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紀念日

火車有節奏的聲音是最好的催眠曲，可是今晚我睡不著。

我特地選了這趟慢車去我的目的地，那是一個美好的風景區，日光悠長，慢慢地拉近我和它的距離。

我走到車廂接頭處，小小的玻璃窗外，是越來越稀疏的燈火，我們剛剛離開一個小城，我點了一枝煙，地聽著各種聲音的交匯。

「嗨。」

不知什麼時候身邊多了一個人，他斜靠在對面，一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男人。他全身都淹沒在黑暗裡，只有一雙眼睛閃著光。

我遞他一枝煙，他搖搖手。我們聊起天來，說起我即將要去的地方。

「那裡很不錯，我在那呆了好幾年呢。」他說道，接下來一條條地建議我可以去玩哪些地方，哪些小吃正宗，哪裡有手工藝品賣。

夜深了，我的煙也抽完了，回去睡吧。

「等等，可以幫我一個忙嗎？」他往前靠近了些，這時我突然注意到，他穿的襯衫像是新買來沒下過水的，有棱有角的，頭髮也梳得紋絲不亂。

他要我幫他發一個短信，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手機壞了，想給家裡報個平安。

「玉華，今天是我們結婚八週年的紀念日，祝你每天都開心，我很好，馬上到家了，永遠愛你。」

永遠愛你這四個字他說得很認真，不像大部分的男人那樣或做作或扭捏。我們分開了，繼續各自的睡眠和旅途。

幾天後，我被電話從夢中吵醒，窗外一派春天的詩意，綠色的枝條從陽台伸進來，我站在陽光裡接聽，這是個陌生的號碼。

一個女人連哭帶說了一堆，搞得我莫名其妙，掛了，又打過來，絮叨著說個沒完，我差點要發火。幾分鐘後，我突然明白過來。

她說曾接到我手機發去的短信，是她老公發的，我記起那天晚上的事來。她說今天剛剛看到她老公的骨灰盒——那是他意外死亡後由單位領導帶回來的，收到短信的那會，他已棲身在那小盒子裡了。

「你看到他了？」她哭著問：「他——他什麼樣？他好嗎？」

我努力回憶那晚的情形，她哭得說不出話來。

「他很好，看上去非常好，他說，他永遠愛你。」我這樣回答她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