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志偉“撲通”一聲跳進了水裡,濺起了一片雪白的水花,一圈一圈的漪漣蕩漾到了雨蟬腳邊。
“小心點呀!”雨蟬站在岸邊喊。
這是一個由半山腰傾注下來的瀑布沖擊而成的深潭。4、5米寬的瀑布飛躍而下,拍打著峭壁山的巖石,激起的水霧在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一條錦繡的彩虹。深潭附近綠樹蔥郁,鳥兒在枝頭間快樂地歌唱。間或有松鼠和猴子叢林間跑出來想要喝水,見有人在,便飛快地跑開了。
志偉覺得這裡真是一處世外桃源。他和雨蟬來她老姑家度假,還沒來得及在四漫游玩,老姑夫婦就要去百裡之外的城裡探望溘然生病的老爹,幾天後才能歸來,臨行時叮囑他們不要到處亂跑,需看好門戶,等回頭再帶他們到處轉轉。等老姑他們一走,二人哪裡關得住,鎖好門戶就跑了出來。聽雨蟬說前山風光最好,志偉就拉著她直奔了過去。到了山上,沒想到景色比雨蟬說的還要美。在海邊長大,水性很好的志偉一見這一汪碧水,便忍不住心癢,嘗嘗水不涼,脫下外衣就跳了下去。
雨蟬在岸邊看得心急。剛剛和志偉訂過婚的她,把志偉當作心肝一樣看待。這麼深的潭,水一定很涼,要是腿抽筋了怎麼辦?正在著急,就見志偉從水裡露出頭來,用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水,對她喊道:“法寶下來呀!水不涼,干淨得很吶。”
水確實很干淨。靠近岸邊能清楚地看到水底的石子。雨蟬站在一塊青石上把手伸進水裡試了試,便急忙喊道:“快上來吧!水太涼了,你會感冒的!”
志偉心裡竊笑。在北方他的家鄉,他十月份還要下海游泳,何況現在才玄月中旬,而且是在赤日炎炎的南方。固然山裡比山外要涼爽的多,但他在水裡一點都不覺得冷,簡直愜意極了。
一聲長鳴劃過天際,志偉抬起頭,見一只蒼鷹天空中飛翔。志偉突然感覺腳底下有什麼東西滑過,同時感覺到一絲涼意。豈非潭裡有魚?志偉想看個畢竟,他深吸了一口,一個猛子潛入了水裡。水下是一個澄明的世界,看不見一株水草,只能依稀底看到水底的石子,在微弱的光線照射下,發出暗淡的毫光,跟著水波的晃動,仿佛在輕輕的搖晃。
志偉在水裡轉個圈,沒有發現魚的蹤跡,又往前游行了一段,水裡似乎沒有生命的存在,便有些洩氣,就像鑽出水面去。正在他抬頭蹬腿做上浮的動作時,他眼角的余光溘然發現水底有一道金色的的毫光,只是一閃,便跟著他往上躍動消失了。那是個什麼東西呢?志偉浮出了水面,又深吸了一口吻潛了下去,耳畔依稀聽到雨蟬的又喊:“快上來吧!”志偉努力地貼近岸底,岸底全部是由大小淡青色光滑的石頭構成,他一一地在石縫中搜尋,終於,他發現了一個發著金色毫光的物體,那是個圓環狀的小東西,悄悄的躺在一塊大青石旁邊,發出柔和的光暈。
志偉把它撿了起來,握在手心,一股寒意突然從胸中升起,志偉急忙躍出水面上了岸。雨蟬跑過來取出一方小手帕給他擦拭身體。志偉把他拾到的那個東西舉起來在陽光下看。那是一枚金色的戒指,沉甸甸的。志偉感到有些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看你,一定要感冒了,快穿上衣服吧!咦,好漂亮的戒指,哪裡來的?”“潭裡撿來的。”雨蟬拿過戒指,欣喜地在手中把玩,“會是什麼人丟掉的?”“可能是哪個游客丟掉的吧。”“這個地方很少有人來。”“那就是老天爺送給你的了。來,戴上看看。”志偉從雨蟬手裡拿過戒指,給她戴在右手的無名指上,大小正合適。雨蟬把雙手貼近比著看了一下,兩個無名指上的戒指都很美,笑意蕩漾在她的臉上。這時,天邊飄來了暗玄色的雲,風也起來了,“要變天了,我們快走吧!”
