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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說出去就會死

1
這是一個陰冷的午后,天地浸淫在慘淡的空氣中,四周一片寂靜,從朝向街道的窗口望出去,偶爾能望見一兩個人慢悠悠地走過。
一個瘦弱的人影從街道盡頭慢慢走了過來。這是一個黑色的人,走近點能看出是個女人,再走近點,徐風發現這個女人有點面熟,再走近點,徐風還沒想起她到底是誰,對方已經朝著窗口開口了:“徐風。”

“你好啊!”徐風笑著打招呼。是誰呢?聲音也有點耳熟。
“徐風。”那女人又喊了一聲。
“嗯,你干什么去啊?”徐風還是沒想起她是誰。

女人哀怨地看著他,沒再說話。徐風有點尷尬,趁著對方在打量自己,他也努力地辨認著對方。這是個長頭發的女人,瘦高個子,白色的皮膚繃得發亮,黑色的衣服緊緊繃在身體上,其緊繃的程度,仿佛隨時都會被女人輕柔的呼吸繃裂。徐風盯著她看了一會,還是想不起她是誰,倒是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眼前這個瘦小緊繃的女人,全身似乎正在慢慢膨脹。她的衣服底下似乎禁錮著某些東西,讓他身體感到莫名的涼意。

“你不認識我了?”女人瞧了他一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苦笑道,“我是馮惠。”
“馮惠?”徐風沒掩飾住自己的驚訝,“你怎么瘦成這樣了?”
“瘦嗎?我瘦嗎?”馮惠急切地撫摸著自己的身體,“我沒胖嗎?我不是胖了嗎?”

你胖了個屁。徐風在心里說了一句。他實在沒法將眼前這個緊繃收縮的瘦女人和馮惠聯系起來,印象中馮惠是個圓乎乎的女孩,臉色紅潤,嗓門很大,兩個星期前他們在單位組織的集體旅游時還見過,一轉眼竟然變成了這樣,要不是親眼所見,真是打死他也不會相信。盡管如此,徐風還是確定眼前這個人就是馮惠,他驚訝地問:“你怎么瘦成這鬼樣子了?”

“我….”馮惠剛說出一個字,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渾身輕微地顫抖了一下,忽然朝四周打量了幾眼,將頭湊過來,壓低嗓門道:“我能進去說么?”她的氣息中帶著某種干澀緊縮的味道,徐風被她的表情和氣息所感染,感到自己的嘴唇也繃緊了,他想要說什么,卻發現自己的嗓子似乎也緊張地縮成了一團,發不出聲音來。于是他默默點了點頭。馮惠從窗口消失了,幾秒鐘后傳來敲門聲,徐風把門打開,馮惠飛快地閃了進來,轉身把門關上。

“喝什么茶?”徐風問。
“隨便。”馮惠在屋子里六神無主地轉悠著,“這里就你一個人吧?”
“嗯。”
馮惠似乎還是不大放心,每個房間里都轉了轉,彎腰看了看床底,甚至打開衣柜察看了一下,徐風有些按捺不住,上前把衣柜的門關上:“你干什么?”
“真的就你一個人?”馮惠瞪大眼睛問。

“隨便你信不信。”徐風不耐煩地道。馮惠的身體上散發出一股泔水般的發酵味道,讓他感到有些不舒服。現在他開始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該讓這女人進來,看她的神情神神道道的,似乎不太正常。女人瘦就瘦了,怎么連精神都一起瘦掉了?
馮惠呆呆地想了一陣,眼睛朝窗外瞟了瞟,把窗戶關上了。許久未擦的玻璃窗為房間里蒙上了一層淡薄的陰影,馮惠轉過身來,望著徐風,張了張嘴,欲說還休的樣子,發酵的氣味愈加濃重。
“什么事啊?”徐風問。

馮惠還是不作聲,默默地在徐風對面坐了下來,猶豫地看著他。徐風被他看得不自在,隨手拿起一本雜志翻了起來:“你想說了再說。”

沉默。馮惠在沉默中凝視著徐風,徐風的目光雖然停留在雜志上,卻沒看進去一行字。他覺得現在這種狀況異常尷尬,自己又不是馮惠什么人,沒理由承受如此專注的目光。就在他實在忍不住打算開口時,馮惠忽然動了一下。這個動作被他的余光捕捉,他抬起頭來,正好看到馮惠驚慌的神情。

她低頭望著自己的腰,兩只手死死地捂住右側腰部,捂得身體都陷落了下去。徐風起初認為她是什么地方感到疼痛,然而很快就發現,她臉上的表情并不是痛苦,而是驚恐,似乎腰部有個什么怪物正要鉆出來。她雙手捂著要的姿勢,也不是通常按壓病痛部位的那種緊貼形狀,相反,她的兩個手掌背部都彎成窩狀,似乎手掌底下扣著什么東西。

“怎么了?”徐風問。
馮惠用力地搖了搖頭。她的手掌弓起得越來越高,指縫慢慢張開了一點縫隙,馮惠低頭看了看,又朝手上加了把勁,手指又收攏了點。如是三番五次,徐風感覺越來越不對勁,似乎她手掌下的確壓著個東西,那東西還在不斷地膨脹。
“那是什么?”徐風把雜志放到一邊,站起身來,靠近了馮惠。馮惠緊捂著腰部站起來,踉蹌著朝后退,嘴唇抿得發白,拼命搖晃著腦袋。

