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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對面的404宿舍[長篇]

古鄴縣土治鎮,是河南省北部山區的一個小鎮,小鎮上工業相對來說還是比較發達的,當地造水泥煉鋼的廠家很多,給為數不多的居民帶來了相對富裕的生活。但也有副作用,就是大量的空氣污染,塵土絲絲滲透在空氣中漂浮,小鎮的天空整天都是灰蒙蒙的,幾乎看不到一絲陽光。當地民風彪悍,治安相當差,白天各家各戶都是大門緊閉,街道上靜悄悄的,偶爾有一兩聲狗吠和一兩群打架斗毆的人呼嘯而過,才讓人意識到小鎮上生命的存在。

古鄴縣第四職業高中就位于這個鎮上,以低劣的教學質量和錄取差生而聞名古鄴縣,被該縣的學生戲稱為“差生樂園”。

很不幸,我被古鄴縣第四職業高中美術班錄取。

學校為丁字形布局,進大門是一個長長的柏油路,直通教學主樓,兩邊是一排排破舊的平房,是教師的家屬宿舍和兩個小賣部。時常會有幾縷嗆人炊煙從空氣中彌漫開來,伴著幾聲老人咳嗽聲和小孩子的啼哭聲,讓人恍然若隔世,仿佛到了70年代的鄉下。只有走到柏油路的盡頭,挺拔的教學樓才把人拉回到現實中。

我們的宿舍就是最后一組的平房院內。院內為兩排對門的平房組成,每個平房都很大,容下八九張雙人床沒有問題。院中最里面是一個小房間,只能容下兩張雙人床,也就是說只能住下四個人。條件很差,窗戶很舊,玻璃也被畢業學生離校時砸破了好幾塊,一刮風哐當哐當響。我們班上男生多,分到兩個宿舍,其他的男生住到了隔壁的大房間里,我和班上另外三個同學就住到了這個小間里。

這個小房間的編號為403宿舍。

對面上鎖的小房間編號是404宿舍。
年少氣盛,加上都是一些男生,而且基本上都是一些各地中學的搗蛋鬼,我們四個人不到半天就相互熟悉了。

我下鋪的大個子叫秦小超,一米八零的個子,黑臉膛,看上去很是威猛。他是個留級生,聽說上高二時大病了一場,回家休學一年,今年回來干脆從高一開始重新上起。他畫素描很不錯,又大我們兩歲,被我們稱為“老大”。

對面上下鋪的分別叫陸渙和歐陽小可。

陸渙面色白凈,說話聲音細聲細氣,標準的文文弱弱的一個書生,我們總說他可以去客串京劇花旦;歐陽小可和我是同鄉,小鼻子小眼睛,反映靈敏,總是有很多怪想法,十足的一個古靈精怪。

新學期開始了,一切都很平常,早操,上課,下課,吃飯,畫素描,畫水粉,談論女生,睡覺。半年很快就過去,馬上到年末。

學校放寒假了,其他同學基本上都回去了,喧鬧的校園一下寂靜下來。

我們四個人中只有”老大”秦小超回家過年了,我,陸渙,歐陽小可都約定不回老家了,平常沒有時間玩,寒假準備去附近的山上看看。來到一個新地方求學,大家都是興奮的。

第一天我們選擇的是附近的十龍山,天雖然比較冷,但擋不住我們的游興,我們站在山頂嶙峋的怪石上大呼小叫,足足玩了一整天,一直到天黑才回到學校。

冬日深夜,寒氣逼人,校園象死一般的沉寂,放眼望去,路邊的熟悉梧桐樹以千奇百怪的姿勢靜靜的伸展著,仿佛在黑暗中獰笑。只有凄厲的寒風掠過樹梢,發出肆虐的尖叫。

我們已經在宿舍里鉆進被窩里了,我和陸渙在燭光下興奮的談論今天的上山的趣事(注:在假期學校宿舍是不送電的)。燭光把我們影子投到墻上,忽大忽小的閃動,象一個精靈在詭異的跳動著。

我一轉眼,看到歐陽小可正在被窩里呆呆的望著屋頂。我打趣道:“干嗎呢?想哪個女孩,開學哥們給你介紹一下。”歐陽小可慢慢的把目光從屋頂移開,直直的看了我半天,突然說:“你們注意過對面的404嗎?”“當然注意了,怎么了?里面不就是一些破床嗎,入學那天我就從窗戶往里面偷看過。”我不經意的說。

歐陽小可面色慘白,眼里閃過一絲驚懼,“今天晚上我,我從門口過的時候,好像門開了一些,感覺里面有人在看…看著我”,我哈哈大笑:“我看你是恐怖片看多了吧,自己嚇唬自己,我想里面有個……女鬼!!”我忽地加大聲音,把臉伸到歐陽小可面前。陸渙也忍不住笑了:“噢,親愛的女鬼,漂亮的女鬼,來吧,找我吧,我愿以身相許,慰藉你那孤寂的心靈!哈哈”。歐陽小可卻沒有反應,還是面色慘白,呆呆的看著我。見他直勾勾的看著我,我的心里也開始毛了,連忙說;“別想了,趕緊睡吧,明天早點起來去附近的水庫溜冰去。”

睡到半夜,我被一泡尿憋醒了,但廁所還在院子的最外面,懶得去。本想撐到天明,后來實在忍不住了,穿上秋褲凍得哆哆嗦嗦的跑到門外空地上解決。閉著眼,撒完了,一陣寒風吹來,凍得我打了一個寒戰,我把眼睛勉強睜開一個小縫,準備馬上回宿舍。就在無意中目光從對面404掃過時,突然發現404的鎖不見了,門是虛掩的,開了個縫!我一下清醒了,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懼從脊椎骨向上蔓延開來,直沖我的頭頂,滲透到全身的每個毛細血管,而且,我感覺門縫里還有一雙眼睛在冷冷的、惡狠狠的注視著我——一個哆哆嗦嗦撒尿的家伙。第六感真實的告訴我,這不是錯覺。一種更加寒冷的感覺籠罩了我的全身,渾身象置于冰窖中,那是一種瀕臨死亡的感覺,甚至空氣中還彌漫一種腐爛的味道。我頭皮一陣發麻,下巴也僵在那里,喊不出聲也移不動步。這是夢嗎?我希望是。但是這種感覺如此的清醒,讓我揮之不去。

好半天,我才逃也似的回宿舍里。把頭鉆進被窩里瑟瑟發抖,一閉上眼睛就是那個漆黑的門縫和門后那雙冷冷的眼睛。我怎么了?我告誡自己:肯定是假的,這是一種心理暗示,因為歐陽小可的話在前,我才會有這種錯覺,趕緊睡吧,睡吧。

夜里我做了個夢,夢見在灰蒙蒙的世界,分不清什么是天什么是地,幾個披頭散發的人背對著我,一語不發。我想讓他們轉過來,卻又不敢,害怕他們轉過來是一張猙獰的臉,或者還是頭發。我想拼命的跑,卻始終好像在原地。
早晨醒來時,我大汗淋漓。

冬日的暖陽已經柔柔的從窗戶照進來,順著我被子爬到我的身上,軟軟的溫暖籠罩著我,我坐起來,點燃一根煙,裊裊的煙在溫暖陽光中裹著灰塵旋轉著快樂的上升,陸渙在戴著耳機聽歌,頭隨著節奏拼命的晃動,嘴里還烏拉烏拉的唱著、陶醉著。看著眼前的和諧一切,我啞然失笑,昨晚太膽小了,也許是眼花了吧,呵呵。

早上出去吃飯鎖門時,我特意看了一眼對面的404,門是鎖著的,一把銹跡斑斑鎖掛在上面。我釋然。但當我轉身向外走時,似乎又聽見了“吱呀”聲,似乎有一扇門慢慢被推開了。一種冰冷的感覺又籠罩了我的全身。我渾身發軟,沒有向后望一眼的勇氣,慌忙的跑了出去。