二
雨並沒有下起來。一輪滿月掛在天上,銀色的月光撒遍了整個院子。秋蟲在陰暗的角落裡淺吟低唱。偶然有風吹過,便會有幾片樹葉從枝頭落下,在如水的月色中如精靈般地舞動。
志偉合上書,揉了揉干澀的雙眼,感覺到有些倦意。到一個新的環境過夜,他總會有些怯床。他看了看表:11點50分。想必雨蟬已經睡了很長時間了。志偉在床上躺下順手熄了燈,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傾注進來,落在志偉的床上,被罩上繡著一朵大紅的牡丹清楚可見。
志偉合上眼,讓自己的思緒自由地飄蕩。他腦海裡浮現出下戰書和雨蟬到山谷裡游玩時的情景:那一汪碧綠如翡翠般的深潭、潭底青玄色的石頭、一枚閃閃發光的戒指、雨蟬開心的笑臉……合法意識開始變得虛無縹緲的時候,一聲淒厲的驚啼聲劃破了夜空,把他從朦朧中拉了歸來。他猛地從床上坐起,努力去回憶和辨別聲音傳來的方向,是不是雨蟬?!他沖出了房間,來到了雨蟬的門口,排闥,門牢牢的關著。志偉大叫:“雨蟬,快開門!”屋裡沒有一絲響動。
志偉正待破門而入,門輕輕地開了。他急忙要闖進去看個畢竟,溘然感覺到一絲涼氣從屋內飄移出來,經由他的身邊,他禁不住打了個哆嗦,跑進屋裡一看,嚇了一跳。只見雨蟬坐在床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門口,如木雕泥塑般地一動不動。他連忙俯身捉住了雨蟬的肩膀搖了搖,焦慮地問道:“雨蟬,你怎麼了?”雨蟬打了個激靈,撲進他懷裡大哭起來。“是不是做噩夢了?”志偉扭亮了屋裡的燈,捧起了雨蟬的臉,顧恤地吻去她臉上的淚。“不怕,法寶。有我在,鬼來了都不怕。”雨蟬聽到一個“鬼”字,渾身一顫,又扭臉向門口望去,淚水盈盈的雙眼,滿是驚恐的神情。
門口了然無物,外面依舊月色如水。雨蟬轉頭看著志偉,一臉的惶惑和疑懼。“豈非你沒看見?”“看見什麼?是不是有賊闖進了院子?”“你真的沒見到?”“我聞聲了你的啼聲就趕快跑過來了,沒見著人影。是不是還在院子裡?別怕,我去瞧瞧。”雨蟬牢牢地攥住志偉的手:“別去,別離開我,我怕。”志偉愛憐地輕撫著雨蟬的背,吻了一下她的額頭,柔聲說道:“法寶,我不離開你,永遠也不離開你。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雨蟬竭力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注視著志偉的雙眼,用顫顫的語調說道:“剛才,我見了鬼!”志偉心中一震,不由得呆住了。
他本應該去懷疑雨蟬說的話,但他相信雨蟬毫不會對他說謊!他自信了解雨蟬比了解自己還要清晰。雨蟬也從未有過精神方面的題目,況且他本人也不是一個無神論者,由於他相信,這個世界上,一定有不為人類所知的神秘事物,包括——鬼的存在。只是,這個事情來得太溘然,讓他一時難以接受。他回了回神,微笑著安慰雨蟬:“法寶別怕,慢慢跟我說。”雨蟬又瞅了瞅門口,志偉連忙去關好房門。