“給我看看!”徐風斷然道。
“不,我不能說……”馮惠猛然喊出這幾個字后,立即露出后悔的神情,將嘴唇閉得更緊了,臉上的肌肉因為用力而猙獰起來。徐風感到奇怪,自己只是要看看她腰上壓著什么東西,又不是要強迫她說什么,她這句話完全牛頭不對馬嘴。這種種怪異的舉動,讓他再也沒耐心跟她耗下去,兩步沖上前去,不由分說掰開她的手。馮惠頑強抵抗,又躲又閃又踢,但畢竟抵擋不過,很快便讓徐風把手指掰開了。

馮惠的右側腰部出現了一個飯碗大小的凸起,乍一看似乎是她衣服內墊著什么東西,再一看,那東西還在不斷膨脹,似乎內部有個充氣的氣球,將這圓形的凸起不斷擴大,緊繃的黑色衣服繃得越發厲害了。徐風驚訝地望著這蠕動的一團,望了望馮惠的眼睛。從他把手指掰開之后,馮惠便處于一種絕望的松弛狀態,癱軟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徐風打量著自己,眼皮也懶得抬一抬。

“這是什么?”徐風指著那團膨脹的東西問。
“我也不知道。”馮惠有氣無力地道。

徐風試探著把手放到那團東西上,手掌下產生了一種溫熱柔軟的感覺,似乎是觸摸到了人的身體。這讓他越發感到駭異:這東西看來是馮惠身體的一部分。然而,馮惠的身體怎么會突然間長出這么大一個瘤子來?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忽然聽到馮惠叫了一聲,與此同時,他眼睛瞥到馮惠裸露在外的手腕。那截手腕早已瘦得皮包骨,現在,在手腕上,出現了一個黃豆大小的凸起,仿佛被蚊子叮了一口長出來的包。這凸起也在不斷膨脹著,幾秒鐘后,它便達到了乒乓球大小。馮惠絕望地用手按壓著它,但無濟于事。徐風下意識地朝后退了一步。

“我現在告訴你!我告訴你!”馮惠忽然大聲喊了起來,“你還記不記得?上次我們一起去旅游?上次,我和杜宇嵐、姜春、石華幾個人,單獨離開了一會,你還記得嗎?”

徐風點了點頭。這件事才過去兩個星期,他記得很清楚。兩個星期前,他們單位組織了一次旅游,馮惠雖然不是他們單位的人,但卻一直在和單位里的游學亮交往,作為家屬跟了過去。杜宇嵐是馮惠的室友,也是徐風的同事,姜春和石華是馮惠的朋友,因為業務上和單位有點往來,也一起去了。他們幾個人中途曾經離開大部隊單獨玩了一會,徐風還記得,當時快要吃午飯了,帶隊的肖總遲遲不見他們幾個的人影,有些生氣。

沒多久他們出現了,一個個臉色蒼白,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但是一問起來,卻又誰也不肯說。這之后他就沒跟他們有什么聯系了,杜宇嵐一回家就生病,請了病假,前兩天才剛剛上班,人瘦了一圈。本來這也沒什么,現在馮惠一提起來,徐風便覺得這事的確有些蹊蹺,杜宇嵐平時很少生病,怎么旅游后就忽然病得那么厲害了?單位里的人聽說她病了,提出要去看她,被她連連拒絕了。想想她現在消瘦的程度,似乎正和馮惠的情況一樣。

然而徐風仔細一想,這兩天并沒有看到杜宇嵐的身體出現什么膨脹的現象,她的精神狀態似乎也很不錯,不像馮惠這么緊張。


短短十幾秒鐘的時間,徐風腦子里轉了無數個念頭。他等著馮惠繼續往下說,馮惠卻再次緊抿雙唇,低頭察看著自己的身體。在這短短的十幾秒內,她的身體又發生了顯著的變化。那兩個凸起的部分已經消減了許多,腰部的凸起變成了乒乓球大小,并且還在持續萎縮中,手腕上凸起的部分則完全消失不見了,仿佛從來就不曾凸起過似的。

徐風注意到這一點,又吃了一驚。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問,馮惠忽然一躍而起,飛快地沖到門口,打開門沖了出去。她這一系列動作沒有任何先兆,實施時也沒有絲毫停頓,徐風一時有些愣神,等他反應過來追出去時,已經看不到馮惠的人影了。

這件事情讓徐風產生了興趣,他想了想,給游學亮打了個電話。電話鈴聲響了半天,游學亮才接過來,聲音氣喘吁吁的:“徐風,什么事?”

“你在干什么呢?”徐風問。
“打球。”游學亮嘿嘿地憨笑著。
“你知道馮惠是怎么回事嗎?”徐風直接問。
“馮惠?”游學亮愕然道,“她怎么了?”
“我這不是在問你嗎?她出什么事了?”