一天的游玩總是歡樂的,壓抑被沖淡了很多,但當我們游玩回來時經過404時,一縷恐懼立刻又如細線一樣,密密麻麻的,毫無頭緒,把我纏的嚴嚴實實,透不過氣來。

男生聊天,從女生開始,到女生結束。

這次也不例外,一直聊到深夜。陸渙開始抱怨了:“下午只顧玩了,晚飯沒有吃飽,我要去買康師傅了,你們誰要?我負責給你們捎來,不過每人加一元錢的辛苦費,嘻嘻。”我和歐陽小可在痛斥他這種卑鄙的、趁火打劫的行為后,無可奈何的把錢給了他。他拿錢就笑嘻嘻的出去。

半晌,歐陽小可面目凝重的說:“其實不是我膽小,昨天晚上我真的見404的門……”我猛地打了個寒噤,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往下說了。然后凝視了他半晌,說:“昨晚我也看見404的門開了。”歐陽小可一聽,面若死灰,跌坐在床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難道是誰的惡作劇吧?”歐陽小可小心翼翼的說。“不可能,院里只剩下咱們三個了,院門也鎖了,再說大冬天天寒地凍的,誰這么受罪只為做惡作劇呢!莫非真的有……”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戛然而止。

屋里頓時靜下來,死寂。那種寒冷壓抑的氣氛似乎又回來了,包圍了我們,壓迫的我們喘不過氣來。燭光呼呼的往上竄著,時不時啪啪的爆出一點點火花,把掛在梁上的衣服在白墻上投下了長長的影子,晃動著,象隨時都會撲下來的惡魔。

一縷細細的恐懼纏繞著慢慢爬上了心頭。

為了避免睡到半夜出去上廁所再碰到那件壓抑的事情,我對說歐陽小可說:“咱們一塊去廁所吧”,歐陽小可會心的慌忙點了點頭,估計他也正有這個想法。兩個大男人要結伴上廁所,這傳出去還不讓同學笑掉大牙?整個學期估計班級都有話題議論了。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已經顧不得那么多了。

從廁所回來,我們往宿舍走。快到宿舍時,看見一個黑影提著一些東西在404門口,仿佛正要推門進去。我一驚,止住了腳步,仔細一認,正是陸渙,我大喊:“陸渙!”他似乎渾身一抖,抬頭看了看404的門,又轉頭看了看我們宿舍,猶豫了一下,轉身往我們宿舍走去,掏出鑰匙開了門,我和歐陽小可隨后進到宿舍,看他正在床上坐著,一臉的驚疑不定,幾盒康師傅散落在桌上。我小心翼翼的問陸渙:“剛才,你,你想去404干什么?”陸渙喘了一口粗氣:“我買方便面回來,就直奔宿舍,我看宿舍開了一個門縫,里面卻黑糊糊的,我還想你們真不夠意思,不等我回來就睡了。我剛要推門進去,好象有人喊了我一聲,我一驚,才發現是在,在404的門前站著。太邪了,住這么長時間還能看錯宿舍門。”

我聽了后,和歐陽小可對望了一眼,渾身冰涼,本來想開個玩笑調和一下氣氛,卻發現自己嘴唇哆嗦著什么也說不出來。難道404真的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嗎?事情已經不能用巧合來解釋了。這一夜,我們都是在沉默失眠中過去的,輾轉反側,只有外面的風偶爾嗚嗚的吹過,象一個幽怨的女人在向我們哭訴。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了幾天。白天依然出去玩,但明顯情緒很低落。而且晚上變成三個大男人結伴上廁所了,經過404時,誰都不敢望上一眼。睡到半夜尿憋醒都是就地找個瓶子解決,哆哆嗦嗦的尿到了瓶子外面。原諒我們吧,高中生,嚴格意義上說還是個孩子。

就在我們討論是不是該回家的時候,陸渙脖子一擰,把手中的煙頭狠狠的扔到了地上,狠狠的踩了幾下:“媽的,朗朗乾坤,我還不信邪了!老子就是要死抗到底!”看到平時文縐縐的他激動的樣子,我的血仿佛也呼的一聲沖上了頭頂,勇氣仿佛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我把目光轉向歐陽小可,他也堅定的點了點頭,然后又擠擠眼說:“我還是童子身,邪氣肯定是侵害不到我的,你們嘛……我就不敢保證了。”陸渙作出一臉痛苦狀:“那我肯定性命不保了……哈哈!”我們相視而笑,快樂的氣氛又回到了我們中間。
魔由心生,一點也不錯。當你驅除心中恐懼的魔魘,勇敢面對陽光時,你會發現自己真正成熟起來了。

這樣過了大約一周,每次經過404門口時,雖然心中還是有那么一點悸動,但有堅強勇敢的心態來面對,那種悸動也是如微風吹過水面,激起一層小小的漣漪,轉瞬即逝。

生活很平靜,直到周日那天晚上。

周日那天晚上,陸渙的女朋友李靈靈來看他了,李靈靈身材嬌小,彎眉毛,眼睛不大卻很清澈,幾個小雀斑點綴在面頰上顯得很調皮,頗有些南方女孩的靈氣,性格大方,豪放熱情,不拘小節,甚至還能喝上幾口白酒。她在古鄴縣師范中專上學,寒假了,她趁機會在學校幼師班實習。師范學校管理嚴格,平時學校封閉式管理,只有周六日才有機會和陸渙牛郎織女般相會一番。

李靈靈來了我們都很高興,陸渙尤甚,高興的嘴差點咧到后腦勺上。

為了表示歡迎,我們在外面買了點炒菜,從小賣部提了瓶二鍋頭,聚到一塊邊神侃邊喝酒,從下午一直喝到夕陽西下,喝得個個面紅耳赤,舌頭都直了。我和歐陽小可稱呼李靈靈也由“李靈靈同學”變成了“大嫂”“陸渙掌柜的”,李靈靈也不拘束也不惱怒,只是看著我們嘻嘻的笑。酒興正酣間,我無意間看了一下窗戶外,夜幕降臨,已是華燈初上了。天已經很晚了,我抬頭看了看陸渙和李靈靈,他們正含情脈脈的對視,眼中的電波殺傷著對方,做干柴烈火狀。仿佛我們兩人早已不存在于這個房間。

天這么晚了,肯定沒有公交車了,今天李靈靈看來晚上回不去了——或許她根本就沒有打算回去。

我暗笑一下,和歐陽小可使了個眼色,一塊出了宿舍。

歐陽小可問:“去哪里?”我擠了擠眼:“老規矩,去鎮上看通宵錄像”。“那個錄像廳的片子我都能背下來了”陸渙抱怨道“今天又得窩在錄像廳睡覺了,不過,嘿嘿,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什么救人一命?”我疑惑的說。歐陽小可一臉壞笑,:“小侄子的命啊,說不定明年就有人叫咱們叔叔了,嘿嘿。。”我聽了差點暈倒,一拳打過去:“你小子學習成績不怎么樣,這方面倒挺早熟的啊!”他笑得嘎嘎的跑開了。

我們嘻鬧著去鎮上錄像廳度過了一個乏味的夜晚,陸渙和李靈靈卻在宿舍度過了一個驚心動魄的晚上……

我們出去后很久,李靈靈才發現宿舍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她轉頭問陸渙:“他們兩個呢?”“他們吶,不知道,估計有急事出去了吧,晚上不會回來了。”李靈靈說:“你把人家支出去吧?”陸渙驚呼:“天地良心,我可不干這種事,再說,我能支走這兩個小子嗎?不騙你,不然你摸摸我的心跳是否加快?”

李靈靈站起來笑著來摸陸渙的心跳。

陸渙拉過女友的手,輕輕的放在自己的胸脯上,一臉壞笑:“怎么樣?聽見我對你的深情的呼喚了吧?”李靈靈臉一紅,甩開陸渙的手,轉過頭羞紅了臉,半天才說:“誰希罕你的深情……”聲音到最后已若蚊鳴,幾不可聞。

陸渙哈哈大笑:“我一向大方的姑娘也會有羞澀的時候,想不到啊,想不到!”李靈靈轉過頭來辯解:“什么嘛,我……”話沒說完,陸渙的嘴唇已經貼了上來,滾燙的嘴唇已經交織在一起,如一朵綻放爭艷的紅玫瑰。李靈靈心頭一熱,不由的開始熱烈回應,身子也軟綿綿的貼了上去,陸渙緊緊的攬住了女友的纖細的腰肢,在她微微的嬌喘中給予她最熱烈愛意的表達。

此刻,時間仿佛凝固了,一切聲音都靜止了,天地萬物也不復存在了,天高云淡,月朗星疏。有的只是意亂情迷的喘息聲在相互交匯,兩顆滾燙的心在自由的翱翔。窗外的星星也不再眨眼睛,羞澀的躲到了云層的紗曼后面偷偷的看著。

好久。

熱戀中的人呵!

