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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八月傾情

左小麗走了。她還是走了。她走的時候甚至沒有回頭看我一眼。她不聲不響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然後提著箱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跟在她身後,一邊流淚一邊央求她:“小麗,你想想,你再想想,你跟那個男人在一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你忘了他以前怎麼對你啦?告訴你,男人是不可靠的,你應該和我在一起。”
她頭也不回地說:“算了吧,陳小美。你以為我們兩個女人在一起又能有什麼結果?”
我一怔,停住了腳步。我沒想過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很關鍵。

我疲憊地回到寓所。小麗走了。她真的走了。她頭也不回地走了。空氣中還留著她的淡淡發香,還留著她清澈明淨的笑聲和話語——“小美,以後我們兩個人過”“我們兩個人過也挺好的,真的挺好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我要跟你在一起”“……”那麼那麼多的承諾,她全都忘了?忘恩負義!

小麗!我的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是在八月。那是一個清爽的夜晚,我去聽一個講座,走進校學術廳時我發現了一個穿著綠色長裙的女孩子,她的頭發很簡單地束在腦後,看上去干淨整潔。是我喜歡的女孩子的類型。我朝她走了過去。“有人嗎?”我指著她旁邊的座位問。她朝我搖搖頭,笑了。她的笑容溫暖明淨,是陽光在無聲地流淌。

“我叫陳小美,你呢?”落座後我問。

“左小麗。”她輕聲回答。

“把我們的名字加在一起,就是美麗。”我說。

她再次動人地微笑起來。

我們很投緣,認識不久就親如姐妹。小麗把我介紹給她男朋友認識的時候,我心中的失望難以用語言表達。

“你們的名字加在一起,就是美麗。”他竟然和我說了同樣的話。從那時起,我就知道這是個不容小視的對手。但我還是低估了他。我沒有想到,小麗在和我生活了一年後,竟又回到了他身邊,而且走得如此決絕。我到底哪兒比不上他?或許,僅僅因為我是一個女人。小麗需要的,還是一個真正的男人的愛。我的心裡無限悲哀。

我不能失去小麗。我不能沒有小麗。

再次見到小麗的時候,還是在八月。她又瘦削了很多。那個男人再次拋棄了她。看到我她淒涼地笑了笑,仿佛一片開始褪色的綠葉。

“回到我身邊來,小麗,我一直在等你。”我說。

小麗搖了搖頭,說:“我現在極其需要一份健康正常的愛。我不會再回到你們中任何一個人身邊了。任何一個。即使我回來,有一天我也會再次離開你,就像他再次離開我一樣。”
“那你打算怎麼辦?你需要保護。”我說。在我眼中,小麗是嬌弱的女孩子。她太美好,也就太容易相信美好。她的美好注定了她的受傷。

“我要去一個遙遠陌生的城市,從頭開始,重新來過。”她淡淡地說道。

“那你滾!永遠也別回來了!”我用力扇了她一耳光。

她趴在桌子上發出崩潰的哭泣。

“我不是故意打你的!”我說。

小麗再次離開了我。我開始四處打探她的下落。

兩年過去了,又到了八月。我在海邊的一個小城找到了小麗。她又和那個男人同居在一起。她又一次忘了自己對我的承諾。不回我身邊也沒有關系。為什麼又一次選擇了傷害?我簡直快要瘋了。

不久後的一天晚上,小麗從七樓縱身一躍,以她自己的方式永遠離開了我。她的手機放在窗台上,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那個男人的。當時他正在酒吧裡跟朋友喝酒。

“你回來,好嗎?我一直在等你。”小麗哀求他。

“我現在很忙。”
“你再不回來我就死給你看。”
他立即掛斷了電話,他對她動輒死活的把戲已經厭倦。但是這一次她當了真。她當真縱身一跳,結束了自己年僅二十五歲的生命。