“她出事了?”游學亮的聲音焦急起來,“我好幾天沒見到她了,她這段時間是有點怪。”
“上次旅游,她碰到什么問題了,你知道嗎?”
“是嗎?她怎么沒跟我說?我問問她,掛了掛了!”游學亮火急火燎地掛了電話。
看來游學亮什么也不知道。徐風回想起馮惠身體的變化,牙根有些發酸。他找出電話簿,又撥了杜宇嵐的手機。杜宇嵐的手機響了很長時間也沒人接聽。他連續撥了兩次,最后放棄了。

這關我什么事?他聳了聳肩膀,拿起雜志閱讀起來。剛看了兩行字,腦子又轉到馮惠身上去了,他強行把注意力扭轉過來,但腦子里仿佛有根強力彈簧,總把思維朝馮惠身上轉。馮惠黑色緊繃的身體在腦海里如同定海神針一般豎得筆直……手機鈴聲響起,他驀然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望著窗外灰色的街道,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電話是杜宇嵐打來的,問他有什么事。
“沒什么。”他忽然感覺到有些厭倦,打算不再過問此事。

2

第二天一上班,游學亮就嘿嘿地湊了過來,臉上帶著慣常的笑容,眉毛卻耷拉著,又似乎有些發愁。
“你這是什么表情?”徐風說。
游學亮搔了搔頭,朝四周看了看,湊進過來,胖乎乎的脖子上冒出一圈細汗,嘴里噴著熱氣道:“徐風,我昨天見到馮惠了。”
“怎么樣?”徐風問。“她倒是說了不讓我告訴你,”游學亮嘿嘿地笑道,“不過我覺得她有點怪。”
“怎么怪?”徐風問。

“她說我要是告訴了別人,她就會死……”
“啊?什么事這么嚴重?”徐風問,“她都這么說了,你還跟我說?”
“不是,”游學亮急忙解釋,“我不是大嘴巴的人,我就是覺得馮惠……”他揣摩了一下詞句,放慢了語氣,“我覺得她,腦子好象有點問題。”

徐風回想一下馮惠的情形,覺得自己和游學亮有同感,但他還是問了句:“你怎么會這么想?”
“你知道嗎?她跟我說…….”游學亮的話被匆匆闖進辦公室的杜宇嵐打斷了。
“石華死了。”杜宇嵐說。

徐風的第一個反應是要問問這是怎么回事,他還沒有開口,就看到杜宇嵐的視線迅速從自己身上抽離,完全集中到游學亮身上,并且露出吃驚的表情。他跟隨著杜宇嵐的視線朝游學亮一望,也吃了一驚。游學亮的神色發生了很大變化,前后判若兩人,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驚慌,這種驚慌使得他的面部仿佛被一層白色的石膏固定住了一般,慘白而僵硬。他眼神飄忽地打量著杜宇嵐,整個身體都有些輕微的顫抖,似乎杜宇嵐說的不是某個人的死訊,而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你怎么了?”徐風推了游學亮一把。

游學亮這才回過神來,飄忽的眼神有了焦點,在徐風和杜宇嵐兩個身上快速地移動了幾輪,最終明確地落在了杜宇嵐身上。
“石華死了?”游學亮重復了一遍杜宇嵐的話。
杜宇嵐點了點頭:“你跟他很熟?”
游學亮搖了搖頭:“他怎么死的?”.
“不清楚。”杜宇嵐搖了搖頭,“好象是突然發了急病。”
“什么時候死的?”游學亮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問。
“昨晚。”

“昨晚什么時候?”
“昨晚11點半。”
言簡意賅的對話到此結束,游學亮汗水淋漓,臉色煞白,朝徐風擺了擺手,也不等他回話,便徑自出去了。徐風莫名其妙,看了看杜宇嵐,杜宇嵐也轉身走了出去。剩下徐風獨自站在辦公室里,他喝了一杯水,又坐下來在電腦上玩了會游戲,最終還是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外頭的大辦公室里,大伙正在為石華的事掏人情,一百的鈔票集中到杜宇嵐手里,杜宇嵐一個一個登記名字。徐風也掏出一百元遞了過去。

游學亮獨自一人坐在偏遠的角落里,雙眼發直。徐風走到他面前他也沒有看見。
“你中邪了?”徐風在他身邊坐下來問。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游學亮渾身一抖,大吃一驚地望了他幾秒鐘,仿佛這才認出他來。
“沒事。”游學亮用衣袖擦了擦滿臉的汗水道。

徐風滿心疑惑,但看看游學亮的神情,一時半會也問不出什么。他轉移了話題:“你剛才說馮惠怎么了?”

“沒怎么!”他的話音還沒落,游學亮便飛快地接口,目光在他臉上轉了轉,很快轉到一邊去了。這情況很不對勁,幾分鐘前他還追著要徐風聽他說馮惠的事情,轉眼間就忽然緘口不語了。徐風心里的好奇膨脹了,他正打算進一步追問,游學亮忽然站起來道:“我還有點事!”說完便匆忙地出了門。這情形讓徐風有點眼熟,他想起昨天馮惠也是這樣,先是主動跑過來,仿佛有什么事情非告訴他不可,說到一半的時候,又火燒屁股般地逃跑了。這兩口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正想著這事,杜宇嵐從他跟前經過,他順口便問了句:“杜宇嵐,你知道馮惠最近發生什么事了嗎?”
“沒有!”杜宇嵐說。
徐風本來只是隨口問問,沒想到杜宇嵐的回答這么快,幾乎是咬著他的最后一個字做出了回答,聽起來很有些奇怪,這反而引發了他的興趣。