激情的熱吻中,李靈靈忽然驚醒,整理了一下衣衫說:“天很晚了,我得回去了”。陸渙抓過來呼機一看時間(注:當時不像現在手機普及,呼機已經是很不錯了)說:“現在都九點半了,早沒有公交車了。你愿意走就走吧,路上如果遇上了流氓、惡魔、白衣服白眼球、紅舌頭半尺長的長發女人什么的,本公子可概不負責”。李靈靈驚叫一聲,漲紅了臉,閉著眼睛攥緊粉拳對著陸渙又捶又打,陸渙一邊喊痛躲避著,一邊暗笑。

打累了,李靈靈坐在床上喘著粗氣,回去是沒有希望了,即使能回去,男友那幾句話也嚇得不敢回去了。

陸渙輕輕的坐到了她的身邊,輕輕撫摸著女友的長發,癡癡的看著她,默不做聲。李靈靈也把頭靜靜的靠在陸渙的肩上,兩個人默默的感受著對方深深的愛。

但是他們都沒有注意,一陣陰冷的寒風,夾著些許枯黃的殘枝敗葉,簌簌的撲來,輕輕打到玻璃上,發出刺刺的聲音,就像一個惡魔,獰笑著張牙舞爪拼命想抓破玻璃沖進來;又像一個冷漠失意的女人,撇著紅紅的嘴唇在冷冷的嘲諷著他們。

夜深了。

李靈靈早已靠在陸渙的胸膛睡熟了,長長的睫毛,眼睛微閉,調皮的嘴角還微微翹著,似乎夢到了什么好玩的事。陸渙低頭看了看女友那熟睡可愛的臉蛋,禁不住低下頭在女友額頭輕輕吻了一下。然后把女友放好蓋好被子,起身吹滅了蠟燭。

宿舍內又陷入了昏黃的黑暗中,窗外的月光冷冷的照進來,把宿舍內高高低低的物品蒙上了一層詭異的、淺淺的灰白色,好像沒有血色的女人皮膚顏色一樣。

陸渙睡到半夜,口渴的難受,咽喉中象被撒了一把鹽一樣,澀澀的咸咸的,非常不舒服,可能是下午白酒喝的有點多吧。

朦朦朧朧間,他下了床,趿拉著鞋,點燃了蠟燭,從暖瓶中倒了點水,一仰脖咕咚咕咚就灌了進去,感覺舒服多了。脫鞋上床后,陸渙吹滅蠟燭鉆進被窩,突然,他突然感到一絲恐懼從心底直升上來,冰冷的感覺象一條細線一樣從尾椎骨慢慢升上來,遍布全身,讓他有些微微發抖。

他的直覺告訴他,似乎有些地方不對勁。

是哪里不對勁呢?哪里呢?他拼命的想,每次快觸摸到一點答案時,就無力的敗下陣來,就象離結果隔著一層薄薄的窗戶紙,雖然一捅就破,但是卻無從下手,似乎有幾條蚯蚓在記憶的土壤里急躁的拱來拱去,但就是拱不破土層表面。這種猜謎的感覺讓陸渙很不愉快,他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氣惱的想:媽的,大不了把事情從頭到腳想一遍。

從頭到腳想一遍……

腳!一個電光火花的念頭從陸渙腦中閃過,恐懼開始擴大,詭異的氣氛開始在屋中慢慢彌漫開來。

陸渙咬著嘴唇,抑制著心中砰砰的狂跳,把頭慢慢的伸到床下看去。

借著慘白的月光,視線所至,床下一雙紅色的女式拖鞋靜靜的整齊的擺在床下,血紅血紅的顏色。鞋帶上還有個小小青蛙圖案,綠綠的,在凄冷的月光下,伸著慘白的舌頭,張著寬闊紅紅的嘴巴,惡狠狠的面對他笑著,象隨時都有可能撲過來吞噬他一樣。

血紅血紅的女式拖鞋。

宿舍里從來就沒有過女式拖鞋!

陸渙象被電擊過一樣,動彈不得,驀地腦子頓時一片空白,豆大的汗珠從蠟黃變形的臉上滾落下來。

他明白自己感覺不對勁的地方了:剛才他下床喝水時,趿拉的鞋就是這雙冰涼冰涼的女式紅拖鞋,而不是他自己那雙臭烘烘潮濕的運動鞋。

毛烘烘的感覺爬上了陸渙的后背,所有寒氣都直侵自己的肌膚,兩行冷汗順著他的后背溝慢慢流下來,涼涼的,感覺就象一個幽怨的女人在咧著涂得紅紅的嘴唇,站在他的背后,輕輕的撫摸著他。

陸渙用手撐著床幫,用了很大力氣才把視線慢慢移開,他甚至能聽見自己脖子慢慢扭動時關節咯吱咯吱的聲音。

是不是酒喝多了錯覺?陸渙一咬牙,做了幾個深呼吸,把蹦到嗓子的心臟使勁往回咽了咽,閉著眼伸手朝紅拖鞋摸去。

沒錯,是真的。實實在在存在,冰冷冰冷的。

死亡的氣息在逼近……

陸渙心里一激靈,豁出去了!呼的一聲坐起來,緊閉著眼,伸手摸起紅拖鞋,摸索著打開窗戶,使出渾身的力氣,把紅拖鞋扔到了外面的草叢里。

陸渙全身都被冷汗浸濕了,他躲在被子里瑟瑟發抖,七魂六魄已經飛了一半,委屈的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他多么希望剛才的事這是那兩個同伴的惡作劇啊!但他知道,那兩個小子這會正裹著大衣在錄像廳窩著津津有味的看錄像呢,才沒心情理自己呢。門上鎖了,睡時他明明檢查過的。紅拖鞋從哪里來的?不偏不倚的跑到了自己的床下?

一雙女人的手伸向了陸渙,掀開了他的被子,伸向了陸渙的頭……

陸渙大叫一聲,坐了起來,直愣愣的看著前方。正伸手來摸他額頭的李靈靈嚇得也大叫一聲,渾身一激靈,跌坐在床上。陸渙看到是女友,一顆心才慢慢平定下來,渾身癱軟,倚在了床頭,半天說不出話來。

李靈靈睜著還有些惺忪的眼,拍著胸口,瞋道:“怎么了?嚇死人家了。”摸著陸渙的額頭,“你是不是做惡夢了?剛才你說夢話把我都驚醒了”。

陸渙是不會說原因的,他不想讓女友就這樣小看他。他臉上擠出幾絲笑容:“我~~我,我剛做了個惡夢,沒事,睡吧。”李靈靈調皮的刮了他的鼻子一下,轉身又打了個哈欠,躺下開始進入了夢鄉。

渾渾噩噩中,陸渙心慢慢平靜下來,眼皮也開始睜不開了,慢慢的,進入了灰蒙蒙的半睡眠狀態。

“吱呀~~~~”

仿佛一扇封閉了幾個世紀的木門被緩慢的推開了,清晰的聲音如一把尖刀,撕開了陸渙灰蒙蒙的睡眠狀態,再次把陸渙拉回了黑漆漆的夜。陸渙一驚,聽聲音的位置,應該是院里對面的門開了。

對門!

404室!