雨禪倚在志偉懷裡,描述起剛才發生的事情來。“我睡得正香,突然感覺有些冷,一下子從夢境中清醒過來。附近出奇的安靜,連石英鍾的滴答聲都消失了。我莫名其妙地感到恐驚,耳朵裡只聞聲自己怦怦的心跳聲和緊張的呼吸聲。這時候響起了腳步聲——我確信那是腳步聲,像樹葉飄落到地上一樣輕,聽起來卻非常清楚,慢慢地朝我移動。我感覺到一股濕潤的冷氣迫臨了我。我非常害怕,卻控制不住睜開了眼睛,嚇得我大叫了一聲——床前站著一個女鬼,頭發濕淋淋的披散著,臉色慘白,仿佛穿了一件紅色的衣服。我嚇得魂兒都出了竅。順著女鬼的袖子,不斷地往下滴著水珠。她抬起一只胳膊,用手指著我。她說話了,她說:“戒指……還我戒指……”她那話音帶著和空氣摩擦的嘶嘶聲,仿佛直接鑽入了我的大腦。我恐驚地捂上了耳朵,那個聲音卻像長蟲一般在我的腦海中鑽來鑽去。我慌亂中擼下戒指扔了過去。這時候你來了。敲門聲讓女鬼轉過了頭,她的頭……她的頭直接轉了過去,身子卻沒有動。她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一個手還在指著我,身體向房門移動。房門開了,她就從你的身邊走了過去。在經由你身邊的時候,她的頭還扭過來看了你一眼。外面的月亮很亮,她的衣服是耀眼刺眼的紅色,臉卻比白紙還要白,她的眼神……讓人感覺到冷。”雨蟬又打了個寒戰:“你,你真的沒有看到她?”“沒有。但我相信你。”志偉蜜意而愛憐地注視著雨蟬的雙眼,“我們確實遇到了鬼!”志偉不再懷疑雨蟬說的話,由於剛才他去關門的時候,看到在燈光的照射下,地板上一串亮晶晶的水跡,從門口一直延伸到雨蟬床前。“她來拿走她的戒指。”志偉把雨蟬的手捧起來,兩個人的目光落在了雨蟬手上剩下的戒指上。兩個人頓時呆若木雞——從潭裡撈上來的那枚戒指還在,慌亂中雨蟬把自己的那枚戒指扔給了女鬼!
三
70年代初期,教師張文龍和知青李爽相互愛慕,卻不好意思向對方表白。當家景貧寒的張文龍終於鼓起勇氣向李爽表明心跡,並將一枚沉甸甸的戒指戴到李爽手上時,李爽流下了幸福的眼淚。村支書的兒子李利民早已對李爽垂涎三尺,幾回軟硬兼施想據為己有,均遭李爽嚴辭拒絕,惱羞成怒,借席卷全國的文化大革命到來之機,以“用資產階級思惟毒害青少年”的罪名把張文龍被打成了右派,每天拉到街上批斗,將其折磨得慘不忍睹。二人知是利民報復,卻沒有辦法應對。利民對李爽步步緊逼。二人想要逃走,又恐連累父母家人,何況滿世界都是一片黑暗,又能逃到那裡去呢?一天晚上,兩人約好到村外山上的深潭邊上偷偷相見,抱頭痛哭了一場,恨不能生為夫妻,相約死後也要團圓,雙雙投潭自盡。
第二天一早,兩人的屍體漂浮上來,依然相擁如故。村民本欲把二人葬在一起,恐造反派強加罪名,只得將二人分開,草草葬之。越日卻發現張文龍的泉台有被開掘的痕跡,開棺一看,二人的屍體相擁而眠,面色栩栩如生,村人驚懼非常。造反派懷疑是二人支屬所為,利民更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當晚,利民讓心腹李大有和陸三將李爽的屍體從棺木中扒出,抬到深潭,身上綁著石頭投入潭中。路三見李爽手上有一枚戒指,頓生雜念,擼下將其據為己有。當晚就發生了兩件怪事:先是利民家裡一聲槍響,家裡人過去看時,利民已經死了,手中握著一把槍,槍管卻伸進了自己的嘴裡吞槍而亡,槍彈從後腦射出,樣子非常恐怖。之後李大有闖入陸三家中,拿匕首刺死了陸三,從其身上搶走了戒指,一路又跳又叫跑到山上,將戒指扔進了深潭,隨後投水自盡。村裡人尾隨而去,沒有人敢入水相救,等屍體漂上來才把他抬了回去,從此再也沒有人敢去潭邊流動,更有人曾見有紅衣女子在潭裡現身,疑是李爽的魂魄,由於李爽死前身穿紅衣。唉,厲鬼的報復可真是殘酷!