“她怎么忽然瘦了?”他繼續問。
“我不知道。”杜宇嵐匆匆朝前走,明顯想要躲避他的問題。徐風站起來擋住她的去路,她眼神慌張地在他臉上掃了一圈,便垂下來望著地面。
“你這陣子也瘦得厲害,”徐風不依不饒地問,“對了,前段時間你病了,什么病?”
“肺炎。”杜宇嵐有點口吃地道,“肺炎所…..所以瘦了。”

“那石華又是怎么回事?”徐風問,“馮惠說上次你們去旅游的時候,你們幾個單獨出去了一趟,發生了什么事?”在說這話之前,他并沒有想到太多,只是把馮惠說過的話轉述過來,然而,這話一出口,他才發覺這其中還真有著聯系。馮惠提到,那次旅游,她和杜宇嵐、姜春、石華幾個離開了大部隊,聽馮惠那口氣,似乎就在這期間發生了些什么事情,而且正是這事情導致了馮惠身體奇怪的變化。現在來看,那次單獨出游的四個人中,有三個發生了問題,只剩下姜春的情況不甚明了。

“沒發生什么。”杜宇嵐說著便逃也似地閃開了。徐風望著她的背影,心里疑云翻滾。他想了想,回到自己辦公室,翻出姜春的電話撥了過去,對方提示手機已停機。這讓他更加不安,又給他公司打了個電話,對方一聽是找姜春,嘆了口氣說:“死了。”

“什么?”徐風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死了。”對方又重復了一遍,“病死的。”
“什么時候的事?”徐風問。
“一個星期前。”

這下四個人都齊了,姜春和石華都死了,杜宇嵐和馮惠都瘦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徐華滿肚子疑問。正好主任在安排參加石華葬禮的人,由于是出于公務參加葬禮,大家和石華并無私人交情,誰都不愿意接這趟差事。徐華一想這是個機會,正好借此問問石華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便主動把任務接了過來。

算上他現在還總共只有一個人愿意參加葬禮,主任還是頭疼。沒想到這個問題也很快解決了,游學亮不知什么時候又回來了,他看了徐風一眼,跟主任說了兩句,主任就把另一個名額安了到他頭上。

3

徐風和游學亮離開公司,開著車趕往殯儀館。路上,徐風不斷向游學亮打聽這一切是怎么回事,游學亮閉目養神,一言不發。最后徐風只好閉嘴。在殯儀館門口,兩人買了個花圈,就進去了。由于是白天,還不到追悼會開始的時候,石華的靈堂里人很少,石華的女朋友頭上戴著朵白花在招待不多的來賓。徐風和游學亮走進去,先把花圈擺好,又到石華靈前鞠了三個躬,又安慰了石華的女朋友幾句,便打算去看看石華的遺容。走到棺材前一看,石華雖然睡在殯儀館統一定制的水晶棺里,卻看不到臉,從頭到腳都蒙著一張白布。

“能不能讓我們瞻仰一下遺容?”游學亮問。這話讓徐風感到詫異。原本他們只是代表公司來贈送花圈,瞻仰遺容這程序可有可無,禮數到了也就行了。雖然說兩人各懷鬼胎地打著調查情況的主意,但徐風也沒覺得必須要看石華的臉,既然死者的臉上蒙著白布,那么明顯是不想讓別人看到死者的容貌。這點他本來沒覺得有什么特別,游學亮這么一說,他才開始懷疑:莫非石華的死狀能看出點什么來?要不也沒必要蒙得這么嚴實。

游學亮的要求遭到了拒絕,徐風和游學亮一起說了不少好話,對方始終堅決搖頭。最后那女孩被他們逼得嚎啕大哭起來,嚇得他們落荒而逃。

“你為什么非要看他的臉?”離開殯儀館,徐風問游學亮。
“沒有啊。”游學亮眼神發虛地道。
徐風看出游學亮不會再說什么,也懶得再問。他把車鑰匙扔給游學亮,讓他自己開車回去。
“你干什么去?”游學亮問。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徐風沒好氣地道。游學亮尷尬地搔了搔頭,把車子倒出去,沿著馬路開走了。等他的車沒了蹤影,徐華又返身回到了殯儀館。石華的女朋友已經停止了哭泣,正坐在靈前喝水,一看到徐風,她立即站起身,眉毛豎了起來。
“你又來干什么?”她警惕地問。
“我想看看石華。”徐風說,“我們是多年的好朋友,最后一面,我希望能再看看他。”他說得很誠懇,心里卻在暗暗罵自己不厚道。
女孩堅決地搖了搖頭:“不行!”
“為什么?”徐風緊追著問。

女孩看著他,神情很是惱怒,看樣子又打算大哭起來。徐風早有準備,拋出了另一個名字:“你聽說過姜春這個人么?”
女孩渾身一震,止住哭意,凝視著徐風:“你怎么知道姜春?”
“姜春和石華一樣,也是這么死的。”徐風說。他這話純粹是憑猜測亂說的,但看女孩的神情,顯然沒猜錯,女孩又是一震,對立的情緒消減了不少,聲音也和緩了許多:“你怎么知道?”

