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亞茹俯身挑著教室門口的那團火,她的語氣太像這個傍晚,又冷又冰。他看著火光裡她的側臉,那是一張幾乎沒有表情的臉。蘇一凡的心臟猛地亂跳了幾下。
在林亞茹面前,他保持了沉默,他想,他遲早會證明她對於自己的定義是錯的,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那些細微的美好
蘇一凡留了下來,在這個漫長的不見頭的冬季裡。
那天他破例放自己一天假,搭上林亞茹的皮卡一起到縣裡去「化緣」——這裡的冬天太冷了,教室和宿舍裡都沒有取暖設備,孩子們只能一邊追著跑圈圈,一邊背單詞。
林亞茹一跺腳,對他說,走!跟我出去一趟。他想也沒多想,就跳上了林亞茹的車。他其實想和林亞茹多待那麼一下下,一分鐘也是好的。
他坐在她身邊,小皮卡在草原上開得像是跳藏族舞,跌宕起伏,和他的心一樣。
那個冬天還沒開始就很漫長。縣上所有單位的人都對他們攤攤手說,沒有。他相信對方一臉真摯的為難絕對不是偽裝,學校取暖一年需要20噸煤,這不是個隨便什麼單位都能拿出來的小數字。
「煤不能支持,別的也可以,現金和各種衣物,不管多少都可以。」林亞茹用身體橫在對方辦公室的門口繼續討價還價。總能有點收穫,一二百的現金。「積少成多,也能解決點問題。」林亞茹點著薄薄的一沓錢對他說。
蘇一凡覺得有那麼點難堪,手腳彆扭地擠在那裡,沒地方放一樣。
接下來的三天,他一改羞澀,總是疾步走在林亞茹的前面。每次開口問那些企事業單位捐助的時候,語速非常快,他不想停下來,好不讓林亞茹的聲音像刀子一樣插進來。
從艱難羞澀開始,到理直氣壯,到低眉順眼。他總算也能要到點錢或者什麼了。
幾天下來收穫不錯,不過,她的小皮卡總是鬧脾氣,走到曲麻縣的時候,索性罷工。她連踹了好幾腳都不能發動,臉上的汗珠,有一點點太陽的反光。他正看得微微入神,突然聽見她問起,你見過青海湖沒?
數過一朵一朵的格桑花
車修好後,她破例帶他去了青海湖。
青海湖遠遠超過了他的想像。就像林亞茹,是他無法用想像來仔細勾勒的一種存在。 , GetJetso.com -著數網..
她來到這個鬼地方只是因為小時候參加學校組織的一對一幫扶行動,她幫助了一位青海地區的同齡兒童。長大後的她,想來這裡看看她的朋友,這一看,就再也走不掉了。
後來,蘇一凡在無數個夜晚回想起第一次看見青海湖的模樣,藍成寶石一樣的湖,靜靜地躺在那裡。湖邊,林亞茹的倒影和雲朵的倒影一起,在湖面輕輕漾著。
第二天,林亞茹說去西寧為孩子們買點東西,她一個人開著小皮卡離開的,可是卻再也沒有回來。電話打不通,後來林亞茹回過一次短信,讓他好好照顧孩子,他問她怎麼了,她卻只回了個很好,便再也沒了音信。 , GetJetso.com -信用咭著數..
他開始和所有的前任支教一樣,收集大塊的石塊。這很容易,走到通天河,下了河床俯拾即是,用背簍一次一塊背過來。把院子擴大了,把教室壘得更堅固了,又託人帶了一塊大黑板死死地卡在石頭縫裡。這樣,就能同時兼顧高低年級的孩子們了。
他以為這就是一生一世了,時間在這裡,變成了無足輕重的東西。可是他還是在一天天的日落星升中盼望著,盼望著能再見到一次林亞茹。
離開,頭也不回地離開 , GetJetso.com 飲食優惠..