接著,一陣輕微緩慢的腳步聲從門中傳出來,緩慢的讓人心跳幾乎都要停止。像一個涂著濃妝花臉的京劇戲子,在昏暗的舞臺燈光下認真的排練,有板有眼的走著臺步,沉重緩慢但又輕盈婆娑,腳步聲從對面由遠及近慢慢傳來,最后走到宿舍門前,腳步聲音戛然而止,好久好久。

雖然隔著一層厚厚的木門,陸渙還是能感覺到門后細細的呼吸聲——陸渙也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感覺已經嚇出毛病了。

陸渙此時感覺自己汗毛都豎起來了,毛烘烘的恐懼感包圍著自己,意識也凝固了,聽覺已經無目的的隨著聲音漂游。外面這時靜了下來,只有沙沙的聲音,也許是寒風在卷著一些殘枝敗葉在玩著一個無聊的游戲,或者是老鼠拖著幾個米粒在寒冷空曠的門口倉惶而逃,陸渙的心好像也隨著沙沙的聲音在風中飄上飄下,迂回翻轉……

突然,“篤……篤篤……”幾聲緩慢而清晰的叩門聲象幾記重錘一樣,狠狠的錘在陸渙的心上,把陸渙從風中推向了萬丈深淵,陸渙有種失重的感覺,如一個高飛的風箏忽然斷了線,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他寧愿馬上逃離這個地球,隨便跑到哪個火星土星什么都行,或者變成一個卑微的老鼠,鉆進地洞中——起碼那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篤……篤篤……”叩門的聲音在頑強的持續著,似乎還夾雜著一個女人的聲音,她似乎在唱著一出獨角戲,偶爾失意,偶爾爭吵,偶爾低低的哭泣,偶爾又磔磔的發出幾聲瘆人的的笑聲……

李靈靈不知什么時候也驚醒了,用被子蒙著頭,渾身發抖,低低的抽泣著。

詭異的氣氛伴著慘淡月光在屋中彌漫,冰冷的感覺壓迫的讓人喘不過氣來,腐爛的氣味充斥著整個宿舍……

陸渙沒有勇氣問門外是誰,也喊不出來,嗓子已經被砰砰跳的心臟堵了個嚴嚴實實。

他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人,或者說——不知道外面的是不是人。
天灰蒙蒙亮了,整個天地都好像籠罩在一團壓抑的灰色霧團中。

通宵錄像散場了,迷迷糊糊中已經睡著的我們被錄像廳老板趕了出來。歐陽小可一路上嘟嘟囔囔,大罵那個打擾他好夢的錄像廳老板。

灰蒙蒙的校園空曠寂寥,沒有一個人。校園的大路盡頭被灰色的霧團掩蓋,好象不知道會通向何方。前排的破舊的學生宿舍象一個步入暮年的老人,在風中冷冷的佇立著,黑洞洞的窗口象一雙雙幽怨的眼睛,狠狠的瞪著我們,感覺很不舒服。我和歐陽小可迎著瑟瑟的寒風,縮著脖子哆嗦著往宿舍走去。

我們縮著脖子站在宿舍門前,打著哈欠慵懶的敲著宿舍門,想爭取再鉆回被窩,睡個舒服的回籠覺。

敲了幾下,沒人回應,宿舍中一陣女孩的抽泣聲傳來,我和歐陽小可吃了一驚,對望一眼,大聲的喊道:“陸渙!陸渙!開門!”并開始大力的錘門。

捶了好一陣,還是沒有人開門。一種不祥的意識涌上我的心頭。難道是……

我心頭一緊,后退幾步,沖上去開始大力踹門,媽的,宿舍的破木門平常上鎖時不容易,踹開倒容易。沒用幾下我們踹開門,沖了進去。

還好,沒有我想的盜竊、入室搶劫或兇殺案,陸渙的女友也沒有衣衫不整。

我緊繃的心松弛了下來,環顧宿舍內四周,一切正常。李靈靈在床邊坐著,低著頭,肩膀一動一動的,淺淺的抽泣著。陸渙在床上斜斜的靠著,人象老了十歲一樣面容憔悴,雙目無神,呆呆的向前看著。地上扔滿了煙頭。

我踱到陸渙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怎么,又吵架了?”接著偷偷看了看李靈靈,故意提高聲音道:“你小子還不去給你最最親愛的姑娘賠禮道歉?小心把你流放到草原上放羊~~~快,非要我們兩個親自押送才行?你……”正要再貧上幾句,還沒說完,陸渙呼地一聲站起來,冰冷的雙手緊緊攥住我的衣領,歇斯底里的大喊:“滾!滾!都他媽的給我滾”!正在刷牙的歐陽小可被嚇了一跳,嘴里的牙膏沫差點咽下去噎著。陸渙蒼白的臉有些發青,血紅血紅的眼睛瞪著我,我張目結舌,不知所措。

陸渙大喊過以后,又象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蹲到地上,雙手抱頭,嗚嗚的哭了起來。

我開始意識到事情不妙,趕緊和歐陽小可使個眼色,把李靈靈叫到門外,詢問情況。

聽完李靈靈抽抽噎噎的說完后,一股涼氣從我心底慢慢升了上來,冰冷布滿了全身的毛細血管。歐陽小可聽了大怒,轉身走到404門前,猛地朝門踹去,口里大喊:“來呀,偷偷躲在里面嚇人算什么玩意!什么東西!你出來呀!你出來呀!”踹完了似乎還不解氣,拾起一塊轉頭,朝404的窗戶猛地砸去。

“哐啷~~”玻璃的碎裂聲在灰蒙蒙的冬日早晨顯得特別刺耳,象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慘叫的聲音。

我不由得嚇得倒退幾步,拉住了歐陽小可。

我們轉過身去,又回到了宿舍,安慰了半天陸渙。

把李靈靈送走后,我們躺在自己的床上,默不作聲。想來他們也是和我一樣心亂如麻。

中午,我們隨便各自吃了些泡面,繼續發呆。陸渙看來并不想和我們描述和討論昨晚的事情。我想講些笑話調節一下氣氛,講了幾句,發現大家都心不在焉,只好作罷。

夜幕降臨了,黑漆漆的夜再次來臨。

我們早早的吃過晚飯,把門插的死死的,陸渙還是保持老姿勢,歐陽小可在床上翻看著雜志,我呆呆的望著窗外的黑暗,陷入了沉思。

黑夜象一個無底的大洞,這個黑漆漆的大洞里有什么呢?有我們白日里司空見慣的事物,是不是還有一些未知的、不可預測的、我們白天見不著的東西呢?或者窗外呼呼的尖哨聲并不是冬日凜冽的寒風掠過樹梢,而是它們借著黑暗的籠罩,肆意的揮舞著青白色的爪子,在磔磔的獰笑?當你望向窗外的黑暗看時,是不是它們也潛伏在黑暗中,瞪著血紅的或白森森的眼睛偷偷窺視你的一舉一動呢?當你感覺后背涼涼的時候,你敢保證不是它們站在你后面,輕輕的用冰冷的手——或者叫做爪子撫摸著你嗎?你肯定能感覺到它的呼吸的。不過千萬不要貿然猛地轉頭,那樣會嚇著它,更會嚇著你的。

胡思亂想中,慢慢的我進入了夢鄉。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迷迷糊糊的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我費盡好大力氣把眼睜開一條縫,借著月光一看,原來是歐陽小可在穿衣服。我閉上了眼睛,隱約又聽見了開門的聲音,這小子,晚上水喝多了,上廁所去了吧。

一覺睡到天亮的感覺真好,渾身充滿了力量。望著窗外薄薄的魚肚白,我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往旁邊床上一看,陸渙還在酣睡,鼾聲震天,我拿了點衛生紙,卷成一個小棍形狀,慢慢的伸到他的鼻子里面。陸渙鼻翼開始忽閃,嘴邊的肌肉也來回抽動,終于忍不住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睜開眼一看是我的惡作劇,懊惱的揮了揮手,翻身又呼呼大睡。我拼命忍住笑,想再戲弄一下歐陽小可,抬眼望去,他的床上卻沒有人。今天這小子起的真早,可能又去外面吃他喜愛的豆腐腦和小籠包了吧。

我穿好衣服,打著哈欠,慢慢打開門,眼前的一切卻讓我驚呆了。

404的門虛掩著,歐陽小可在404門前地上趴著,一動不動。身子在門檻上伏著,頭朝著我們宿舍的方向,小腿和腳卻還在404宿舍內,似乎想從404屋內拼命往外跑,但還是最終沒有逃脫一樣。

