的,每天甜言蜜語地企圖把我騙到手,但我還是沒有答應他啊…….」

玉忠發覺自己又長見識了,原來陰間的鬼也可以戀愛結婚嗎?現在且不做評論,再聽聽他們說些什麼吧!

「曼曼,以前我太窮,實在是沒讓你過幾天好日子,」小記者肌肉抽搐著說道,「有一次你看見鄰居家媳婦買了個金戒指,於是心裡也非常羨慕…….」

「秋水,我沒有羨慕,你別瞎猜…….」曼曼嘟著小嘴說道,「我真的沒有羨慕,你能夠一直愛著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別騙我了,曼曼,」小記者接著說道,「雖然你嘴裡沒說,但我還是看得出來的,哎,這也是人之常情嗎,哪個女人天生不愛美呢,更何況你還長得那麼漂亮…….」

聽到這裡的時候,玉忠有種想作嘔的感覺!

這也叫漂亮的女人?我看你小子上輩子沒摸過女人吧?當真是應驗了那句古話,情人眼裡出西施啊!

「你別亂想,秋水,」曼曼又說道,「我真的沒有想過…….」

「哎,我又何嘗不想買個金戒指送給你啊,」小記者又說道,「可是那時我窮,連肚子都填不飽,哪裡買得起啊……..」

「你別再說下去了,秋水,我怎麼可能會不理解你呢……..」

「嗯,謝謝你的理解,曼曼」小記者擦了把眼淚說道,「現在我終於找到工作了,我終於有能力給你買個戒指了,曼曼,快伸出你的手指來,我來為你戴上……」

說完後,那小記者便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金光閃閃的戒指來,那重量還不輕,看得出來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玉忠心想,他一個做小記者的,收入肯定不會太高,為了賺錢買下這個大戒指,他不知道要熬夜寫多少稿子,而為了保證這些稿件的獨家性,他又不知道要出生入死地潛入多少高官大戶人家窺伺人家的隱私,也不知道被多少有錢有勢的大人物警告過,毆打過…….直到現在被省長大人花錢雇凶來殺死他……..

一想到這裡,玉忠的心裡也有些不難受了起來,但他還是打起精神告訴自己說,作為一個職業殺死,自己就應該是個冷血動物,不要被人間的兒女情長所軟了心,如果自己因為心腸軟而放過了這小記者,省長大人一定不會放過自己的,那樣自己想要帶著葉子遠走高飛的夢想就一定會泡湯了……

看到自己心愛的男人為自己戴上戒指,曼曼竟然像個小女孩一般,臉上露出了緋紅的嬌羞,雖然她嘴裡說過自己並不羨慕別人戴金戒指,但可以看得出來,她心裡其實是多麼渴望的。

玉忠忽然又想起自己給葉子買金戒指,並且親手為她戴上時候的情景,當時她的臉上也是那麼地幸福,一串串甜蜜的笑容,像是池塘裡的漣漪般朵朵綻放。

「咦,曼曼,你變瘦了,」小記者忽然驚咋一聲道,「這戒指原本是我按照你的尺寸為你量身定做的,想不到現在戴上去後還有不小的空間,看來你在那邊是沒有吃好睡好啊,你怎麼那麼不好好照顧自己呢,你這樣相當於是在間接地傷我的心,你知道嗎…….」

玉忠的心裡猛然間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一種很疼的感覺劃過他身體週遭所有的觸覺和神經細胞。

因為他也清楚地記得,葉子會經常深情地對自己說,「玉忠,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啊,你看你最近又瘦了,你怎麼不多吃點啊,你要知道,你的身體並不僅僅屬於你自己哦,它還有一半是屬於我的…….」

而他卻還會頑皮地回答她說,「有一半屬於你啊,那你想要左半邊呢,還是右半邊呢?」

「你自己看著辦吧,」她也笑嘻嘻地說道,「不過請你劈開的時候,切割得均勻一點哦,如果不均勻的話,大頭歸我哦,嘻嘻……..」

那些回憶的片段本來還在他的腦海裡一幕幕晃過,但他的注意力立刻又被小記者和曼曼的對話拉了回來。

「曼曼,你這次回來了就別走了好嗎,」小記者說道,「我們還有太多太多美好的歲月要一起度過,你曾經答應過我的…….」

「小傻瓜,」她在他臉上捏了一下,說道,「我怎麼可能不走了呢,我都是死過的人了,就算我賴著不走,閻王爺那邊的人也會過來找我的……」

「好,你走我也走,」小記者熱血澎湃道,「我們一起去那邊過逍遙自在的好日子……」

「小笨蛋,你這是說什麼傻話啊,」曼曼又說道,「你要好好活著,替我活著,也為你自己活著,知道嗎?別口口聲聲就說死啊死啊之類的,如果你真正愛我,就要活出一片屬於你自己的天空來!」

「可是,我也註定活不過今天晚上了啊,」小記者難為情地說道,「因為我得罪了一個人,他可是個大人物…….」

「什麼?你得罪誰了?」曼曼的神色倉皇道,「那人是個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我得罪了省長大人,」小記者說道,「因為我報導揭發過他很多見不得人的事,所以他的眼裡已經容不下我了。」

「你啊,就是這麼一副嫉惡如仇的心腸,一點都不考慮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曼曼責備著他說,「不過你別急,現在我就帶你離開這裡,回到我們老家農村去,那省長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已經來不及了,曼曼,」小記者說道,「省長大人已經派了殺手過來要我的命,那殺手已經進了這個屋子裡,或許過不來多久,我就要死在他的刀子下了。」

「哦?他已經進來了?」曼曼四周打量了一下,「他人呢?為什麼我沒有看見啊,這屋子裡明明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啊,不只有你一個,因為我已經不是人了……」

「不可能啊,他一直都在這裡啊……..」小記者朝屋子的各個角落掃瞄了一週,果然沒有看見剛才那個有著一張崢嶸面容的殺手了——他真的消失不見了。

原來,在聽完他們的對話後,玉忠內心深處那泯滅已久的良知和同情心又被泛湧了起來,他終於明白了這個有情有義的小記者是不能殺的,他也決定不再稀罕省長大人那一萬美金的酬薪了,當天夜裡就帶著他心愛的女人葉子搭上了通往島國洪都拉斯是客船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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