得知這個消息後我幾次爬上窗台,但最後都又重新跳回了屋內。

平靜下來後我設法找到了那個男人。我約他在一家咖啡館見面。他來了。他還是那麼英俊。

我神情疲倦,只字未提小麗。

我們不鹹不淡地說著話。

咖啡館裡突然出現了一聲慘叫。那是那個男人的叫聲。他倒在地上,一只腳還擱在椅子上。胸口插著一把尖刀。他的嘴空洞地張著,大口大口地吐著血紅的泡沫。

我站起來,走到門口,撥打了110,我說:“派個警察過來,我殺了人……”
執行槍決的日期定在次年八月。

八月,是我和小麗剛認識時的季節。她穿著綠色長裙。綠色,是我最喜歡的顏色。小麗,是我最喜歡的女孩子。

我們的名字加在一起,就是美麗。

“小麗,我很快就來陪你,你等我。”我望著高高的鐵窗外那一片虛無縹緲的藍天白雲,微笑著說。

八月……

“陳小美,鑒於你在獄中的表現,我們決定把你的死刑改為無期徒刑……”
“什麼?你們瘋了嗎?我殺了人?為什麼不讓我死?我這麼久以來一直努力干活就是為了打發時間,為了讓這一天早點兒到來。你們明明判了我死刑?憑什麼出爾反爾?”我歇斯底裡地大吼大叫起來。

這一年來我在獄中的精神狀況很差,我幾乎每晚都做夢,夢見小麗從樓上跳下來,夢見小麗又和她的死鬼男友在一起了。

有一次我半夜醒來,甚至還看見她正朝我走來,穿著綠色長裙。

“小麗?”最初的驚嚇過後,我開始變得激動起來,“我好想你。”
“我來就是想告訴你,好好做人,別再想著我了。”
“為什麼?為什麼?”我吼道,“你是不是又和他在一起了?是不是?”
“他無牽無掛的,早投胎去了。可我放心不下你,一直沒辦法往生。”
“你放不下我?這麼說來,你還在乎我,你還是在乎我的。那你當初為什麼要走?”
小麗沒有回答我,她再次轉身離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跟在她身後,大聲喊著她的名字。

一只拖鞋從背後扔了過來,同住的另一個女犯罵道:“半夜三更的你喊什麼?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我忍了下來,只因為八月快到了,我很快就可以和小麗在另一個世界團聚了。

可是,真沒有想到,我努力干活打發時間,到頭來卻被認為是表現良好,我竟然無法離開這個世界。

“來人啊,陳小美要自殺。”同住的另一個女犯嚷道,並且使勁拉住了我。

這女人,即使在我們這群犯人中也以差勁著稱,據說曾是本市婦幼保健院的副院長,因為自己手下造成的醫患糾紛和病人起了爭執,就叫上一堆打手戴了白手套毆打病人家屬,結果下手重了出事兒了,這才被人告進監獄。

就在我快要見到小麗的當口,她卻從中阻撓,壞了我的大事。

“干嘛?你干嘛?陳小美,你是不是精神有問題?還是想假裝精神有問題了,以此來逃避法律的制裁。”
“我沒逃避,你們要是夠膽,就立刻把我押上刑場,斃了!”
“你這人怎麼回事?我們看你表現好,才專門申請將你死刑改無期的。你這人怎麼不知道好歹,不知道感恩哪?”
“什麼是好?什麼是歹?我還真不知道。我只知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神經病!”
“不!我不是神經病!你才是神經病!神經病!”

我被關了一周的禁閉,期間一直有心理醫生前來“幫助”我。

回到牢房後,我整晚徹夜難眠,看著對面床上發出鼾聲的女犯,心道:你不讓我死,我就讓你死。

我慢慢挪過去,趁她熟睡的當口,突然將被子兜頭罩住她,捂緊,捂緊,捂緊……

終於,我迎來了自己的八月。

執行死刑前的最後一分鍾,我又一次看到了小麗,她在虛空中無奈地看著我,問:“小美,為什麼?”
“為什麼?”我也喃喃自語道。

最後,我像是回答她又像是回答自己,說道:“因為我們的名字加在一起,就是美麗。”
槍聲響起。

這是最後一個八月了。

我終於將自己對小麗的全部思戀與執念,都化作最後一腔熱血傾灑而出……

我看到自己撲倒在地,殷虹的血液汩汩地冒出來。

死,原來就是這麼回事?

正在此時,一雙熟悉溫暖的手伸了過來,我抬起頭,是小麗,她道:“走吧,小美,我們一起去往生。希望下輩子,我們能有一個好結果。”
我微笑:“我現在已經有了結果,我們終於又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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