我心頭一陣恐慌,大喊陸渙,他出來后也嚇呆了。我們跑過去手忙腳亂的背起歐陽小可,直奔校醫室。

捶開校醫的門后,校醫從夢中驚醒,檢查了一下,告訴我們并無大礙,摔了一跤后在外面時間有點長,手腳有點麻木凍僵了。搽了點藥水便讓我們扶歐陽小可回宿舍休息。

歐陽小可醒來后,已是將近中午。顯然受了很大刺激的歐陽小可慢慢睜開眼睛,木然的看著我們,并不說話,眼淚卻從眼角滑落了下來。等他確定自己真的是在熟悉的宿舍,邊上坐的是我們時,忍不住號啕大哭了起來。我們的眼睛也不由得濕潤了。

等他情緒穩定下來后,陸渙給他買回來熱氣騰騰的粥,喝完后,他點燃了一根煙,狠狠的抽了幾口后,蒼白的臉上寫滿了恐懼,慢慢的給我們講述了昨天晚上他終生難忘的極度恐怖驚魂的經歷。

時間拉回到昨天晚上。

歐陽小可翻看著雜志,慢慢眼皮開始沉重,意識也開始朦朧起來,便把雜志扔到一邊,拉過來被子,打了個哈欠,倒頭就睡,慢慢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朦朦朧朧間,一個細細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輕輕的,柔柔的,象漂浮在冬日和煦暖風中的羽毛,隨風舞動,暖洋洋的讓人慵懶。歐陽小可的意識不由得被聲音吸引,注意力開始放大,思維逐漸也更加朦朧起來。隱約感覺象一個哀怨的女人在矜持的吟唱,音符從紅紅的嘴唇中流動出來,攝人心魄,令人無法抗拒。一種哀怨、憤恨的情緒開始在歐陽小可的體內象毒草一樣滋生,瘋長,占據了他的整個心靈。

窗外,夜更黑,風更大了。狂風卷著殘枝敗葉惡狠狠呼嘯著,在落葉的哀嘆中不知疲倦的一遍遍拍打著窗戶,似乎想沖進來把我們吞噬掉。

冰冷的吟唱在歐陽小可的聽覺世界里仍在繼續。天地灰蒙蒙的,象一張大網罩住了心頭,壓抑的讓人想發瘋。似乎只有吟唱的地方出現一點光明,讓人無限向往。歐陽小可摸索著穿好衣服,下了床,朝光明走去。

咆哮的狂風更加猖獗了,呼嘯著掠過樹梢,興奮的吹著怪異尖銳的口哨,因為它看見,歐陽小可正慢慢走近對面的404門口。

404的門虛掩著,透過門縫,里面黑糊糊的。如同一個人的黑眼球,冷冷的、惡狠狠的瞪著門外的一切。

地平線上的光亮在歐陽小可灰蒙蒙的天地中越來越近、越來越亮。他甚至都有想快步跑上前去,跪倒在地,讓光亮撫慰他壓抑了許久的心靈。低低的吟唱聲也越來越清晰,如一縷冰冷的水線,直入骨髓,冰冷遍布了全身。

歐陽小可“吱呀~”一聲推開了404的門,走了進去。

誰也沒有注意到,當他走進去時,門悄悄的關上了。

仍舊是灰蒙蒙的天,像是在夢中。低低的吟唱很近,仿佛就在背后,甚至能感覺它在脖子上呼出的氣息,冰冷冰冷的,帶著一股腐爛的味道,讓人幾乎窒息。

歐陽小可打量著屋內,灰蒙蒙中,物體的顏色卻很清晰。擺設很簡單,窗戶邊桌子上擺了幾本書和筆記,桌子上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小紅花,在一個破舊的瓶子里正鮮艷的怒放著。屋內最里面是一張床,床單是紅色的,很干凈。床邊坐著一個紅衣服的女孩,長發低垂,腳上穿著一雙漂亮的紅色女式拖鞋。正向他招手。雖然看不到她的臉,但歐陽小可覺得她是在對自己微笑,她笑起來一定很好看吧。歐陽小可想著,慢慢走了過去。

應該是女生的宿舍,歐陽小可想。他幫女生搬家時去過女生宿舍,布局大致相同,但似乎沒有女孩喜歡穿這么鮮艷的紅衣服和鮮艷的紅拖鞋。

紅拖鞋!一個恐怖的念頭象一個炸雷般驚醒了歐陽小可,他猛地清醒過來。一縷寒氣劈開了他灰蒙蒙的混沌世界,瞬間,灰色變成了無邊的黑暗,腐爛的味道開始濃烈的包圍上來。

冷汗,悄無聲息的順著額頭流了下來。他想逃離這里,但是手腳似乎已經麻木,移動不得半步。,當歐陽小可的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時,他發現,屋中空蕩蕩的,墻角堆著幾張廢舊的床,廢舊的板凳以各種姿勢被扔在上面,在黑暗中,象一個面目猙獰的怪物匍匐在墻腳,一動不動。詭異的感覺開始籠罩了歐陽小可的全身,毛烘烘的感覺開始從背上慢慢上升。

“嘿嘿~~”磔磔的怪笑聲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讓歐陽小可頭皮發炸,渾身的汗毛也立了起來。聽得出,笑聲是從上面傳來的,歐陽小可慢慢抬了抬僵硬的脖子,朝上看去,一驚之下,頓時跌坐在地上,發不出一點聲音。

房梁上,吊著一個人。一個穿血紅衣服的長發女人。

紅衣,紅褲,蒼白的腳上套著雙紅拖鞋,在黑暗中微微擺動。

正是她在磔磔詭異的獰笑。

笑聲充滿了憤恨和恐懼,歇斯底里,似乎想把整個黑夜刺穿。

歐陽小可頓時頭腦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跑!一定要跑出這個可怕的夢境!

但是,這是夢嗎?

他辨別了一下方向,起身奮力朝門口跑去,剛使勁拉開門,一種絲狀的物體纏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了回來。歐陽小可感覺自己在上升,雙腳慢慢已經離開了地面,他頓時感覺呼吸困難。他掙扎著抬頭望去,房梁上的女人正用長長的頭發纏著他的脖子,白森森的眼睛惡狠狠的瞪著歐陽小可,獰笑著拉著他一步步離開地面。離歐陽小可越來越近的,是腐爛的味道和一張恐怖的臉!

慘白的臉上由于憤怒和哀怨,五官已經強烈扭曲,看不出本來的位置。白森森的眼球惡狠狠的瞪著,仿佛隨時都能從黑洞洞的眼眶中掉出來。一縷縷鮮血從眼眶中滲出,順著面頰,滴到歐陽小可的頭頂上。嘴唇大張,牙齒上沾滿了墨綠色粘稠的液體,發出陣陣腐爛的惡臭。

死神就要來臨,歐陽小可倒不覺的那么害怕了,他開始憤恨,他不明白惡人那么多,為什么受害的非要是他歐陽小可。想到馬上就要告別自己溫暖的家庭和多彩的世界,不由得心中一酸,眼睛一閉,淚水撲撲簌簌的滑落了下來。

世界好像寧靜下來。好久,歐陽小可睜眼一看,自己跌坐冰冷地上,屋中還是空蕩蕩的,墻角的廢床和廢舊的板凳保持著原來的姿態。一切好像做了一場惡夢。歐陽小可此時感覺象剛跑完一萬米,身體幾乎虛脫。他拖著疲憊的身軀,慢慢打開門,剛邁出門檻,一陣眩暈后,便跌倒在地。

之后,就是我和陸渙早上起床后看到的情景。
我們聽完了歐陽小可的經歷后,呆坐在床上,半天作聲不得。

半天,我回過神來,看了看陸渙,然后遲疑的轉頭問歐陽小可:“你……你確定不是幻覺?”歐陽小可呆呆的看了我許久,坐起來拉開羽絨服的拉鏈,把毛衣領子往下拉了拉,微微把頭向上抬,把脖子露了出來。