聽完村裡曾當過教師的李大爺的敘述,志偉和雨蟬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這麼美的深潭裡,竟然掩藏了這麼一個恐怖的故事,而他們兩人,已經成為這個恐怖故事新的主角。雨蟬扔錯了戒指,那女鬼肯定還要找上門來,憑他們兩個,怎麼能夠對付?
“為什麼我見不到鬼呢?”話一出口,志偉就知道自己的話說得冒昧了。李大叔哈哈大笑:“你想見鬼嗎?鬼一般是不喜歡讓人看到的。他們有他們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糊口。除非你做了虧心事,惹惱了他,他就會向你報復。有的時候,鬼會借助人的口來表達他的意願,利用人的手來完成他的目標。這就是所謂的‘鬼上身’。只有一種人是見不到鬼的。”“哪種人?”志偉焦慮地問。“至陽的人——生於卯年卯月卯時卯刻的人。這種人陽氣很重,命硬三分,鬼對他有所畏懼,他天然見不到鬼。”“這種人怎麼才能見到鬼?”李大叔盯著志偉的臉,露出懷疑的神色:“你們兩個小小年紀,怎麼對這種事這麼好奇?”志偉連忙解釋:“我有個學神學的朋友,要寫一篇論文,所以對鬼怪之類的事比較關心,托我們也替他廣為搜集。”李大叔瞟了一眼雨蟬,幽幽地對志偉說:“至陽的人要是破了童子之身,陽氣就會大減,天然就能看見鬼了,鬼也不再怕他了。”
四
志偉和雨蟬相擁斜倚在床頭,悄悄地望著門口。門口的板凳上,那枚戒指發出柔和的光。剛才的魚水之歡,更讓二人的心融在了一起。在志偉的心中,已經沒有了恐驚,由於最愛的人就在身邊。真愛的人將心已經給了你,兩人相擁相攜,這世上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雨蟬眼裡閃動著淚花,心裡一半是幸福,一半是愧疚。志偉為了能和她共同對付那個女鬼,執意在剛才破了童子之身。固然兩人定親以後,雨蟬已把自己當成了志偉的人,但志偉從未提出過非分的要求,二人相約待到新婚之夜再做男女之愛。這回,志偉為了和她在一起,也身處危險之中了。
鍾聲當當地響了起來,每一聲都仿佛敲在心頭。志偉和雨蟬相互對視了一眼,兩雙手牢牢地握在一起。當鍾聲第十二次敲響的時候,燈忽地滅了,銀色的月光破窗而入,照得屋裡雪一樣白。志偉瞪大了眼睛,一顆心兀自狂跳不已,那女鬼,會是一個什麼樣子呢?
屋裡死一般的沉寂,附近每一種聲音仿佛都消失了,連月光也已呆滯。這時候,志偉聽到了水滴聲,好似一顆露珠從葉片上滑落,滴到水面上,砸起一片小小的水花,發出清脆的一聲響。那水滴仿佛直接滴入了志偉的心間,清脆的聲音在耳邊回蕩。當覆信快要消失的時候,第二滴又落下來,然後,水滴的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急,最後響成了一片,仿佛下雨的時候,接在屋簷下的一盆水,先是被雨滴打破了平靜,不久便被傾注下來的水流,擊得水珠四濺,如開鍋一般。志偉和雨蟬痛苦地捂上了耳朵。隨之,他們懷疑外面是不是真的下雨了,由於房子裡已經湧出了水,水面在月光的照射下,出現粼粼的波光,打著細小的旋渦,不斷地往上升,很快就經沉沒了床腳。二人恐驚地重新抱在了一起。當床飄浮起來的時候,水仿佛已經深不可測。水流的聲音依然沒有休止,變得更加響亮,卻又十分的認識,分明是山上瀑布沖擊深潭的聲音!