“石華跟你說過我們上次去旅游的事嗎?”徐風說,“那次我也在。”
“啊?”女孩徹底相信了,她上下打量著徐風:“你沒事吧?”

“沒事。”徐風搖搖頭,“最近就是瘦得厲害,身體上老是長些怪東西,聽說石華也長,所以想問問看怎么回事。”他把馮惠身上發生的事情搬到自己身上了。女孩聽他這么一說,心理防線完全崩潰,終于徹底招供了。

“你來看。”她把徐風引到石華的棺材前,按了按按鈕,棺蓋升起來,她俯身下去,伸出手時又朝四周打量一番,看看沒人,這才把石華臉上的白布揭開了。徐風湊過頭去看了看,石華臉色慘白地躺在棺材里,雙目緊閉,典型的死人臉。徐風看了半天,沒看出和其他死人有什么不同。他疑惑地望了望女孩,女孩說:“看他的嘴和鼻子。”

這么一提醒,徐風才注意到,石華的嘴和鼻子看起來的確有點怪,但又說不上怪在什么地方。嘴是嘴的形狀,鼻子是鼻子的形狀,從哪個方向看都和普通人的口鼻沒什么區別,但就是覺得怪。
“怪。”徐風說,“看起來很怪。”
“他就是這么死的。”女孩說。

徐風吃了一驚,迅速轉頭望著女孩:“怎么死的?”
女孩指了指石華的鼻子和嘴;“你用這樣的口鼻能吸到空氣嗎?”
啊?
這話撬動了一直堵在徐風心中的疑惑,他終于明白石華的嘴和鼻子怪在什么地方了。

嘴還是嘴,鼻子還是鼻子,兩者的外觀沒有發生變化,然而,上唇和下唇緊密地合在一起,連縫隙也沒有,仿佛天生就是一個整體。鼻子從正面看不出特別,但從死者的鼻子下端朝上望,就能看到鼻孔不見了。換言之,石華沒有鼻孔,原本應當是鼻孔的地方是堵得嚴嚴實實的肉色。徐風換了幾個角度發現這兩點之后,這才明白女孩的話是什么意思。的確,誰也沒法用這樣的口鼻呼吸。照這情況來看,石華是活活窒息而死的。然而,他的嘴唇和鼻子為什么會忽然長得攏到一塊了呢?

“這是怎么長的?”徐風問。
女孩連連搖頭:“不知道,發病之前還好好的,我跟他在家里看電視,邊看邊說話,忽然他就不說話了,捂著喉嚨,兩手伸得筆直,喉嚨里‘嗯嗯‘地直叫。我問他怎么了,他一個勁地指著嘴和鼻子,臉色一下子就通紅,我還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問了兩句,他臉色就慢慢變了,眼睛翻白,很快就死了。120的醫生趕來,一看就說是窒息,準備做人工呼吸的時候,才發現他的嘴和鼻子都長攏了。”

聽她這么說,徐風覺得自己似乎也呼吸困難起來,他張開嘴呼吸了幾口,仍舊很憋悶。他朝女孩擺了擺手,離開棺材,休息了一會,這才恢復了正常呼吸。女孩把白布重新蒙上,蓋好棺材,走過來問:“你沒事吧?當時看到他這樣子的人,都覺得自己的鼻子好像也堵住了似的,喘不過氣來。”

“沒事。”徐風說,“他怎么會變成這樣?”
“不知道。”女孩說,“上次旅游回來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定,總是好像有話要說,每次要說的時候又突然不說了。人就瘦得厲害,一個星期瘦了幾十斤,皮膚卻沒松弛,反而繃得緊。最怪的是,皮膚地下總是不停地冒出一些腫瘤樣的東西,不停地長,好像要把皮膚撐破似的,但過會又自己消了。”

“對對,正是這樣。”徐風想到馮惠,連連點頭,“他沒去醫院檢查?”

“沒。我勸他去檢查,他說這不是病。那段時間還一直躲著我,還說什么是不想害了我,又說他們那次旅游很怪,我問怎么怪,他又不肯說。后來家里來了兩個女孩,他跟她們聊天的時候,特意把我支開了。聊完了后,他整個人好像都放松了,那種怪病也再沒發過。不過他也只輕松了小半天,后來又變得害怕起來,不停地打電話,還跟我說如果他突然死了讓我不要傷心,我問他發生了什么事,他不肯說,只是說自己的生死現在捏在別人手上了。我又打電話給馮惠……”女孩說到這里,徐風驀然大喊一聲:“馮惠?”

“對!”女孩被嚇了一跳,“就是馮惠,還有一個叫杜宇嵐的女孩,她們兩來過之后,石華身上就不再冒疙瘩了,但沒過一個星期,他就死了。”女孩說到這里,又趕緊加了一句:“哦,對了,說起來也怪,馮惠他們來之前,石華一直念叨著,說自己不能害姜春。那兩個女孩來過之后,他就趕緊給姜春家打電話,那邊說姜春剛死了,他就失魂落魄,說姜春是自己害死的,還說自己肯定逃不過去,也會死。你說你也是這樣?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風苦笑著朝她擺了擺手:“等我查明白了告訴你。”說完便趕緊離開了。他覺得腦子一團稀爛,所有的事情都混到了一起。顧不上多想,他掏出記事本,找到姜春的住址,趕了過去。

在姜春家樓下,他看到一輛白色桑塔納的尾巴從路口拐彎過去了,他覺得眼熟,再一想那車牌號碼,回過神來:這不是自己和游學亮開來的那輛車嗎?這么說游學亮也來過姜春家里,他來干什么?