幾道紅紅的細細的傷痕觸目驚心的在歐陽小可的脖子上,明顯是絲狀物體勒過的痕跡。

我吸了口冷氣,朝陸渙望去,他滿臉驚疑不定,正朝我看來。

我們安慰了歐陽小可幾句,然后把他送到了附近的一個同學家里,吩咐他不要胡思亂想,好好休息幾天。

安排好之后,我和陸渙來到了學校外邊。

白云藍天,陽光暖融融的照著大地,滿眼的明亮。路邊土坑中,幾只老母雞正臥在沙土中,閉著眼暖暖的曬著太陽,聽見我們走近,并不逃走,慵懶的睜開一只眼睛,隨即又閉上,繼續享受冬日暖陽。

我們仰望著太陽,難道它是假的嗎?還是我們其實并不真實的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沉默了半晌,陸渙沮喪的抬頭看著我,說道:“怎么辦?”“能怎么辦?明年的唯物主義理論課不學了,唯物唯物,有個屁用。(注:當時的思想政治課程,高一為經濟,高二為哲學,高三為社會政治)”我努力使驚惶的內心平靜下來,努力拉動臉上的僵硬的肌肉,向他擠出了一個類似輕松微笑的表情,揮了揮手,轉過頭去看著路上。

灑滿陽光的土路上,一個老漢,背抄著雙手慢慢走過。

我眼睛一亮,突然轉過頭大聲說:“老賈頭!去找老賈頭!”陸渙冷不防嚇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看著一臉興奮的我,他遲疑道:“找他……”“是啊,說不定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他知道真相嗎?”“你不去,我去。”我轉身便走。

陸渙踢了一腳石子,默默的跟在我后面,經過路邊叫賣的攤販時,他叫住了我:“等我一會兒!”我轉頭看了一下,他正和路邊的商販在交談著著什么,接著拿了一大把東西,氣喘吁吁的跑過來,遞給了我。

接到手里一看,一堆的小玩意兒:十字架、觀音、銅佛還有耶穌。我哭笑不得,即使真的有邪氣,這西洋的耶穌能制服東方的鬼嗎?管他呢!不過拿著這些玩意兒,還真有點底氣。我感激的望了陸渙一眼,他狡黠的一笑,晃了晃左手:“一人一份兒”。

到老賈頭住處時,天已經擦黑了。

老賈頭是學校的一個生物教師,耿直不阿,建校之初就分配到了這所學校,可以說是開校元勛,據說校長也怕他三分。兒子在煤礦做礦工,在當年一次的塌方事故中遇難,老伴聞訊后受不了打擊,心臟病發作,送往醫院后因沒湊齊急診的押金而被醫院拒之門外,當他的親戚湊齊錢趕到醫院時,老伴已經永遠的去了。望著老伴在寒風中飄動的縷縷灰白的頭發和沒有閉上的眼睛,老賈頭跪在老伴尚有余溫的尸體前,失聲痛哭。

從此他心灰意冷,一切看得都淡了。退休后干脆他就搬到了學校給他分的平房里住。平時喝幾口悶酒,但并不邋遢,一身灰藍色中山裝整天干干凈凈,見到學生總是很和藹。我們稱他為老賈頭,他也不生氣。自從上次幫他搬過一次煤球后,他見了我們就更是高興了。

我們買了些散酒和豬頭肉,便朝他的住處走去。

敲開門后,他見了我們,很驚訝,看到我們提的酒,又笑瞇瞇的擺開桌子,讓我們先坐一會,接著點上蠟燭,捅開爐火開始炒菜,一個燜腐竹,一個清炒筍片,熱熱的端上來,坐到一塊,開始一塊喝酒。

酒勁上來,昏黃的燈光下,我們開始天馬行空的聊,老賈頭更是停不住,睜著血紅的眼睛,大罵黑心的礦主,大罵醫療制度,說是昂貴的醫療費害死了他的老伴,我們當時也不懂,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罵痛快了,老賈頭倒滿了一杯酒,一口喝下去,咂吧了幾下嘴唇,接著長出了一口氣,有些感激的看著我們,說:“你們能來看看我,很好。說吧,找我有什么事?就是義務給你們補半年課,我也答應。”

“我們想知道404宿舍原來是不是發生過什么奇怪的事情。”我開門見山。

老賈頭臉色一寒,喝到嘴里的一口酒沒咽下去,嗆到了嗓子里,開始“咳……咳”的大聲咳嗽,趕緊用手捂住嘴,我發現,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唉,老了,喝口酒都能噎住。不象年輕時候了。你們的班主任人很不錯,乒乓球技術也好,曾獲過省運動會亞軍……”我和陸渙對望了一眼,他在岔開話題。很顯然,他肯定知道404不正常的原因。

老賈頭說了幾句,見我們沒有反應,也停止說話,大口大口的喝酒。

屋里開始陷入沉默。窗外,似乎又起寒風了。

一跳一跳的昏黃燭光下,我們望著老賈頭,從他近乎掩飾不安的喝酒動作和他臉上不時抽搐的肌肉,可以感受得到他近乎平靜的表情下有著巨大的恐懼和不安。

“賈老師,我們的一個同學昨晚進了404。”老賈頭聞言,拿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猛地抬起頭瞪大了布滿血絲的眼睛,望著我們。陸渙連忙補充到:“有驚無險。賈老師,404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賈頭呆了半晌,接著又似乎在喃喃自語:“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可憐……三年。。三年了。。。”他喝了一口酒,望著我們懇切的眼神,嘆了一聲,說道:“不容易啊……不過說出來你們不要害怕,可憐……”

老賈頭從身上摸出一支煙卷,點上后,狠抽了幾口,眼睛望著房頂,似乎在看著什么。煙霧繚繞中,給我們慢慢講了起來。

一陣寒風從窗戶縫中鉆了進來,我們身上發冷,使勁裹緊了身上的棉襖。
這個學校剛建校沒有多久,前幾年校園內還都是荒草,老師動員本地的學生從家帶來工具,機械加人力的笨方法用了半年才把校園收拾干凈。

因為文化課成績提高不上去,所以校領導干脆大力抓音樂、美術、體育專業課,倒也在升學率上取得了一些成績,如果藝術類班級的學生努力些,高考升學也不是沒有希望。

張可凡就是其中非常有希望的一個學生。

她是我們上兩屆的,音樂班的,相貌正如她的名字一樣,平凡普通到極致,以致于見第一面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混入人群你根本無法一眼認出來,就象在遼闊的地平線上看一片汪洋的向日葵,你無法確定剛才看到的是不是現在看到的這顆。

張可凡不幸從小失去了父母,和年邁的奶奶一塊生活。貧苦使她從小懂得了生活的艱辛,從不浪費時間,讓她驕傲的是自己的專業課(聲樂和樂理)一直排在班上前幾名;但窘困的生活也讓她在眾多當地出身富裕的同學面前感到自卑和敏感,當同齡的女生高傲的談論今年流行什么服飾、名牌運動鞋、更喜歡班上的那個男生時,她總是默默的躲到一邊,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縫的密密麻麻的布鞋,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參加。

她明白,自己的內心其實也是豐富的、多彩的,有著自己七彩斑斕的夢,她多渴望做一個漂亮時髦的發型,穿一身漂亮的衣服,能夠和同學們一起手拉手,把快樂的笑聲灑滿校園。

她也試圖和同學們接近過,但每次,當衣著時尚的高傲女同學把輕蔑、不屑的眼神投向她時,自己已經敗下陣來。

她明白,貧苦是一個因素,但不是主要原因。如果僅僅是貧苦,高傲的女生們或許會可憐她、接納她,允許她成為自己的跟屁蟲。另外一個原因是她專業成績太出眾了,老師們都非常喜歡這位有前途的女孩,男生們也喜歡陶醉于她完美磁性歌喉演繹的“田野小河邊,紅莓花兒開,有一位少年,正是我心愛。可是我不能對他表白……”的俄羅斯風情中;或者當她以高難度的花腔女聲有板有眼唱起意大利歌劇《灰姑娘》時,總是能贏來喝彩聲和羨慕的眼光。

