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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零點鐘聲

那段時間我經常曠課,夜晚出入於各個樓層。我只偷不值錢的東西,這是我的原則,即使被抓住最多K一頓,不會有讓學校開除的危險。

有很多東西,放在你這裡也許不值錢,但是對需要的人來說,價值難以估量。比如,有的雇主花兩百塊錢要求我偷一只舊皮鞋;有人花四百塊錢為了得到一本陳舊的記事簿。我一直很小心的干活,漸漸有了名氣。

那天,我應一位特殊客戶的要求,去了他的辦公室。他戴著墨鏡,背對著窗戶,大半張臉遮在陰影裡。進門的時候我打了個冷戰,他的辦公室很陰涼。

“想讓我偷什麼?”我坐在沙發上,直接問道。

“我知道你善於偷竊不值錢的東西。”他露出一絲笑容,僵硬,怪誕。也許是陽光迷了我的眼睛,我看到他的牙齒是琥珀色的,而且,比一般人尖銳。

“東西沒有值錢不值錢的區別,關鍵是看需要。”我故意用強硬的語氣說。

我感覺他的目光透過墨鏡,刺穿了我的瞳孔。他點點頭。

“果然名不虛傳。”他站起身,換了另外一種語調,沉緩而沙啞,“我需要一個蝴蝶標本。”
“偷蝴蝶標本?”我想確定一下。

“不,是取蝴蝶標本。”他的聲音陰沉,卻有一種一種獨特的肅穆感。

見他的大頭鬼,在我這裡,這兩個詞沒有本質的區別。

“好吧,什麼時候取回來?”我問
“下周三。細節我再通知你。”他將肥胖的身軀擠進沙發裡。

“什麼品種?”我問
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圖,放到我面前。

玉斑鳳蝶。翅膀上有兩抹黃色似寶玉,外形小巧精致。我很清楚,這種蝴蝶標本雖然在海外十分受歡迎,可價格並不高,幾百塊錢而已。

“玉斑蝴蝶標本,每家昆蟲觀賞店都有賣”。我調侃地說。

“我需要的標本,在花園路七十三號。”他的語調忽然變的尖利,並伴有痛苦的嘶嘶聲。

“價錢?”我提醒他。

“五千塊。”他冷冷地說。

我愣住了。我要先確定一下,對面這個胖胖的家伙是不是瘋子?

“價錢遠遠超出你的預料,是吧?”他陰沉的笑著。“我要求你認真對待這筆生意,必須在下周四拿到它。”
“加急費,我懂。”我咽了咽口水。

他仍給我一沓鈔票。“這是兩千塊,剩下的到交貨時付清。”
“你不怕我跑了?”我瞪著這些錢,有點不知所措。

“你最好連想都不要想。”他嘶嘶的說。

錢就在懷裡。我接了這筆生意,雖然沒有契約,但我知道我已別無選擇。我必須偷出那個蝴蝶標本,無論花園路七十三號的主人多麼凶悍。

黃昏,起風了,枯葉在路邊盤旋,發出“沙咝沙咝”的聲音。臨街的窗戶亮起燈光,像冰冷的眼睛。我開始發抖,也許病了,懷裡的錢就像一塊冰,寒氣滲進我的血管。我不停的打冷戰,心裡詛咒戴墨鏡的胖男人,還有他的辦公室,像一座墳墓。

我有種奇怪的預感,這筆生意將會帶來一場大麻煩。我坐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縮起肩膀,風灌進腦殼裡,呼嘯著,全身都像被貓抓的感覺,尖銳、干燥的疼痛。

我靠在椅背上,打了個盹。短暫的夢裡,一直貓逼近我,眼睛是兩個血琳琳窟窿,深不見底。那貓忽然咧開嘴角,露出僵硬的笑容。

“你該醒了……醒了……”
我猛地驚醒,可怕的白日夢。我無意的轉過臉,突然毛骨悚然!那個肥胖的家伙,戴著墨鏡,悄無聲息地坐在我身旁,唇邊露出僵硬的笑容。這次我看清了,那些琥珀色的牙齒,尖端掛著涎水。

“你該醒了……醒了……”他說。

“搞什麼?”我驚懼地喊,“干嗎跟蹤我?!”
“我來通知你,你必須在下雨的夜晚,去花園路七十三號取出蝴蝶標本,記住!”他沙啞的說“下周四晚上正好有一場大雨,你干完活以後,直接來交貨。具體地點我會再通知你。”
我轉身要走,他按住我,柔軟的手指蹭著我的面頰,“聽著,小家伙,你要認真對待這筆生意。”他嘶嘶地說。

黑夜的雨傾瀉著,花園路七十三號死一般寂靜。圍牆拖著很深的陰影,爬山虎肆意瘋長,葉片在雨中顫抖晃動著明亮的綠色光澤,像無數眼睛瞪著我。

這是一個獨門獨院。前兩天我踩過點,而且這座老宅無人居住。這反而讓我更加惶恐不安。

現在提出太晚了。那個家伙已經在街心公園警告過我。他能在任何時間悄悄出現在我身邊,可以隨時掐死我。

我推開生鏽的院門,雨聲掩蓋不住門樞轉動時發出的呻吟。

我無意間像二樓窗戶掃了一眼,透過雨幕,那裡劃過一道淡黃色的光芒,在漆黑的夜裡一掠而過。我從懷裡掏出酒瓶,猛灌一口,見鬼,該干活了!

