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葉公好鬼

清朝中期的時候，中國的筆記小說在民間非常流行，這些小說文筆活潑，形式多樣，很受讀書人的歡迎。

葉公就是這樣一位寫筆記小說的作者，不過他寫的多半是鬼怪故事，因為葉公筆下的鬼怪故事數量多，質量高，人送外號「瀟湘鬼王」。

葉公的鬼故事在湖南乃至全中國都有著大量的讀者，而且他的讀者都非常瘋狂，許多人還不遠千里過來看望他，懇求他在百忙之中接見一下自己，然後順便給自己留下個簽名。

為人善良的葉公不忍心傷害自己的讀者，於是儘量滿足他們的心願，他認為讀者就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如果離開了讀者，他什麼都不是，甚至還養不活自己。因為除了會寫點鬼故事之外，葉公認為自己當真是一無是處了。

那個時候就已經有了嗅覺靈敏的出版商盯著葉公不放，當他完成一本故事後，出版商又會對他說，葉公，你可千萬別鬆懈啊，趕快抓緊時間寫下一本啊，你知道現在競爭壓力多大嗎，你不趁熱打鐵好好寫下去，一定會有新人出頭取代你的。

於是，葉公也只好卯足幹勁，絞盡腦汁將下一本小說完成，企圖在任務完成後可以得到一點休息的時間。

然而，貪婪的出版商還是會緊緊地瞄著他不放，他們又會說，葉公啊，現在正是你事業上如日中天的時候，你可千萬別在這個時候鬆垮了啊，你知道北京城裡也有個專門寫鬼故事的作者嗎，你若是不努力，讀者可能都會被他給搶走哦。

葉公於是又只能硬著頭皮尋找靈感，爭取盡快地完成下一本小說。

然而，就在他打算好好休整一段時間的時候，慾壑難填的出版商們又一次找上門來了………

終於，葉公再也堅持不住了，這一天他早上發現自己起不來了，累倒在床上了。

這次的病情非常嚴重，醫生告訴他說，如果不好好注意身體，他很可能就會英年早逝掉。

葉公決定再也不寫什麼鬼故事了，他想好好照顧好自己的身體，然後用這些年掙來的錢到處去走走，放鬆一下自己的心情。

但就在他剛打算出門遠行的時候，又有出版商上門來找他了，依舊操著他們那套老生常談的腔調說道，葉公啊，你可千萬不能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掉鏈子啊，如今你在文壇的地位雖然比較鞏固了，但距離一代宗師還有一步之遙啊，說不定把下一本寫好，你就可以跟歷史上那些偉大的作家相提並論了哦。

出版商的這席話讓葉公非常心動，作為一個熱愛寫點東西的人，其實並不怎麼在乎能夠掙到多少錢，但他們卻非常在意後世人會如何評價自己的歷史地位，所以葉公決定再次博一回，如果下一本寫好了，說不定自己就真的可以再上升一個檔次了。

嘔心瀝血地寫完這本小說後，葉公再一次累倒了，而且這次比上回更加嚴重，躺在床上的葉公明顯感覺自己的體力吃不消了，眼睛看東西也模糊了，醫生對他說，他這一回還能夠熬過來的可能性非常小了，他自己也似乎預感到了點什麼不好的兆頭。

但這個時候，那些出版商們似乎都忘了世界上還有他整個人，沒有一個人過來提點東西慰問犒勞他一下。

這讓葉公感到非常痛心，也非常失望。

雖然是個鬼故事作者，但葉公其實是個很膽小的人，特別特別膽小。

沒錯，他是成天在編寫鬼故事，許多故事都將他的讀者們嚇得夠嗆，但其實他自己在創作這些東西的時候，也是在提著膽子完成的。而他的讀者們卻不知曉這一切，他們滿以為自己心目中的偶像是個膽大包天的人呢。