女同學接受不了她的掉渣的土里土氣,更接受不了她的優秀。她們總是有意無意的編出一些關于她的事情來嘲笑她的不合時宜。

雖有偶爾的贊美,但更多時候是女生們的冷漠、嘲笑和惡毒的妒忌,這,遠非一個高中女孩所能承受的。

慢慢的,在這種壓抑的環境下,她越來越不合群。孤僻、冷漠的種子在她壓抑的心中慢慢發芽滋生、瘋長,遏制不住。

終于,接下來的這件事,導致了她敏感、脆弱心靈的徹底崩潰。

七月很普通的一天。天陰沉的象一塊鐵板,還下著朦朦細雨。可能是老天發怒了吧,陰沉著臉,還不時響幾下雷聲來嚇唬人。張可凡吃過早飯后,看了看連綿的細雨,用一個硬皮本頂在頭上,冒著細雨從宿舍一路小跑到教室門口。

張可凡抖落了本上的水珠,準備上課。剛進教室,就發現黑板前圍著很多人,在往黑板上看著,還嘰嘰喳喳的議論,還有一個女生故意怪聲怪氣的聲音在讀著什么,圍著的同學不時發出幾聲輕蔑的哄笑聲。

張可凡也好奇的湊過去,當她走過去時,同學們發現是她,以各種奇怪的表情望著她,有的輕蔑,有的同情,有的凝重,紛紛退后,自動讓出一條道來。

教室一下全都靜下來,一片沉寂。

黑板上貼著幾張從作業本撕下來的紙,張可凡看到第一眼后,頭感覺“嗡”的一聲炸開了,腦中一片空白,天旋地轉。

那幾張紙是有人從她的日記本上撕下來的,貼到了教室黑板上。

部分內容如下:

×月×日晴
今天又無意中看到超的熾熱目光了,我的心快承受不住了,我想我可能喜歡上他了。
那個夏日陽光燦爛的午后,我永遠記得。其他人都去午休了,在圖書室中只有我和超。明亮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屋里,投在地上,書架上,形成一個個不規則的溫暖的形狀,讓我的心里也暖洋洋的。我們自然而然的打了招呼,然后坐到他身旁很自然的開始聊了起來。可能在這一刻,我心動了吧!我喜歡坐到他身邊的這種感覺,也喜歡看他微笑時白白亮亮的牙齒。那天我們話并不多,但很自然,從他明亮凝視我的目光中,能感覺到傳遞著甜蜜的信息,我一陣陣抑制不住的心跳。我那天臉紅了嗎?我不知道。但超后來悄悄握住了我的雙手,他手心濕濕的,他也緊張了吧,呵呵。超是美術班的,他說有機會要給我畫張素描像,他畫起來一定很漂亮吧,我等著那一天。
那天我想高聲歌唱,但還是忍到了上專業課時,老師夸我那首詠嘆調唱的很投入、很有感情,我偷偷笑了,他們怎么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月×日晴
他沒有其他男孩的好動和活潑,但他的沉穩和熾熱的目光總是讓我心跳。最近我經常在圖書室看到他,他也在接近我嗎?如果能和他一塊牽手走在校園,該有多好啊。我喜歡他笑時露出的整潔的白白的牙齒,現在超不知道睡覺沒有,也在想我嗎?唉,心里太亂了,睡覺吧。


×月×日多云
風雨凄遲
遞過你的纜來吧
我是一只沒有翅膀的小船
遞過你的臂來吧
我要進你的港,我要靠岸
從風雨中來,腕上長滿了青苔
哦,讓我靠岸
如有太陽從你胸中升起
請把窗外的向日葵移進房子
它也需要吸力,亦如我
如我深深被你吸住,系住
——洛夫《風雨之夕》

×月×日雨
今天心情煩躁,可能是因為下雨了吧,滴滴答答下個不停,讓人心里難受。
今天我去圖書室,看到他和他同班的一位女孩有說有笑的在一起,那是他的女朋友嗎?還是我多心了?但,即使那是超的女朋友,又和我什么關系呢?超從來沒有向我表白過什么。超是嫌我土氣嗎?難道我一直在自作多情嗎?看到他們高興的在一起,我沒有勇氣打招呼了。
煩死了!煩死了!心里堵的慌。
明天周日,我得回家看看奶奶去。

……

這時,班主任推門進來了,班上的同學一哄而散,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只有張可凡呆呆的站著沒動。

班主任進來后看到黑板上的貼的紙,很疑惑,走近了去看,看了幾眼后,他明白了。

他扯下了那幾張日記,揚了揚,嚴肅的對著下面的同學說:“這是誰干的?”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班主任又轉身走到門口,對仍呆立在那兒的張可凡說:“可凡,先回座位上課吧,這件事我會嚴肅處理的”。

張可凡沒有回座位,因為她根本沒有聽見老師的話。

在她的眼前,是一片汪洋的金色的向日葵,金黃的果實,金黃的葉子,金黃的土地,金黃的天空,不停的轉啊,轉啊,轉成了一輪眩目的太陽,散發著強烈耀眼的光,想把整個大地烤焦,熱浪和黃土襲來,讓她呼吸困難。但手腳為什么還會感覺冰冷呢?感覺冰冷的還有心臟,幾乎不再跳動了。

她感覺自己已經被扒光了衣服,赤條條的站在門口,任下面的同學用目光在身上不停的游弋。

耳朵里是什么聲音呢,嗡嗡的,亂哄哄的,什么也聽不到。同學們一張張清晰的面孔逐漸模糊起來,五官漸漸融合,象一張白紙,就像下面坐著一群沒有面孔的妖精。

眼前出現是幾個漂亮的女生,但為什么看起來那么妖艷呢?她們圍在她的身邊,嘻笑著,不停的旋轉,她定睛一看,里面居然還有自己。她想不到自己原來打扮一下也是那么漂亮,她很歡喜的走過去,想拉住自己的手。但漂亮的她變了,還是一身過時的衣服和千層底的布鞋,還是素面朝天,她的眼光一下黯淡下來。

超仿佛又站在了她面前,慢慢的擁住她,低頭輕輕的吻了她的嘴唇,她很歡喜,眼淚慢慢落了下來。但超忽然又不見了,仿佛從來就沒有來過。她很無助,想喊,但喊不出聲。

張可凡站在門口,她的眼光時而歡喜,時而憂傷,臉上肌肉不停的抽動。班主任連喊她好幾聲,也沒有反應。

教室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班主任走上前晃動她的肩膀時,張可凡呆呆的瞪著眼睛,冰冷的目光慢慢的從在場同學的同學的臉上掃過,令人不寒而栗。她們不明白平時善良、木訥的張可凡為什么會有那么惡毒的眼光,仿佛是從冰窖里傳出的信息,讓人從頭涼到腳底。

許久,張可凡慢慢的開口道:“我會記住你們每個人。”一字一頓,象一個干瘦的巫師發出了一個惡毒的詛咒。
一聲炸雷在外面響起,大地也隨之顫抖。雨下得更大了。透過雨簾看不到任何東西,只有雨點在瘋狂的抽打著大地,象在拷問大地的靈魂和良心。

天地灰蒙蒙的,一片混沌。

一陣寒風從門縫中肆虐的鉆進來,透骨的寒意讓每個人發抖。
盡管班主任一再要求任何人不得把這件事說出去,但在那個懵懂的年紀,這種事傳播速度是比刮風還要快。仿佛一夜之間,全年級都知道了。

更意想不到的是,學校知道了這件事后,竟然對張可凡進行通報批評,說她思想不正,不顧學業,違反學校校規。

張可凡徹底垮了,更加沉默寡言.她仿佛已經失去了靈魂,只有肉身的在這個冷漠的世界上孤寂的行走。

有時她會想起她死去的媽媽,媽媽在那邊一定過得很好,不然為什么媽媽不回來看她呢?那個世界一定很溫暖,不會有不公平,不會有冷漠和譏諷。她慢慢哼著小時候媽媽經常為她唱的兒歌,潸然淚下。

張可凡現在已經沒有朋友了,獨來獨往,面對同學們的指指點點和嘲諷,她已經麻木了。上課也不正常了,經常躲到操場黑暗的一角里,看著一個個螞蟻在腳下慢慢爬過。老師勸了好幾次,但她依然我行我素。

有時,張可凡會喃喃自語,仿佛兩個人在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話,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有時候還會嘿嘿的笑出聲來。同寢室的女孩還驚恐的發現,張可凡喜歡在半夜爬起來,點上蠟燭,對著鏡子慢慢的梳她那頭烏黑的長發。