我裹緊黑色雨衣,幽靈似的從一樓大門溜了進去。冷風隨我撲入房間。我打開手電筒,向前移動。房子似乎在搖晃,也許是喝酒之後產生的錯覺。空曠的大廳裡鋪著厚厚的地毯,看不出哪裡能藏蝴蝶標本。很奇怪,我現在看到的景像,與前兩天踩點時看到的不太一樣。也許是下雨的緣故,雨水折射的光線會引起輕微的思維紊亂。手電筒的光柱沿著牆壁向上移,突然,一道反光襲來,我驚得差點叫出聲。

那裡怎麼掛著一面鏡子?我敢保證,這面牆那天是空的……等一等,那是一個相框,鑲著一幅大照片。

我顫抖抬起手電筒,借助測光,我看到一張黑框相片,女孩的遺像,似笑非笑的望著我。她的臉蒼白,鼻梁上的痣有黃豆那麼大,目光空洞,鼓起的眼白泛著熒光粉的光澤。我忙將手電筒移向別處。屋角有一大團蠕動的黑影,我後退兩步,那裡赫然出現一群貓,體型碩大,瞪著藍幽幽的眼睛一動不動。我扔掉手電筒,向門口逃去。

我拼命拽開門,門打不開。我跌坐在地毯上,眼睛已適應了黑暗,我向牆上的相框看去,那遺像已經傾斜了,並且微微晃動。照片裡的女孩抬起蒼白細長的雙手,掌心似乎攥著什麼東西,手指不斷收緊,顫抖著。我望向她的眼睛,兩個黑窟窿使她的臉顯得十分可怕。

我驚叫一聲,渾身抽搐。那女孩陰森森地笑著,雙手慢慢從傾斜的相片裡伸出來,松開的手心滾落了什麼東西。我的喉嚨干澀刺痛,像塞進了焦炭,我眼睜睜看著那女孩從相片裡爬到牆上,薄薄的一層軀體,漸漸融入屋角的貓群。

我毛骨悚然,瘋狂像二樓跑去,無論如何,先找到蝴蝶標本,這是我的工作。我相信它可以救我的命。

二樓更加凄涼,風聲、雨聲在窗外嗚咽,窗戶發出“哢噠哢噠”的響聲,仿佛有一團黑影迫切的想進來。我盲目地在房間裡亂撞,周圍破敗的家具像野獸,蜷伏在陰影裡。

我停下腳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時間不多了,戴墨鏡的家伙通知我,必須在十二點之前趕到地鐵車站。我相信,只要找到蝴蝶標本,一樓的大門會自動打開放我出去。

我衝向牆邊的大木櫃,拉開抽屜,空的。打開第二個抽屜,仍是空的。第三個抽屜,一張相片赫然出現,那女孩在相片裡微笑著,鼻梁上的痣很醒目,眼白泛著光澤。我關緊抽屜,控制著自己的呼吸,然後,咬牙切齒打開第四個抽屜,空的。

我氣急敗壞地踢了櫃子一腳,巨大的回聲嚇了我一跳,櫃頂掉下一個東西,摔在地上碎了。我撇開玻璃碎片,又是一張遺像,女孩瞪著黑窟窿的眼窩,手心展開,黑暗中我什麼也看不清。我慘叫一聲跌坐在地板上,手掌按在碎片上,劃破了,尖銳的疼痛感從手指像全身蔓延。

我甩動雙手,黑暗中閃現著點點血影。突然,對面角落的冰箱劃過一道淡黃色光芒,沒錯,我在院子看見過這道光,那是一種召喚。我恍然大悟,冥冥中的力量使我劃傷手指,就是為了讓我的血激起那道光。