葉公的膽小幾乎是與生俱來的。

他從小便對怕黑，一到夜裡就會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恐懼。

他也害怕貓啊蛇啊貓頭鷹之類的小動物，認為它們身上有著某種人類難以解釋的靈性。

他每天夜裡不敢起來上廁所，甚至睡覺前都不敢抬頭看房間的天花板。若是現實生活中果真出現一個鬼，他絕對會嚇得屁滾尿流，跪地求饒，雖然這種話傳出去會讓他的讀者非常失望，但這確實是他生活中的真實寫照。

他就是這麼一個膽小如鼠的人，但為了生活，為了生活得更好，他居然還是壯著膽子寫了十多本鬼故事，你不得不說，這絕對是個奇蹟。

就拿今天夜裡來說吧，葉公一個人獨自躺在冰涼如水的病床上，腦子裡胡想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他在逐一回憶起自己從童年直到今天所做過的一些事情，想著想著忽然發覺人生是非常空無的，他真的已經在人世間找不出什麼太讓自己牽掛的東西了，包括他寫過的那十幾本鬼故事。是的，現在一切都成了天上的蒼狗白雲，沒有什麼是真正放不下的。

葉公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快走到盡頭了，他非常害怕在自己生命的最後時刻，會不會有鬼魂過來招惹自己呢？

一想到這裡，葉公的心便在砰砰直跳。

他曾經在自己的小說裡寫過那麼多形形色色的鬼，這些鬼的種類幾乎涵蓋了人們所能想像到的全部範圍，但他本人卻沒有見過一個真正的鬼，儘管故事裡的很多場景他都寫得相當傳神，也相當精彩，讓讀者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但其實都是他自己瞎編杜撰出來的。活到現在，他連個鬼影子都沒見過。

但今天不同，今天很有可能就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天了，在這個他身心最脆弱也最敏感的時候，他有可能會遇見鬼嗎？

葉公不能確定。

按理說，如果這世上有鬼的話，鬼是最有理由來找他的，畢竟他都跟鬼打了一輩子交道，他也是靠各種各樣的鬼來養活自己的，鬼和他的讀者一樣，都是他的衣食父母。

而且為了顯示自己對鬼怪文化的情有獨鍾，不讓那些遠道而來的讀者看扁自己，葉公還經常在自己的房間裡，大廳牆壁邊，日用傢俱上，甚至穿的衣服上紋繡著大量的鬼怪。

有的讀者會問他，「葉公，你為什麼會對這些鬼怪情有獨鍾呢，你將他們紋飾在衣服上，床鋪上和吃飯的碗筷上，真的不會害怕他們總有一天上門來找你嗎？」

而葉公卻總是裝作淡淡一笑說，「他們怎麼敢呢，我可是鍾馗轉世哦，小鬼們若是來找我，那豈不是自找死路嗎？」

其實他的回答是自欺欺人的，他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因為一到夜裡，他就會將用黑色的帷幕將自己房間和牆壁上所有的鬼怪圖案都遮蓋起來，然後脫下自己身上紋繡著惡鬼的衣服，換上一件據說可以闢邪的紅衣裳。

……….這些鬼們確實從來都沒有找過自己，可如今自己已經到了身體最虛弱，精神最脆弱的時候，按照老祖宗的說法，也就是陽氣最微弱的時候，自己還能倖免於難嗎？

……….那些鬼真的會過來找自己嗎？

「呼——」

一陣奇怪的聲音在窗戶上襲過，葉公臥室裡那繡著鬼怪的窗簾猛地像是被誰拉扯了一下，窗檯上那盆小吊蘭也跌落在了地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誰？！」葉公捏著膽子問了一句，他都有點懷疑自己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勇氣，在這麼陰氣森森的環境下也可以發出這麼大的聲響。

但窗外並沒有人回答自己。

多半是一陣風吧，或者是家裡那隻淘氣的貓。

於是葉公將心安了下來，悄悄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真像那醫生所說，自己很可能熬不過今天了，那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他希望死神在來臨的時候能夠對自己溫柔點，不要以太凶煞的面目出現，而且在他離開人世間的時候，能夠減少一些身體上的痛苦，以及心理上的恐懼。

