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將女人的頭發纏到門前的樹上,口念花咒,就能得到女子的芳心。”
《清明祭》
這個社會有太多的傾軋,有太多的無奈,雖然生就在有地位人家卻心中滿是孤寂,最可悲的是人自己不能做自己喜歡的卻偏偏要做自己厭惡的事情。生命的舟順著宿命的風東走西走卻始終不在自己的方向,於是只能將心埋藏書卷,在一本《清明祭》的書裡寫著文章最開始這句話,那是外祖父書櫃裡一本破舊的泛黃的書,封面上的字已經抹去,只剩下一枝梨花還一樣的干淨如同初春的梨花經春雨洗過一般散發著香味兒。
當我掀過中間一頁時,猛地發現一根女人的發絲,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依然像是剛從女人頭上取下一般色澤,之所以認為是女人的,完全是因為發絲很長且有淡淡的香味,不禁令人遐思發絲女子的容貌定是嫵媚的嬌羞,清淨的晨曦,獨坐梳妝台,梨花木制的梳子梳理著別於花香的發絲,指尖微微顫抖起來,這女子與自己雖未謀面卻似故友,一股愛慕之情心底泛起,觸得發絲的手指暖暖的卻如一股寒氣直傳到腦後,不覺頭皮發麻,聞聞手指的香味女子隱隱浮現眼前。
外祖父家的山村,完全是清白的世界,到處是梨花開滿的景色,大片的梨花如同厚厚的積雪壓在枝頭。到處落滿梨花的花瓣,香氣整整的將一帶山水間纏繞。
順手將那一縷發絲纏在門前的樹上,非是褻瀆那未曾謀面的女子,非是為得到那女子芳心,只是心靈深處感覺一絲暖意,少排解心中無聊的空虛。
發絲隨風東飄西飄最後竟不動了,我趕緊閉上眼睛,在心靈裡默念花咒
驀的樹間似浮現一女子,白衣羅紗,一陣香氣將她吹走倏然不見了。
(二)
“陋傘遮雨半,單衣不耐寒。”清晨微雨下個不停,我卻喜歡帶著這破陋的紙傘徜徉於濕濕的石路上,衣服不可穿多,覺寒剛好。綠色順著柳枝留下來,想脫了色的油畫,滿眼綠色間便是白色做底,寂靜的道路讓人感覺異常的孤獨,驀然發現遠處一女子伸手摘花卻嬌羞地遲疑,反復幾次後可憐地站著,看不清女子的容貌,但白色的衣襟如同梨花做成一般還帶著香味,長長的發絲散發熟悉的香味,如古人相識卻不願打擾女子的悠閒,女子卻無意間看到了遠處呆站著的我,含羞的低頭轉身離去,想挽留卻不知如何開口,順步走過雨水打濕的風景,心中不免幾分惆悵,摘一枝梨花可惜無人共香,闊步向前驚地發現女子又徐步邁回,想必念及那一枝梨花。我不願真見得那女子,轉身從一旁走過。
“陋傘遮雨半,單衣不耐寒。雨滴新葉翠,濕徑無人喧。恰是寂寞時,人比梨花淡。花開徑須折,素手伸欲難。見客含羞去,再逢更何難。擷取相思去,香氣隨風散。方欲踏步歸,佳人去又還。”
詩可以自我慰藉,每次寫完仔細端詳數遍然後燒掉,就像那女子我又何必一定要見到呢?一種心思而已。在這隔世的意境中遲遲不想離開,僕人是輕易不敢進我的房間的,不願任何人打擾我的清靜。明日將啟程返回喧嘩,世事又將占據我多半的時間,不知那個分別多時的女人過的如何,也不知那個令我厭棄的男人過的怎樣。總之,明天我無法逃脫的要返回喧嘩的事務之中。
再也見不到如此詩意的畫面,如此純美的女子。
(三)
夜未央,月色罩著一切,白的一片此刻更甚,將夜色打落。只有樹叢中存得一地夜色,近日寫了不少詩稿,潮濕的紙頁很難點著,煙氣熏走了余香,不遠一女子也跪拜樹前,念念有詞,不免心中恐懼,一股涼氣竄上心頭,正是那日相識卻未謀面的女子,泛黃的紙錢燃出黃色的火焰映黃了女子的臉,白皙的臉如同一朵盛開的水蓮花,淡淡的憂愁如寒風催葬下花瓣的無奈,我被那情色迷住。