有一天下午,張可凡又沒來上課,大家都習慣了,沒人過問。

直到有人發現她吊死在了宿舍里。

今天是農歷十四,農歷的鬼節。

老賈頭當時也在現場,那是他終生難忘的場景。

張可凡把自己吊在了宿舍高高的房梁上,她顯然是早有準備的,潔凈的臉龐,連頭發都是剛從學校接熱水洗完的,還有部分頭發沒有完全干透。

她甚至動用自己不多的零花錢買了身漂亮的衣服和一支口紅。她想干干凈凈、漂漂亮亮的離開這個世界——盡管這個世界對她是那么的不公平。

能看出來,她精心化過妝,描過眉毛,細細的,彎彎的;一雙眼睛緊緊的閉著,嘴唇抹的有些夸張,有些太紅了,以至于看起來像是……血。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怨恨,仿佛在詛咒這個世界。

她穿著一身紅的耀眼的衣服,紅帽子,紅圍巾,紅襪子,甚至穿上了她最喜歡的紅拖鞋。象一朵剛盛開的紅玫瑰,敏感脆弱的花朵還沒有來得及盡情綻放,就在嫉妒的暴雨和人性的冷漠的寒風中無情的凋落了。

老賈頭后退了一步,心頭冰冷,他感到身上一陣陣發抖。

眼前的情景讓他想起了他們那一代人都知道一個古老的傳說:一個人心中的怨恨達到了極點,如果她在鬼節發一個惡毒的詛咒,并在午夜之前把自己吊死,那么,詛咒就會生效。

很顯然,張可凡可能從她奶奶那里知道這個古老的傳說。

在鬼節這個冷冰冰的夜晚,這個女孩子靜靜的洗了頭發,洗了臉,慢慢的坐在鏡子前,描了細細的眉毛,涂了紅紅的嘴唇,梳了梳烏黑的長發,穿上了妖艷的紅衣服,對著鏡子中的另一個自己許下惡毒的詛咒后,把自己吊在了梁上,選擇了死亡。

是什么詛咒呢?沒人知道。

學校對這件事很忌諱,草草處理了一下,和鎮長商量了一下,就封鎖了消息,在這個偏僻小鎮上,官大于天。外界很多人、包括學校一些老師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學校把班上的女生安排到另外的宿舍,原宿舍變被封了起來,作為一個臨時的小倉庫。

也就是現在的404宿舍。

但接下來的事讓學校措手不及,幾乎每隔一兩個月,晚上就有幾個女生在404宿舍中莫名其妙的瘋掉,她們手舞足蹈、滿臉驚恐的說張可凡回來找她們了,長長的頭發,血紅血紅的衣服,張開涂得猩紅的嘴唇給她們念情詩。

學校最后沒有辦法,后來只好安排附近山上的廟里和尚做了幾場法事,在平靜的校園里聽著烏拉烏拉的念經聲和敲木魚擊磬的響聲,很是滑稽(真不知道當時有沒有班級正在上唯物理論課)。但無論如何,還算有些用處,校園暫時平靜下來。

后來學校把新生的男生宿舍安排到這里,也就是我們的宿舍。
聽完老賈頭的敘說后,我和陸渙象墮入了冰窖,渾身冰冷。

爐中的火苗象憤怒了一樣,發出了藍色的火焰,呼呼的向上竄著,似乎想燃燒了這個冷漠的世界。

半晌,老賈頭長嘆了一口氣,仿佛仍沉浸在其中:“真是可憐吶,唉……”他說不下去了,兩行熱淚順著他的面頰慢慢流了下來。

我想到了歐陽小可的情況,便問老賈頭:“那我們同學看到的,真的是張可凡的鬼魂?”

老賈頭沒有回答。

足足沉寂了十分鐘,老賈頭抬頭用布滿血絲的眼睛望著我們,輕輕的說:“我要去一次404。”

我們一驚,想說些什么,卻說不出來。

老賈頭穿上棉大衣,和我們一塊出來。

午夜了,天上沒有月亮,沒有星星,黑漆漆的。

進了宿舍的院子,打開門,我們到了404門口。

404的門又開了一個門縫,好像有人剛剛進去忘了關門。

我和陸渙停住腳步,驚疑不定的站在門口。老賈頭也停下腳步,看著我們驚恐的眼神,老賈頭輕輕的說:“你們在這里等著,我一會就出來。”我們很想表示不害怕,一塊進去,但看著黑洞洞的門縫,到嘴邊的話又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去。

老賈頭拉了拉衣領,“吱呀~”一聲推開門走了進去。

門,悄無聲息的又關上了。

我們站在門外,寒風呼嘯著,使勁往我們領子鉆。我們裹進了棉衣,卻還是抵御不住逼人的寒氣,全身冷嗖嗖的。

我們屏住呼吸,想聽到些里面的動靜,但只有呼呼的風聲在耳邊尖叫。

大概過了十來分鐘,還是靜靜的。焦急的我們再也忍不住了,正準備鼓起勇氣踹開門時,“吱呀~”一聲,老賈頭推門出來了,我們走上去剛要開口,他揮了揮手,示意我們不要出聲。

老賈頭轉身走了出去,我們默默的跟在他的后面。

回到了住處,老賈頭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大口喝了幾口,坐了下來。

我們也坐下來,默默的望著他。

半天,老賈頭嘆了口氣,說:“別問我看見什么,我不會說的。不過以后你們不用再害怕了,今天午夜12點以后起她就不存在了404宿舍了。”接著又好象自言自語的說到:“人吶,丑惡的人性吶,傷害別人就是傷害自己,何苦呢?”

老賈頭忽然象想起了什么一樣,他起身摸索著從課桌下拿出來一張照片,遞給了我,說:“第二排,左查第四個就是張可凡”。

果然,張可凡相貌非常平凡,但照片上面帶微笑,看起來也是很純真善良的,真想不到她受到那么多的不公平后是如何度過的。如果她活著,應該是一名是大學生了吧,很可能正在接受更專業的學習,或許多年以后,就是音樂界的一顆新星了吧。

我把照片遞給了陸渙,隨口對老賈頭說:“她應該對人很真誠的,連笑容都看著是那么的善良。”老賈頭一驚,看了我半天,遲疑的說:“我記得照片上她沒笑啊,”陸渙也在旁邊說:“是啊,你眼花了吧,她表情很嚴肅啊!”

一陣寒意涌上我的心頭,我趕緊從陸渙那里搶過來照片,果然,照片上張可凡很嚴肅的站在那里,哪里有什么微笑?那剛才……,我不認為我剛才眼花了。

難道,張可凡剛才笑了一下?

一陣陣寒風吹動著枯黃的樹枝,狠狠的拍打著窗戶上的玻璃,象一個人要急切的沖進來,又象一個女人吃吃的笑聲。

沉寂了半天,我把照片交給了老賈頭,老賈頭依舊小心翼翼的又放在了課桌下,

照片又籠罩在了課桌下的陰影中。

黑暗中,我們誰都沒有看到,照片上的張可凡又咧嘴微笑了。

老賈頭那晚在404宿舍看到了什么?沒人知道。

冬日的陽光溫暖的照在了校園的地面上,暖暖的,一些不知名的小紅花頂著殘雪,在宿舍的墻角頑強的開著,為蕭殺的寒冬涂上一筆鮮艷的顏色,讓人心里涌出一絲絲感動。

生命之花,如果沒有妒忌和人性的冷漠和惡毒,也會長開不敗嗎?
新學期開學了,同學們陸續回校了。

秦小超在開學前一天回來了,回到宿舍后,臉上時常浮現不常見的笑容,我打趣道:“老大,有什么好事?分享一下。”他笑了笑說:“沒什么,昨天晚上夢見我音樂班的女朋友給我唱歌了。”我隨口道:“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不過以前好像沒聽你說過女朋友啊!哪天我去音樂班偷偷看一下,她叫什么名字?”

秦小超臉上浮上了一絲苦澀,張嘴露出了白白亮亮的牙齒,苦笑了一下,輕輕的說:

“張可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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