但是沒多久，他發現窗檯上忽然又有了奇怪的聲響，而且這回他看得有些清楚了，那窗簾後面還像是有個人影在移動一般。

………難道真的是鬼嗎？據說鬼走路的時候，就是這種姿勢。

「朋友，你是人還是鬼，既然來了就請過來坐坐吧。」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有這麼大力氣去叫喊，他的身體明明已經非常虛弱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勇氣去叫喊，因為就在幾分鐘前，他的內心深處還是充溢著恐懼的。

或許是知道自己人之將死了，也就索性放開了吧。

「我，我，我不是人………」窗外果然有一個聲音在這麼說道，「你，你，快過來拉我一把吧，，我，我進不來…….」

那是個女子的聲音，而且對方自稱並不是人，這讓葉公心裡很納悶——難道她真的是鬼嗎？

雖然一直是很怕鬼的，但此時此刻，不知道為什麼，葉公忽然有點好奇了起來——鬼到底長成什麼樣子呢？

畢竟他是個寫了一輩子鬼的作家，他也想在生前看看到底什麼是鬼，也好彌補一下心中的遺憾，雖然他知道死後自己鐵定是可以在陰間看到鬼的，但那已經是死後了，自然要另當別論。

「你，你過來拉我進來啊…….」那女子的聲音有點悽慘，如果她真是個鬼，八成是要來找自己麻煩的，葉公心想道。

雖然葉公是個善良的人，但不得不承認，他也是個有點小性子的人。

比如，他喜歡將自己在現實生活中看著不順眼的人寫進鬼故事，然後將他們一個個都寫死，或者給他們一個不太好的下場。就像城裡那棺材店老闆欠了他的一大筆錢，卻遲遲沒有還給他，葉公一怒之下就把他給寫死了，而且死相非常悲慘，今天夜裡，會是他過來找自己嗎？

不可能！葉公在心裡否決掉了自己的這個推斷。

理由很簡單，那棺材店的老闆是個男人，而窗檯上是個女音。

「你是到底誰？」葉公又高聲尖喊了一句，他想，如果對方只是個想通過裝神弄鬼佔點便宜的小毛賊，一定會被自己嚇走的。

「你，你，你過來看看不就知道了…….」那聲音還在說道，「你，你過來拉我進來啊……..」

她居然又叫自己拉她進來，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葉公決定前去扶她一把，看看她到底是人還是鬼。

以葉公現在的健康狀況，要勉強站起來還真不容易，但他還是咬咬牙支撐著自己起了床，然後摸到了窗簾前。

葉公站在窗檯前尋思了許久，他懷著又害怕又好奇的心理，慢慢地將窗簾一點點掀開，一點點，再多一點點………

忽然，當他將窗簾上的黑布掀開到三分之一的時候，他被自己眼前所看見的一幕嚇住了——

儘管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但他還是嚇得不輕——

因為他確實看見鬼了，他確信那絕對是個鬼！

一個長相非常可怕的女鬼！

而且那女鬼他還認識，女鬼生前跟自己的關係還非同一般。

他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這一切又確實是自己的親眼所見。

居然會是她！

剛才起床時，他在內心裡設想過很多種可能，也猜測過很多個面孔，但萬萬沒有將她和那女鬼聯繫在一起。

「你，你很驚訝嗎？」那女鬼伸出紅色的舌苔對他說道，「怎，怎麼，不歡迎我進來嗎………」

「歡，歡迎，」他只好敷衍著說道，「你，你怎麼會過來了呢？」

那個女鬼並不是別人，而是他的前妻，一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女人。

她生前的名字叫如花，也是個知書達理的女人。

那時候他們家境並不好，他是個落魄的讀書人，不喜歡寫陳詞濫調的八股文，所以也就沒法通過正當途徑獲取功名。

而如花的父親卻是個舉人，如花也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下讀了很多詩書，所以她便一再勸誡葉公說，作為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有著百折不撓的堅韌，一兩次科舉不中算什麼，你應該鼓起勇氣迎難而上啊！