我打開破舊的冰箱門,伸手進去,胡亂摸索著,手指碰到尖銳的冰渣,卻沒有絲毫同感。我按住一個硬硬的東西,拖出來,竟然是一具貓的骸骨。

我抖了抖貓骨,冰渣碎裂,發出“嚓啦嚓啦”的聲音。在貓的頭骨上,我看到兩個幽黑的眼窩,一縷淡黃色光芒在裡面若隱若現。

真沒想到,玉斑鳳蝶的標本竟然嵌在貓的眼洞裡。

我把小巧精致的標本塞進口袋,迅速下樓,然後衝出大門,闖入雨幕,一直來到地鐵站。

野門車站。差二十分鐘零點。我舒了一口氣,目光急切地尋找戴墨鏡的男人,只要把標本交給他,我就能收工了。

今天地鐵站很奇怪,太安靜了,每個人走路的姿勢都像提線木偶,神情淡漠,目光散亂。我看到一個戴寬檐帽的女人,胳膊下夾著一只鏡框,鑲在鏡框裡的相片露出一個側面,好像是……
我忍不住穿過人流,跟上去,一直追到鏡框跟前。

“嗨,你好……”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毛骨悚然。

“有什麼事嗎?”她回過頭,寬檐帽下是女孩蒼白的臉,嘴角帶著冷冷的笑意,鼻梁上一顆黃豆大的痣,眼白像一層熒光粉。

我的喉嚨裡“咯咯”響了幾聲,眼前一黑,直直向後倒去。我倒在一個人懷裡。

“喂,你亂跑什麼?”戴墨鏡的胖男人掐住我的脖子,惡狠狠地說,“交貨時間馬上到了!”
“謝天謝地,你終於來了。”我第一次感到胖男人很可愛。

他忽然掏出一把刀,寒光四射的刀鋒頂在我的脖子上。

“干什麼?”我的喊聲被他的胳膊卡住了。

“跟我走!”他嘶啞的說。

我被他帶上列車,霎時驚呆了,幽暗的車廂裡全是貓。

站台上擁擠的人群不斷登上列車,他們穿過車門的瞬間,變成了貓。

難道,這是運送寵物的專車嗎?太荒謬了!我想大笑,但我的笑聲被恐懼淹沒了。

胖男人圍在我脖子上的手臂長處許多纖細的毛,越來越濃密,像一條毛茸茸的圍巾。我在半昏迷中,被這個肥貓扯進最後一節車廂。

這節車廂是靈堂,兩邊豎滿了遺像,相片上時同一個女孩。不過這次她們是活的,戴著寬檐帽,背貼鏡框,冷漠地笑著,像是某種會議。肥貓松開手,我癱在地板上。蝴蝶標本被他抓在手裡。

“先要感謝你。”女孩們一起張嘴,紛亂的回聲回蕩在我的耳膜裡。我不知道誰是主角。

“我死了四百年,靈魂被一只蝴蝶吸附,儲存在花園路七十三號。現在是甲子世紀、甲子年、甲子月、甲子日、甲子時,零點之門即將打開,我必須帶著自己的靈魂穿進去,否則,我將會永遠消散。”
女孩們的聲音像一萬只垂死的鳥在鳴叫,“幸運的是,我們在一周前發現了你。”
“為什麼選擇我?”我虛弱的問。

“因為你是水相之人。水相之人在雨夜,鮮血可以喚醒蝶靈。”
“盅格魯部落,貓的民族。”她們簡單的回答。

“我明白了,今天的列車要為你舉行盛大的還魂儀式,你將復活了。”我苦笑著。

肥貓拎起我,拖到最中間的遺像前,她大概就是主角吧。肥貓抓起我的胳膊,一刀扎下去。我的血從胳膊上流下來,浸濕了玉斑蝴蝶標本,整節車廂迸發出一輪金黃色的光環。

肥貓摘下自己的墨鏡,眼眶裡什麼都沒有,幽深的兩只黑窟窿,邊緣布滿細小的裂紋。他把蝴蝶標本塞進自己的眼眶,頃刻,毛發開始融化,整個臉變成金黃色的半透明狀態。

“公主,可以開始了。”肥貓恭敬地說。他的聲音既肅穆,又顯得十分空曠。

蝴蝶,在我們的上空盤旋,重疊,化成一道絢爛的彩虹,灌入女孩體內。她的身體猛地一震,緊接著,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從疾駛的列車裡甩了出去。

零點鐘聲響起。

我趴在冰冷的展台上,掙扎著起身,看到身旁的紙包,打開,是一沓鈔票。我苦笑,把錢拋入空中。

結束了,我再也不當小偷了,我要重新回到課堂。

進教室那天,下著雨,同學們對我的出現感到驚訝。我從教室後門走進來,看到一個身形秀麗的女孩坐在我的課桌錢。我突然停下腳步,女孩的背影竟然使我想到那位貓族公主。我的喉嚨裡“咯咯”響了幾聲,她慢慢轉過臉。

“你好,我是你的新同桌。”她微笑著,眼睛裡充滿陽光。

我松了一口氣。無論如何,噩夢已經結束,新的生活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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