徐風一肚子問題,上樓找到姜春的家人。姜春的家人還沉浸在悲痛中,聽徐風說自己是姜春的朋友,好一頓痛哭,雙方哀悼了半天死者,徐風才問出自己想問的問題。對方的回答出乎意料,姜春出事前并沒有像石華和馮惠一樣消瘦,身體也沒有冒出腫瘤樣的東西,但就是神情不太對,總是說自己可能會死。沒多久就真的死了,死狀和石華一樣,口鼻封閉窒息而死。

從姜春家出來,徐風沿著人行道慢慢走著,把所有的事情都梳理了一遍。
照已經發生的事情來看,馮惠、杜宇嵐、姜春和石華四個人,在那次旅游單獨行動的時候,遇到了某件事,這件事首先影響了姜春,接著影響了石華,再接下來是馮惠和杜宇嵐,最后是游學亮。讓他不明白的是,石華和馮惠他們見面后,姜春就死了;馮惠和游學亮見面后,石華就死了。這其中必然有什么聯系,但徐風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這是種什么聯系。

4

接下來的幾天,徐風一直留意著杜宇嵐和游學亮。杜宇嵐和平常一樣,沒什么特別的,體重似乎也在慢慢恢復。倒是游學亮,短短幾天時間,便迅速消瘦下去,和馮惠一樣,他的皮膚變得緊繃發亮,整個身體都被衣服裹得嚴嚴實實,在某些時候,徐風能看到他緊裹的衣服底下猛然冒出的凸起。
“你最近怎么了?”徐風問他。

每當他這么問,游學亮總是悚然一驚,一雙眼睛泛著反常的光亮,盯著徐風望上幾秒鐘,似乎有些話已經到了嘴邊,卻總在最后關頭咽了下去。
“我不能說,不能說,”游學亮冷汗淋漓,“我是真的喜歡馮惠,我不能害她……”似乎是怕自己會說出真相來,他緊緊捂住自己的嘴,跑了出去,身后留下了濃重的泔水味。

一個星期以后,游學亮已經瘦得不成人形。公司里的人都覺察到了他的異樣,但最終導致他辭職的,卻是在一次公司會議上。全公司的員工會議是每周末例行的內容,游學亮負責的銷售部門,照例是由他來作工作總結。游學亮拿著早就寫好的總結報告,全神貫注地念著,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這周公司的銷售業績不錯,正在大家聽得認真的時候,游學亮忽然停了下來。

他的臉色驟然間變得慘白,眼睛朝上翻去,似乎是想望到自己的額頭。
于此同時,他的整個頭部,猛然膨脹起來,就像是一個氣球,忽然被沖入了大量氣體,他的頭部,在幾秒鐘之內,脹到了原來的兩倍大小,臉上的五官因此發生了嚴重的變形。所有的人都被這一幕嚇壞了,大家紛紛起來,遠遠地離開游學亮。
“我怎么了?”游學亮腫脹變形的嘴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你的腦袋,”在一片可怕的沉默中,徐風顫抖著道,“你的腦袋好像要爆炸了。”
“不!”游學亮發出一聲慘叫,踉蹌著沖到會議室的落地鏡前,看到自己的形象之后,他發出了更加可怕的叫聲:“我說!我全都說!”說完這話之后,更加不可思義的事情發生了:他腫脹得透明的腦袋,在幾秒鐘內又迅速癟了下去,很快恢復了原狀。
人們目瞪口呆地注視著這一切。
半天,徐風小聲問:“游學亮,你沒什么不舒服吧?”
游學亮苦笑一下,搖了搖頭:“你能聽我說嗎?”
“說什么?”徐風問。

“你想知道的一切。”游學亮說。
他們兩人的對話讓其他人迷惑不解,有人提出他們也想聽聽是怎么回事,但游學亮堅持只能告訴一個人,不是徐風也行,但只能告訴一個人,多了就不行。在這種情況下,其他人只好放棄了。游學亮朝徐風做了個手勢,自己先走出了會議室。徐風和其他人打了聲招呼,并承諾一定把聽到的話告訴他們,這才跟著游學亮走了出去。
游學亮把徐風帶到自己的辦公室,將門反鎖好,讓徐風坐下來,盯著他看,一言不發。
“說吧。”徐風催促道。

游學亮還是沒說話,他目光嚴肅地盯著徐風,神色猶豫。游學亮以前是個快活的胖子,最近這么一頓瘦,仿佛換了個人,不僅外形大改,連性情也變了許多。徐風以前從來沒見過他這么嚴肅的表情,覺得有點緊張。
“快說啊。”他又催了一句。
“是你要我說的。”游學亮說。
“嗯,說吧。”徐風說。