但葉公卻不打算再做任何嘗試了，他已經心如死灰了，隨著一次次考試的失敗，他的意志也可開始變得消沉了起來。

於是他將自己的興趣轉向了鬼怪故事的創作，並且出其不意地一炮而紅了，他寫的書剛一印刷出來，就被瘋狂的讀者奉為甘霖般的精神食糧，他在迅速地以一種自己本不太情願的方式脫貧致富，走進人們的視野。

但如花並不樂意他這麼做，她還是堅信一個讀書人就應該走正當的科舉之路，像她的父親一樣去獲取功名利祿，而寫鬼故事不過上彫蟲小技罷了，入不了大雅之堂。

而且如花也知道，葉公其實是個非常膽小的人，每次在寫鬼故事的時候，他的精神都是高度緊張的，而且他身體本來就不好，每到夜裡都是一邊寫作，一邊嚴重地咳嗽，很多時候咳出來都是血。

如花不忍心自己的丈夫這麼拚命，雖然這幾年通過寫鬼故事，他也確實讓家裡的經濟狀況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但卻是他以犧牲自己的健康為代價換來的。

她也曾經跟他提過好多次，她說，「你還是放棄這條寫作道路吧，你看你這幾年都神瘋顛倒精神落寞的樣子，我懷疑你自己都快要成一個老鬼了。」

「我這不都是為了你和孩子嗎？」葉公也有著自己的理由和邏輯，「我這麼拚命工作，你應該多多體諒我才是啊！」

但她卻真的做不到，因為自從他走上這條不歸路後，便徹底將家庭，老婆和孩子拋在了一邊，而書商們也把他當做了搖錢樹，不容他有一時一刻的休息，每當他想停下來照顧一下家庭的時候，他們便像是催債鬼一般上門來逼迫他再寫一本，然後又是下一本……..

終於，家庭和事業還是沒法兼顧到，他們唯一的兒子阿毛得了重病，而她那天也躺在床上起不來，於是她便拿出藥方叫他去藥鋪裡拿點草藥，然後熬給阿毛喝下，但他那時候正在趕稿子，如果明天不寫出來，書商們將要上門找他的麻煩，還要扣除一半的收入，所以他寫著寫著也就把這事給忘了。

第二天一早，當他將稿件送到書商們手裡的時候，書商們樂了，而他卻哭了，因為他們的兒子一早醒來後就沒有再睜開眼了，阿毛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他感到後悔莫及，如花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原諒葉公這個失職的父親，於是他們便發生了激烈的爭執，最後，她威脅著說，「如果你再寫你那些亂七八糟的鬼故事，那我們之間的感情就到此打止吧！」

他愛她，這一點無需置疑，所以他便答應了她，從此以後不再靠寫鬼故事為生了，他也答應她以後好好攻讀聖賢之書，爭取考個一官半職也好光宗耀祖。

但那一年的秋試他還是名落孫山了，那些利令智昏的書商們一聽到這個好消息，就像是貓兒聞到了腥味般湧了上來，他們對他說，「葉公啊，你天生就是個寫鬼故事的料，你若是老想著去科舉考試，那可真是緣木求魚南轅北轍啊，你知道全國各地有多少讀者在等著你的新故事嗎，你還是再寫一本吧，哪怕一本…….」

聽到這話後，他又一次心動了，又一次手癢了，而且他也確實想念自己的讀者，他想再寫一本玩玩，也順便掙點家用錢。

終於，他們之間的矛盾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她知道自己沒法阻止他的決心了，於是便一氣之下回到了娘家，無論他怎麼苦苦哀求，她都不願再跟他在一起了。

離家出走後，如花像是在跟他賭氣一般，也拿起筆寫起了鬼故事，而且引起的反響也相當不錯，她本來就出自書香門第，再加上在他身邊這麼久，寫起來自然也是得心應手，人們紛紛說，長沙城裡又出了個女版的葉公，還有人說，葉公算什麼啊，那如花的鬼故事可比那葉公的刺激多了，用不了多久，葉公就會被超越被取代了。