這時候,木凳處冒出了一串氣泡,咕嘟咕嘟的將二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很快二人的呼吸便停滯了——一團紅影從水裡浮了上來,分明是那女鬼!先是一團亂糟糟的頭發,披散著浮在水面上,然後便慢慢地露出一張臉,一張慘白的、浮腫的臉、青紫的緊閉著的嘴唇,接著便是一身血紅的衣物。兩只僵硬的胳膊低垂著,慘白的指尖兀自滴著水珠。那女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那是怎麼樣的一雙眼睛啊——幽怨,惡毒,像兩把尖刀,目光所到之處空氣都為之戰栗。射到志偉和雨蟬的臉上的時候,二人感到了嚴寒和令人窒息的壓迫。雨蟬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志偉把她牢牢地摟在懷裡。女鬼的目光在他們的臉上只是一掃而過,最後落在了木凳上的戒指上。她伸手撿起戒指拿到眼前,臉上好似露出了悲戚的神情,兩滴清淚悄然滑落,閃著銀色的毫光,跌落水面,瀑布沖擊水潭的聲音戛然而止,只聞聲這兩滴淚珠落入水中的兩聲脆響。女鬼把戒指帶到了左手的無名指上,她的左手無名指上赫然帶著雨蟬的那枚戒指。女鬼的目光重新落到了雨蟬和志偉的身上,志偉不禁抱緊了瑟瑟發抖的雨蟬。那女鬼緩緩閉上了眼睛,慢慢地沉入了水中。
志偉和雨蟬長長地出了一口吻,提到嗓口眼的心落回了一半。志偉捧起了雨蟬的臉吻了一下,兩人的眼中湧起了幸福的淚花。“她走了,以後不會再來了。”志偉的話音剛落,身後便響起了水流的嘩嘩聲。“水開始撤去了吧。”志偉心想。正待回頭觀瞧,卻見雨蟬雙眼圓睜盯著他身後,一臉的驚恐之色。志偉心下駭然,慢慢地轉過頭,一股濕氣撲面而來,紅光一閃,志偉就覺得自己的喉嚨被掐住了。紅衣女鬼青紫的嘴唇浮上一絲詭異的笑臉,發出刮擦金屬般刺耳逆耳的聲音:“打擾我的人,都得去死!”
女鬼一手掐住志偉,另一只手又掐住了雨蟬,雙手的指節發出了咯咯之聲,二人頓覺呼吸難題,面孔變得通紅。志偉雙手使勁捉住女鬼的胳膊,努力想要擺脫,但徒勞無功。女鬼的胳膊如鋼鐵般堅硬冰涼。志偉感到了死亡的恐怖,他定定地望著女鬼那布滿仇恨的邪惡的雙眼,心裡無盡的悲哀,不想自己年青的生命就要葬在女鬼手裡,而可愛的雨蟬,只有在冥府裡再次相見了……
溘然,志偉腦海裡靈光一閃,從他嘴裡,費力地擠出了三個字:“張-文-龍”。女鬼渾身一顫,指節休止了收縮。她厲聲問道:“你說什麼?”“張文龍!”。女鬼呆住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志偉,眼中盡是焦慮和期待之色:“他怎樣?”志偉雙手使勁一拉,終於擺脫了女鬼。他急喘了兩口吻,慌忙去救雨蟬:“快放開她!”女鬼松了手。雨蟬喘作一團。女鬼一把捉住志偉前胸,厲聲問道:“你快告訴我,他畢竟怎樣了?”志偉又喘了兩口吻,沙啞著嗓音說道:“我可以幫你們再到一起。你的屍骨,一定還在潭底,我把你撈上來,和張文龍葬在一起,你們不就可以團圓了。”女鬼抓著志偉的手緩緩地松開,雙眼迷離,思緒似已回到過去,臉上現出復雜神情,說不清是喜是悲,青紫色的嘴唇哆嗦了兩下,一行清淚又落了下來。