再見到林亞茹的時候,蘇一凡已經在這個鬼地方待了三年。三年了,他的手指已經黝黑得可以媲美一個正宗的藏北漢子,他已經可以仰躺在馬背上馳騁草原。他以為自己粗獷得可以放下一切,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林亞茹身上時,心臟又一次狠狠地揪在了一起,像那個燒著炭火的夜晚。
只是這一次的揪心,是因為她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花紋很簡單,可是足夠說明一切了。他再一次覺得胸口發悶,他看了看她的眼睛,沒有說一個字,轉身就走回了教室。
她一直笑吟吟的嘴角,像打著彎的河水,停留在那個走不過去的角度裡。蘇一凡後來刻意不再想起這個場景,心臟也就能保持正常的速度跳動。 , GetJetso.com -信用咭著數..
蘇一凡在三天後離開了這裡。在最後一站西寧停留時,買完車票,他把多餘的錢全部買了文具和書寄往曲麻灘小學,然後他頭也不回地上了火車。
後來,蘇一凡成為一個沒有故事的男人。沒有人知道他曾經去山高海遠的地方支教過,連一天到晚騎在他背上吆喝的兒子也不知道他曾經是個真正的騎馬好手。
他和尋常男子一樣,上班下班,在瑣碎和雷同的工作夾縫中尋找一點微薄的快樂。擦肩而過的每個人的笑容都那麼模糊,每當這時,他就開始發瘋一般想念青海湖,想念曲麻灘上那些四處漏雨的石頭房子,想念那些孩子們真摯的笑容,想念一個映著火光的女子和她回頭注視他的微笑。 , GetJetso.com -著數網..
後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開始在網上搜尋關於曲麻灘的消息。在一個青海救助網路組織——格桑花救助小組論壇上,他終於找到了林亞茹。義工發的照片上,一隊孩子在火堆邊跳舞,遠遠的,一個女孩在剛搭建好的新校房前默默工作,他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背影。
她是誰?他裝作陌生人似的,在電腦這端詢問發照片的義工。
義工回答得飛快,這個女孩,去那裡支教好多年,可惜啊,幾年前,她得了混合型高原病,肺動脈出了問題,治療了好一段時間。所有人以為她再也不會回去了,可是稍微康復後,她再次開著她的小皮卡去了高原。可惜,汽車半路拋錨,她修理時千斤頂沒頂住,車盤砸下來把整個左手無名指都壓斷了。做了斷指恢復手術,這姑娘要強,誰都沒說,戴了個戒指掩飾著,好久以後我們才發現。 , GetJetso.com -信用咭著數..
蘇一凡的心跳得像是在擂鼓。他想起他要走時,林亞茹問他為什麼突然要走,他說家裡給安排好了,他得回去結婚。他的語氣淡淡的、冷冷的。他轉過身一路走一路流淚,他始終沒有勇氣回過頭,再看一眼那枚該死的戒指,所以,他最終也沒有看到同樣流淚的那張臉。
如果愛情記得青海湖
愛情是這樣匆忙來去的一件東西,我們都以為它要刻骨銘心地鐫刻在心裡最深的地方,像風之於沙石,像水剖開岩壁,像海嘯覆蓋過沙灘。它所到之地一定面目全非、改頭換面。其實,它只是一場暴風雨,在所有的人生裡留下一地水漬而已。 , GetJetso.com -購物優惠..
這些年,我走過那麼多地方,從大理到敦煌,從喀什到漠河。我在東極島上的龍捲風裡喊過你的名字,我在青海湖的水邊想起過你的樣子。但是,那都是過去了。我最後一次想起你的樣子,那就是青海湖的夏天了。你見過嗎,青海湖邊成千上萬畝搖曳著的油菜花,青海湖裡結滿厚厚冰層的模樣。青海湖像一顆永恆的眼淚。
那一定是愛情最後被遺忘的地方。
這是他寫給林亞茹最後的,也是唯一的一封信。他本來想親手遞給她的,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 GetJetso.com..
那封信,在林亞茹的墓前,和大風在一起,一起沉默著。
2009年9月3日,一輛進草原的小皮卡翻倒在寂靜的路邊,遠處的格桑花正在風中搖曳。一朵一朵地,連到天邊一般。
車上,有送往學校的用品和一對據說林亞茹走到什麼地方都帶著的,洗得泛白的鞋帶。 , GetJets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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