他也確實有點擔心自己會被如花取代，因為如花的鬼故事銷量也相當不錯，也有著一批特定的讀者，不過他知道如花的身體並不好，她的壽命應該沒有自己長。

雖然他打心眼裡還是愛著如花的，也希望她長命百歲平平安安，但前提條件是她不能跟自己從事同一個行業搶自己的飯碗，如果她不寫鬼故事，他一定會在佛前為她的健康祈禱的。

而如今人們卻將她拿來跟自己比較，這讓他有些眼紅了，他是一個那麼好強的人，他希望在自己死後，人們會說，「葉公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好的鬼故事作者」，可如今一個小小的長沙城裡就出現了一個跟自己分庭抗禮的人，而且還是個女流之輩，這讓他面子上很是過不去。

恰恰在那個時候，書商們又逼得急，他們催促著他馬不停蹄地創作出更多更有新意的鬼故事，免得被如花趕上了。

但他都寫了那麼多年的鬼故事了，哪裡還有那麼多的新意啊！

可是書商們又催得緊，他都有種靈感快要枯竭的感覺了，為了完成任務，他必須瞎扯一些情節來湊數。

那天他忽然在午睡的時候構思到這樣一個情節，如果能夠寫入故事裡該多好——

那故事是這樣說的：

從前，一座古老的城市裡生活著兩個愛寫鬼故事的作者，他們一個是男人，一個是女人，他們都傾慕著對方的才華，也相互喜歡著對方，但因為是競爭對手的關係，再加上書商們為了宣傳需要，故意製造兩個人之間的對立，所以他們註定是沒法走在一起的。

男人是個很好勝的人，他希望成為舉世公認的頭號鬼故事高手，而不是跟別人並列分享這個頭銜，但他又不能真正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於是他便偷偷地讓女人作為自己下一個故事裡的女一號，然後又將她寫死，企圖通過這種方式獲取一點心理上的平衡。

雖然男人知道這種方式只能是一種意淫和想像，但他寫完這個故事後，他還是非常開心，就像自己真的將她殺死在了現實世界中一般。

可是，讓男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這個鬼故事寫完後不久，女人就真的一病不起死去了，男人不知道為什麼會是這樣，雖然他知道這不過是巧合罷了，但他內心深處還是充滿了愧疚，畢竟女人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作者，而且他們內心深處是喜歡著彼此的，於是男人也在一個深夜裡，將刀子插入了自己的心窩後離去了。

葉公覺得這個故事的創意非常不錯，於是立刻從夢中爬起來寫了下來，然後又瞎湊了幾篇其他的故事交給書商們。

葉公最新的鬼故事印刷出來後沒多久，便發生了一件讓他做夢都料想不到的事情！

如花真的一病不起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也永遠地離他而去了。

故事裡的情節居然在現實生活中上演了！

葉公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如花那麼好的一個女人，怎麼可以這樣說走就走了呢？

他本來只是想寫著玩玩的，騙騙書商們，也騙騙善良的讀者們，但他內心深處是多麼不捨得如花真的就這樣離開了啊！

如花離開後，葉公的心裡很不安寧，他又在腦海裡回憶起如花的那些好處來，竟覺得如花是個太偉大太了不起的女人了！

而他自己卻一再辜負了她，他讓他們唯一的兒子阿毛因病去世了，他讓她負氣回到了娘家，他還在故事中將她寫死了，雖然這一切僅僅只是巧合，但他真的沒法給自己的良心一個交代。

他本來也想學自己故事裡的那個男人一樣，拿起一把刀子刺進自己的心窩，但他又沒有這個勇氣，嘗試過幾次後都還是最終放棄了，他恨自己的懦弱，他恨自己的貪婪，但他卻依舊苟活在這個世上。