志偉把雨蟬摟在懷裡,見她呼吸徐徐平靜,似無大礙,才放下心來。又見她頸上一片青紫,十分肉痛。女鬼回過神來,冰涼的目光好像柔和了一些,不停地在他們二人臉上端詳,終於在志偉的臉上愣住,話音已顯得不再刺耳逆耳:“你真要幫我?”志偉慘然一笑:“我們倆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上,我敢騙你嗎?只是我怎麼才能找到你的屍骨?張文龍的屍骨又在什麼地方?”“我的屍骨在潭底靠近瀑布的地方,他的在南山坡墓地。”“南山坡哪裡還有墓地,現在那裡是一片桔林,聽老姑講原來確實是墓地來著,後來破四舊都被平掉了。”雨蟬健忘了害怕,她從心眼裡也但願這對生前的有情人能夠長眠在一起。“他的墳就在桔林那塊石頭下面。”“你們後來見過面?”雨蟬懷著深深的好奇問道。女鬼臉上現出了無窮悲戚的神情。“鬼界有鬼界的規矩。我們死後被分別安葬,我又被惡人拋屍,我倆的靈魂不能長想廝守,只能盼到每年陰歷七月十五日“鬼節”這一天才能見上一面。”
“那塊石頭大不大?我們搬不搬得動?”“你們不需要搬動石頭,只要把我的屍骨放在石頭旁邊就行了。”“打撈和搬運我的屍骨一定要在太陽落山後進行,由於屍骨一見陽光,我就會魂飛魄散……”
五
志偉在太陽落山之前躍進了水裡。水很涼。志偉游到瀑布落下的地方,鑽入水中搜尋。瀑布撞擊著水面,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在瀑布的沖擊之下,水中產生了無數的氣泡,在志偉身邊飛躍,白花花的一片,刺得他睜不開眼。再往下潛,則徐徐安靜下來,光線也越來越暗。志偉下潛了四、五米,依然看不見潭底,心裡便沒了底,又覺得陣陣寒意襲來,不由得心裡發窘,身子往上一挺浮出了水面。雨蟬焦慮地站在岸邊朝他這裡觀望。志偉想到他和雨蟬二人的安危全落到了自己身上,便把心一橫,深吸了一口吻又一個猛子扎了進去。潛到七米左右時,志偉觸到了水底,只覺得附近暗流湧動,嚴寒刺骨,身上有如巨石在肩,步履難題,還好能依稀看到身邊的景物,就扭身往四下裡觀瞧。突然發現不遠處一點荏弱的光亮進入眼簾。志偉游了過去,光亮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一團白蒙蒙的東西泛起在面前。游到跟前一看,恰是一具白骨。雙手無名指上,赫然各戴著一枚戒指。原先的那一點光亮恰是戒指發出的。志偉心中大喜,無奈胸中那口吻又要耗盡,只得挺身躍出了水面。
志偉第三次潛入水中時,腰上纏著一只布袋。他憑著記憶的方位迅速游到屍骨旁邊,把布袋從腰間解下,小心翼翼地從頭開始把屍骨裝入了布袋,排出裡面的水,用繩索扎緊,拽著繩索浮出了水面。游到岸邊,將繩索在一塊石頭上拴緊。雨蟬淚眼盈盈地跑來用毛毯給他裹住身子,一摸身上冰冷,心疼不已,把他抱在懷裡,見無大恙,又得知志偉已收妥了屍骨,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太陽慢慢地落山了。秋蟲又開始了歌唱。
志偉慢慢地拉動繩索,布袋露出了水面。志偉拎起來背在身上。雨蟬拿手電筒在前面開路,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南山坡走去。走了約麼半個鍾頭,泛起了一片桔林。二人白天已探查好了路徑,沒費多少周折就找到了桔林之中的那塊石頭。這時月亮爬了上來。三米見方的巨石在夜色之中幽幽地泛著白光。據村裡人講,這塊石頭本來在山上邊,二十多年前的一次地震,這塊石頭才滾落到了這裡,不想卻壓在了張雲龍的棺木上面。有巨石相隔,他們的屍骨如何才能聚到一起?豈非鬼魂真有這麼大的力氣,能將巨石移開?