夜下,我們各自焚燒著自己的憂愁,想必她燒的是對身世的不滿,而我自己知道我燒的是什麼。遠遠望去,兩團火苗起起落落,映亮了祭拜者的臉。對視幾眼卻始終沒有說話,就像那月亮和漫天的白星整夜廝守卻相互無言。
將關於這個女人的詩稿送過去,嘴角微微翹起,女子似明白一切,似乎早已讀過這首詩,白皙的素受輕捏詩稿倏然如撫著我的臉頰,不覺發熱,暖暖的湧向心底。她淡淡的一笑,低眉將詩稿點著,坐在她的身邊如一對故人,靜靜看著一頁紙焚成灰。
“我的志向呢?我的事業呢?我越發的發現我沒有志向可言,什麼又是真正的成就一番事業呢?文垂千古嗎?那恐怕是身後事,我看不到,那些人更看不到啊,現實一點就是金帛而已,成就事業就是擁有金帛。我不知道怎樣才算有所作為,我只能埋頭古境,古境的潮濕熄滅了我年輕的心,我要燃燒,但我的青春,定要燃燒。”我竟向一個陌生女子講了肺腑之言,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的所作所為。
“人生苦短,何必在乎那許多,雖已謀面又何必定要相見,此生的緣分又要多久的修煉呢。我不知,我在懵懂中來,又在懵懂中去,當你最親近的人欺騙你,你在世界上便不再有親人。情人呢,何必是他或是她,相識則已。”女子幽柔的聲音一句句打動我的心,此時已不再在乎話的意思,在心靈的靈動間。
東方日白,僕人早早在門口等候,我卻從門外回來,思慮再三還是不捨的依依惜別,滿眼的白色哦,梨花。
(四)
時過半年,外祖父去世,家人共去奔喪拜祭,又是梨花開的正旺時,當地人說能在此時死去便是一輩子積德的緣故,因為滿樹的梨花都在為他送葬,外祖父的喪葬隊伍排滿了街道,漫天灑滿的白色的紙錢掛在梨樹上分不清花瓣和紙錢,出喪的人滿街白衣,整個世界似乎都是白色,看得人眼微微作痛。
聞家舅舅女兒生一女孩,在這時刻卻不顯的高興,不過喜悅還是寫在舅舅的臉上,她迫不及待的讓我看我的小侄女,雖只有一生日大小卻沒有一般兒童的天真,滿是事故的表情令我很不自在,由於自己不願離開,便借故留了下來,連僕人也打發他回去了。
小侄女最愛和我呆在一起,三歲有余最是好玩,但卻經常有我看不懂得舉動,比如說她愛燒紙玩,每次家人都訓斥一番卻無濟於事,她燒紙的表情我至今還記得,不似兒童在瞎鬧,好像很虔誠地祝願。
又一次帶她在梨花樹叢裡玩,只顧自己欣賞,到黃昏才發現找不到她了,不敢告訴家人,只好自己硬著頭皮找,平時美麗的景色此刻顯得很恐怖,在梨花從裡她一個人正在燒著紙,心裡一陣涼氣早已通便全身。但猛地發現這不是自己和那女子焚紙的地方嗎?幾分熟悉消退了我的恐怖,只怪小侄女不聽話,不叫她燒紙卻偏躲起來燒。
一直以來打聽那個女子,但一面不好開口詢問,一面又沒線索,相比離開了不然怎麼不見人呢?只是聽人說四年前死過一個女子,像我說的模樣。是被自己的父親逼死的,她的父親想強占她,真是有辱民風,我不忍再聽下去。
不久我便回家,小侄女的眼神不似那般天真,卻令人熟悉,我還是不得不回去。
(五)
又時過半年,我的心情也慢慢好起來,自己感覺有了一點希望,便全身的去追求了,忘卻了一切。
不久舅舅過世,舅母帶著小侄女來我家求助,父親本與舅舅甚好,非要舅母一家住在我家,家裡大得很不會在乎多住幾人。這下小侄女有和我在一起了,他改不了的還是燒紙,我早已習以為常了。
一次她又不見了,在家裡竹從裡找到了她。正在地上寫著什麼,見我似乎很吃驚的樣子,臉色蒼白,我笑嘻嘻的走過去,是兩行詩:“擷取相思去,香氣隨風散。”啊!我不禁大叫一聲,怎麼會知道這句詩,我明明已經燒了啊,再“擷”字也決不是一個四歲的女孩子可以知道的啊。