「老葉，你，你的眼睛怎麼是直的？你，你在想什麼呢？」女鬼如花的一句問話，終於將老葉從冥想中拉回了現實。

「哦，沒，沒想什麼…….」葉公嚅囁著說道，「如花，你，你當年是得什麼病死的………」

「我沒有得什麼大病啊，誰說我是得病死的啊？」如花回答著說。

「那，那你是怎麼死的呢，難道你，你還沒死嗎……..」葉公復問道。

「我死了，千真萬確地死了，」如花回答道，「難道你真的不記得了嗎？我是被你在故事裡寫死的啊，你那支筆下寫了那麼多死鬼，早就有了靈氣，所以我才會被你寫死了……..」

「怎麼可能呢？」葉公打死也不肯相信，「在那個故事裡，我不是也把自己給寫死了嗎，那為什麼我自己還活得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呢？」

葉公懷疑如花過來找自己是企圖復仇的，不過他也不怕了，反正自己還欠她好幾份人情，就算把自己這條命搭上也不夠償還清楚。

「不，老葉，其實也也已經死了，死了好多年了，」如花壓著嗓門說道，「只是你自己沒有意識到罷了………」

「怎，怎麼可能？」如花變成女鬼來找自己，葉公想想倒還可以接受，但若說他自己早已經死了好幾年，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的，「如花，你一定是瞎說的吧，我，我這還有一口氣嘛，你來摸摸我的心臟，這不還在突突跳動嗎……..」

「不用摸了，」如花說道，「你確實已經死了，在我死後沒多久，你內心沒法安寧，所以就用刀子刺在了自己的心窩，然後便死去了……..」

「什麼…….？」葉公儼然記得自己有一次確實是用刀子刺穿了心臟，當時迷迷糊糊間確實也感覺自己像是已經死去了，那時候他身體無比輕盈，像是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但第二天早上睜開眼，他卻又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甦醒了過來。他不知道該如花解釋這個現象，或許是沒有刺中要害部位，被鄰居們給救活了吧！葉公曾經這樣安慰自己說。

如今聽如花這麼一說，他越來越發覺此事非同尋常了，難道自己那一次就真的死去了，否則如花為什麼會知道的呢？

「如花，你，你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什麼……..」葉公急於知道答案。

「你確實死了，死了好幾年了，」如花告訴他說，「但那些書商卻不肯放過你，他們不希望失去你這棵搖錢樹，於是便請來了巫師為你招魂，又讓你強行活了過來，然後又繼續為他們效犬馬之勞……..」

「原來如此！」葉公心裡恨死了那群可惡的書商們，「不過如花，我死了也好，死了就可以到另外的世界來陪你了，我曾經傷害過你的心，我把阿毛害死了，還讓你氣得回到了娘家，又在故事裡把你給寫死了，你真的都不怪我嗎？」

「開始的時候我會在心裡怪你的，」如花說道，「不過現在我已經不怪你了，因為你也用自己的性命做了償還，讓我知道你是個有血有肉的男子漢，只是那群書商太可惡了，他們讓你一刻都停不下來，否則你不會變成今天這樣子的，阿毛也不會因此離開我們的……..」

「嗯，如花，我以後再也不寫這些狗屁鬼故事了，我以後永遠陪在你身邊，」葉公將如花一把抱在懷裡說道，「對了，如花，那群書商該不會又請來巫師為我招魂，讓我這次也死不成吧？」

一想到這裡的時候，葉公的心裡便又打了個激靈，他現在恨死了那群書商，他寧願在陰間陪在如花，然後跟阿毛一起享受幸福安寧的天倫之樂。

「不，他們不會過來了，」如花回答他說，「因為這種方法只能使用一次，第二回就不靈應了，所以他們現在看到你不行了，就一個個都不過來了…….」

「那實在是太好了，」葉公聽到自己這次終於可以死的消息，比一個垂死病人遇見華佗還要振奮，「如花，你等我，我馬上就跟你一起走………」

葉公重新回到床上，然後安詳地閉上了眼睛，跟著如花一起去了他們的極樂世界。

他是帶著笑臉死去的，他已經沒有任何一絲遺憾了，也對這個世間沒有任何一絲留戀了…….

只是在他闔眼的時候，彷彿又聽見那群書商還在他的耳邊嚷嚷著說道，「葉公，你再寫一本吧，就最後一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