帶著滿腹疑慮,志偉將布袋放在巨石旁邊,將繩索解開。一陣秋風吹過,兩片桔葉從枝頭飄落,砸在袋子上面,“撲簌”一聲響。
袋子突然蠕動起來,兩人慌忙退避一旁。從袋子中慢慢伸出一雙手來,十指纖纖,如春蔥一般,襯著艷麗的紅袖,顯得雪一樣白。雨蟬想起前兩晚看到的恐怖面容,不敢再看,慌忙倚著志偉肩頭閉上了眼睛。
一張臉慢慢地從袋子裡露了出來,竟是一張光潔的臉,在月光的照射下,如象牙般潤澤。一雙眼珠亮如星斗,翕合之間,默然含情。一雙紅潤的嘴唇,與粉面互相映襯,更顯得面如美玉,唇若塗朱。志偉看得呆了,待回過神來,輕輕碰了一下雨蟬。雨蟬睜開眼,不由得也屏住了呼吸。那女人已在巨石跟前站定,一身紅衣,面似桃花,哪裡還有昨晚的猙獰面目。只見她手撫巨石,雙眼含淚,急切地叫了兩聲:“文龍、文龍!”只聽得耳畔風聲拂過,那巨石悄悄地臥在月光之下,巋然不動。
女人雙腿一軟,跪在了巨石跟前,淚如雨下,失聲痛哭:“文龍,快出來見我!快出來……”一時語塞,看似肝腸寸斷。志偉和雨蟬看得心急,恨不能掀翻巨石,掘出棺木,看看張雲龍是不是真在裡面。正在焦慮之中,巨石下面隱隱傳來隆隆之聲。志偉和雨蟬就覺腳下仿佛地震般抖動不已,駭然往撤退退卻了幾步,互相扶持著站定。跟著地下龍吟虎嘯之聲,地面開始隆起,將巨石緩緩托了起來。隨之巨石滾落一旁,現出了地上的一座新墳。女人一雙淚眼緊盯著墳頭,臉上盡是欣喜之色。
這時,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悠揚的樂曲,在志偉和雨蟬的耳邊縈繞,再細聽時,又變成了花鼓嗩吶之聲,音調歡快,聽似喜慶的樂曲。再定睛一看,哪裡有巨石墳頭,二人已置身於一座新居,房間正中桌上兩支紅燭燭光搖曳,靠牆的粉色寢帳之中端正地貼著一幅大紅喜字。床上的雙枕,分別繡著一對戲水鴛鴦。寢帳兩邊的牆上各貼著一幅畫,都是工人農夫形象,左為《毛澤東思惟指引我們向前進》,右為《抓革命,促出產》。寢帳中端坐著一個女子,一身紅衣,頭上蓋著大紅蓋頭,一雙玉手,交叉在膝上,一動不動,分明是一位新娘。這時傳來一陣腳步之聲。門簾挑起,進來一位精神奕奕的年青人,漆黑的短發,白靜的臉龐,明亮的眼珠,微翹的雙唇,穿戴一身深色的中山裝,如東風一般跨到了寢帳跟前,輕輕在新娘的身邊坐下,一陣紅潮湧到臉上。他輕輕地捉住了新娘的手,放到唇邊,輕輕一吻,隨即掀開了蓋頭,露出一張白玉般錦繡的臉。四目相對,新娘顯出無窮嬌羞,臉上彤霞朵朵。新郎捧起她的臉,微笑著蜜意地凝望。新娘眼裡淚光閃閃,似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又仿佛想起了什麼,拉著新郎的手朝志偉和雨蟬這邊走來。走到跟前,雙雙深鞠一躬。志偉和雨蟬不知所措。新娘從右手無名指上摘下一枚戒指,拉起雨蟬的手輕輕戴上,對著他倆莞爾一笑,復又拉著新郎的手跑開,重新坐到床前。新郎新娘相視一笑,新娘嬌羞地把頭低下,新郎便將寢帳放下,兩支紅燭倏然而滅。志偉和雨蟬呆呆地看著,恍然如身處夢境,直到紅燭熄滅,周身撒遍月光之時才回過神來。四下裡一看,並沒有新居、新娘,只見那塊巨石還在原處,只是布袋中空空,那具屍骨不見了。
志偉和雨蟬相對而視,不禁淚流滿面。志偉拉起雨蟬的手,兩人相攜往山下走,彼此默默無語,只有雨禪手上的那只戒指,在月光下不時地閃出一點金色的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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