她說是在外祖家裡撿到的,每天都臨,但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的意思,難道我多寫一份忘在外祖父家裡,忘了,我也不再驚訝。
小侄女有一頭茂密如山林的秀發,總是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我喜歡用手撫摸她的頭,手指像在那裡有過的感覺陣陣發燙,每次都微微顫抖,好像手指有意識,再想想還是大腦在思考,手指有不自覺的動了。
她多次提出要我帶他回老家,我權當她想家,只是應付著,她的樣子很想大人,令我好幾次不敢看她。
(六)
終於一次給外祖父上墳的時候帶著小侄女回老家了,只有我們兩人先出發,她一路上很興奮,口中喃喃自語,祭拜過後我們便住下來,第三天,我正一個人溜達,誰知她叫住了我,她說的“跟我來”分明不是小女孩的聲音,我遲疑的跟著他,到了門前的樹下。
她指著樹上一根枝條讓我看,我順眼望去,哦,那根發絲還有,在風中發絲隨風東飄西飄最後又不動了,我還沒來得及想發絲為什麼在四年後還是一樣色澤地掛在那裡,還沒來得及想她是怎麼發現樹枝上一絲發絲呢?她讓我看又要干什麼?她用不屬於她這個年齡的聲音急切地叫著:“念花咒,快念花咒”,我的腦子有太多的不明白,太多的東西反而讓我滿腦子空白。
“她到底是誰?”
“她——到——底——是——誰?”
她是怎麼知道花-咒的?
我遲疑的打量著這個小女孩,不知所措,那個女人的身影浮過她的背後,我心底一涼,不知道了一切,只記得花咒“永——世——相——隨”,我默念著,看著她憐憫的樣子實在不忍心再遲疑下去,大聲地喊了出來。
一陣風夾著花香撲面而來,再清醒時,她已經不在了。
我急忙趕回家尋家人一同尋找。
(七)
剛回家發現小侄女躺在病床上,家人說是熱病,高燒不退已經三天了,三天?難道她從未離開過?家人異樣的看著我,因為她的病家人才為出發去祭拜祖父的,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從未離開這?跟我去的人是誰?
她醒來後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越發的不懂事,越發的天真了,但這是屬於一個四歲孩子本來的天性,家人也說他變了,以為是得病的原因,我似乎明白一點原因,但怎麼和家人說呢?
我後來曾經問她記得這兩行詩嗎?“擷取相思去,香氣隨風散。”她搖搖頭說從來沒印象,那我們一起去祭拜外祖父呢?他說生病的時候做夢去過,自己好像一位漂亮的姐姐,白白的衣服,長長的頭發,只是後來一個老的男人拼命追我,我拼命的跑,後來就醒來了。
白白的衣服,長長的頭發的女人,是她?
(八)
不久我們一家便趕回老家,祭拜外祖父。
大片的梨花如同厚厚的積雪壓在枝頭。到處落滿梨花的花瓣,香氣整整的將一帶山水間纏繞,這一次心中卻有許多異樣的感覺。
當經過大門前的時候,驀然發現大樹不見了,家人說的話讓我想入非非:“早就應該把它鋤掉了,五年前這棵樹上死過一個女人,是在樹上吊死的,白花一片,穿著白衣服,不仔細看含看不出來呢。”
眼淚從我眼裡流出來,未知的原因,
夜未央,我獨自一人在樹叢裡焚紙,我的詩稿,她的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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