“是你要我說的,”游學亮又重復了一遍,“也是我要馮惠說的,事情都是這樣,但馮惠也可以不告訴我,我也可以不告訴你。”
“嗯。”徐風覺得他在說廢話,但為了避免冷場,還是答應了一聲。
“我是真的很喜歡馮惠,我不想害她。你是我朋友,我也沒想害你。”游學亮說完,便正式開始了講述,“這事是從上次我們旅游開始的……”

5

上次旅游的時候,在中途的一個景點經過時,趁大部隊都在休息,杜宇嵐和馮惠、姜春、石華他們幾個人溜了出來,沿街尋找著當地的小吃。一路走一路吃,不知不覺溜到了一條偏僻的小巷,巷子兩邊夾著破敗的墻壁,中央只有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路,路上還堆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

姜春朝里面掃了一眼,就說這是個死巷,正要走開時,杜宇嵐眼尖,一眼看到小巷的盡頭擺著一個攤位。這事讓大家都覺得很好奇:在這樣一條走不通的偏僻小巷里擺攤,能被人惠顧的機會接近于零。是誰這么沒有經營頭腦?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想去看看,幾個人嘻嘻哈哈地走進巷子,邁過巷子里堆著的雜物,走到那攤位前。

那攤位也奇怪,就在小巷的盡頭,背靠著墻壁。攤位不大,一個穿藍衣服的藍人坐在一張椅子上,前邊放著張桌子,桌子上一塊白色的紙牌,上頭寫著幾個毛筆字:“秘密出售”。幾個人圍在桌前看了半天,始終沒看出來這里秘密出售的是什么。藍衣人低垂著頭,任他們指指點點,始終一言不發。

“這里賣什么的?”姜春問。
“秘密。”藍衣人說。
“這也保密?”幾個人哈哈大笑起來,“你不說你賣的是什么,怎么會有人來買?”他們認定這人神經有毛病,說完之后便準備轉身離開。藍衣人盯著他們看了一會,慢慢微笑起來。這微笑緩慢展開,讓人看得心頭很不舒服。藍衣人微笑的同時,慢慢地站了起來。

“我賣的就是秘密。”藍衣人小聲說。
這話又引來一陣大笑,姜春笑著問:“什么秘密?多少錢一個?”
“我只有一個秘密,”藍衣人保持著令人不舒服的微笑道,“一塊錢一個。買了才知道是什么秘密。”
“你不說是什么秘密,我們怎么會買?”姜春笑道。
“說得出來的,就不是秘密了。”藍衣人笑道。

其他人看著他們對答,覺得有趣。石華和馮惠慫恿姜春掏一塊錢把這秘密買下來,看這人到底搞什么鬼。
“就當是打發叫花子。”馮惠低聲在姜春耳邊道。
“好,我買了。”姜春掏出一枚一元的硬幣,啪地一聲押在桌上。藍衣人把硬幣拿過來,小心地收進口袋“好,我買了。”姜春掏出一枚一元的硬幣,啪地一聲押在桌上。藍衣人把硬幣拿過來,小心地收進口袋,朝姜春招了招手,兩人走開幾步遠,藍衣人對著姜春的耳朵咕噥了幾句,姜春笑著點頭,沖著石華他們幾個擠眉弄眼。

說完這話,藍衣人便收拾攤子準備走人,臨走前回頭囑咐了一句:“你要記住我說的話。”
“知道,放心吧!”姜春朝他揮了揮手。藍衣人神色猶豫地看了看他,嘆了口氣,扛著他的椅子慢慢朝小巷外走去。姜春他們幾個沒急著走,其他幾個人圍著姜春,讓他說出那藍衣人到底說了些什么。姜春哈哈大笑,正要說的時候,又停下來了:“不行,我不告訴女孩子。”他這么說的時候,其實并不是故意保密,只是逗逗那兩個女孩,那兩個女孩也知道這點,所以也沒追問,笑吟吟地等著他自己說。姜春說這事要先告訴男同胞,萬一有危險,也是男人來承受。

這話說得大家又是一陣大笑。姜春完全沒相信那藍衣人的話,他把石華拉到一邊,兩人嘀咕了幾句。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那藍衣人還沒有走出巷子,他們的話剛說完,那藍衣人忽然扔掉了扛在肩膀上的椅子,一只手在空中揮舞著,另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咽喉。這種變化讓幾個人吃了一驚,跑過去看時,藍衣人咽喉內發出啊啊的叫聲,嘴唇卻一動也不動,臉上漲得通紅。
“你是不是病了?”馮惠彎腰問。

藍衣人搖了搖頭,一把將馮惠推開,伸出食指,直指著姜春,目光凌厲地望著他。姜春和石華兩人面對著目光,臉色忽然變得煞白,連連后退。杜宇嵐打電話叫了救護車,然而,沒等到救護車趕來,藍衣人就已經斷氣了,臨死前他一直死死地盯著姜春,眼里流露出來的怨毒目光,讓在場所有的人都不寒而栗。

救護車趕來后,發現藍衣人的口鼻已經完全長攏,沒法做人工呼吸。藍衣人就是這么活活窒息而死的。
回大部隊的路上,幾個人都覺得心神不安,馮惠和杜宇嵐幾次向姜春他們打聽藍衣人到底說了些什么,那兩個人卻死活也不肯說。

“他到底說了些什么?”聽到這里,徐風忍不住追問。
“后來,石華把這事告訴了杜宇嵐和馮惠,姜春就死了;馮惠把這事告訴了我,石華就死了;現在我告訴了你,估計馮惠也活不成了。”游學亮說,他眼神陰郁地看了一眼徐風,似乎在等他阻止自己說出最后那幾個字。但徐風的目光充滿強烈的好奇,他滿懷期待地望著游學亮。游學亮的眼神更加陰郁了:“那天,藍衣人在姜春耳邊說的話是——‘你如果把這句話說出去,我就會死。’”

“什么?”徐風愣住了,“就這么一句話?”
游學亮點了點頭:“就是這一句,這句話就是秘密。”

徐風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你如果把這句話說出去,我就會死——這句話本身就是秘密,同時又是一個詛咒,姜春把這話說出去了,藍衣人就死了,石華把這話說出去了,姜春就死了…….徐風總算明白了這其中的奧妙,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這么說,現在馮惠已經死了?”

游學亮緩緩點了點頭:“應該是這樣。”他略微頓了頓,又道:“現在,我的命就捏在你手里了。”
徐風目瞪口呆。
照這么看來,現在的情況是,如果自己把這秘密說出去,游學亮就會死,而同時自己的命也就捏在別人手里了。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要說出來?”徐風問。
游學亮苦笑一聲:“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6

馮惠果然死了,死狀和石華一模一樣,同樣是窒息而死。游學亮悲痛欲絕,卻又無可奈何。

徐風這幾天總覺得自己心里似乎憋著什么東西,渾身脹得難受,那個秘密折磨得他坐立不安,似乎不找個人說出來就難受。傾訴的愿望在全身游走,他常常能感覺到自己身上不斷地膨脹起一團東西,從鏡子里,他看到自己緊繃的皮膚和瘦削的容顏,而那個秘密不斷從皮膚下膨脹出來,似乎隨時都會破體而出。

他現在總算知道為什么每個人都要把這個秘密說出來了,這種膨脹的滋味實在難受。一個人的身體是不可能承載這樣的秘密的。好幾次,他都準備對人張口,話到嘴邊又咽下來——這關系到游學亮的生死,同時也是把自己的命交出去,這種事情不能不慎重。

然而,秘密憋在心里,即使全身緊繃著,這秘密也仍舊不時想要沖出體外——多么難受,幾乎比死還要難受。這秘密在他心中發酵醞釀著,他的身體散發出泔水的味道。

游學亮常常驚恐地看著他,目光中充滿擔憂。對死亡的恐懼清楚地寫在游學亮臉上,徐風咬牙望著他,兩人常常相對苦笑。
我還能堅持多久?
你還能活多久?
這世界上誰能抵擋秘密的折磨?

在最難受的時候,徐風身上同時冒起了7、8個凸起。他無意識地狂奔著,在這個漆黑的夜晚,他帶著再也無法掩藏的秘密,一路狂奔,想要隨便找個什么人說出去。然而,不湊巧的是,時間已經太晚了,這條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他跑了不知多久,才在一條墻壁的根下,見到了一個乞丐。他瘋狂地撲過去想要訴說,卻被乞丐的形狀嚇得后退了好幾步。
那乞丐瘦得如同骷髏,皮膚緊繃在身體之上。他全身到處都是碗口大的破洞,破洞內裸露著鮮紅的血肉。

徐風看著他的時候,他的胸口正迅速膨脹起一團,那一團血肉膨脹起來,無限膨脹之后,忽然“砰”的一聲,繃得透明的皮膚爆裂開來,一股令人窒息的泔水味填充在空氣里,乞丐身上又多了一個血肉模糊的洞。乞丐無聲地吶喊著,臉部因為痛苦而扭曲,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雙手在空中揮舞,手臂盡頭的雙掌早已不見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手臂揮舞著。徐風驚恐地望著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蠕動的凸起——難道自己將來也會變成這樣嗎?

“你看到他了?”杜宇嵐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徐風驀然回首,杜宇嵐正黯然地望著他。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跑到了杜宇嵐的家門口。他心頭猛然涌起一個憋了很久的疑問:杜宇嵐也聽到了那個秘密,為什么她一點事也沒有?
不等他回答,杜宇嵐已經先開口了:“游學亮把那個秘密告訴你了吧?我早就看出來了。”她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我當初也是你這樣,渾身脹得難受,不說出來仿佛就會死。但是我不想害石華,也不想把自己的命交給別人。所以我找到了這個人,”她指了指乞丐,“他不會說話,也不認字,連手掌都沒有,也就不能比劃,我把那個秘密告訴了他,這就是最保險的,他肯定不會說出去,對嗎?”

徐風打了個寒顫。
他望著那個被秘密折磨得痛苦哀號的乞丐——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可怕的折磨嗎?
他望了望杜宇嵐,又看了看自己,又轉身狂奔起來。
他要找一個人,隨便什么人。
今夜,必然有人在街頭游走。這世上的人,有幾個人能抵抗誘惑,不去打聽別人的秘密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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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生動地去描繪人類是八卦的生物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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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ary bt n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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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奈未睇過咁正ge鬼故la~~so 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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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故事不錯=ˇ=

真的超深動的描繪了,人類愛聽八卦的特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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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n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