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手扶著她的肩,右手緊緊拽著她的一隻胳膊。她的雙手總是握成半拳的姿勢,兩隻僵硬的胳膊扭曲著懸在空中。她的雙腳也變了形,走一步,身體便會激烈地晃一晃,遠遠望去,好似一個不倒翁。
他攙扶著她,一步一步地挪動。她每邁開一步,他彷彿都使上全身的力氣。或許是長期低頭彎腰的緣故,他瘦長的身體顯得有些佝僂。常有人遠遠對著他們的背影嘆息:原先是多麼漂亮的一個女人啊,一場大病把人折磨成這樣——不到30呢,可惜呀!也有人嘀咕:那男的肯定撐不久,總有一天會撒手,畢竟,他還年輕……
然而,從春到秋,自夏至冬,無論風霜雪雨,每天清晨,他們都會出現在這條沿江大道上。偶爾有熟人同他打招呼,他便會揚起臉,爽朗地笑著大聲說:「好多了,好多了,今天又多走了兩步呢!」
那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樣扶著她走在沿江大道上,看不出任何徵兆,颱風夾著暴雨席捲而來。呼啦呼啦的風聲,嘩嘩的雨聲和咣的物體墜地聲響成一片。「轟」的一聲巨響,身後的河壩決了一道口子,渾黃的河水咆哮著衝到馬路上。
風雨中,他和她像兩棵飄搖的小草,找不到著陸的方向。路上的水一點一點往上漲,很快便沒過了他們的小腿,大腿,腰和胸口。他們像兩片葉子,在水中漂浮。
他不再徒勞地叫喊,而是拽著她的手,慢慢地在水中挪動。一個小時後,他們被武警發現。他一手抱著一棵香樟樹的枝丫,一手死死拽著她,被救起時,他已經昏迷,人們無法將她的手從他的手心掰開。直到他甦醒過來,看到她傻笑的臉,他的手指一抖,兩隻緊扣的手才松開。
採訪抗洪現場的記者恰好看見這一幕,便問他:只要一鬆手你就可以脫險,可你沒這麼做,是怎麼想的?他囁嚅著:那時,哪還有心思去想呀?我只曉得,要像平常那樣拽牢她的手,陪著她慢慢地走。
說這些時,她嘿嘿地笑著,嘴角流出的涎水,如一串珠子濺落在他的手腕上,他慌忙拿毛巾給她擦嘴角。她吃力地抬起右手,用握不攏的手指扯起毛巾,笨拙地拭著他手腕上的口水,又傻笑著,踮起變形的腳,把毛巾往他臉上蹭。他立即半蹲下來,溫柔地把頭伸到她的手邊,任由她用沾著口水的毛巾,亂亂地擦著自己的臉。在後來播出的電視畫面上,人們看到他一臉平靜,看不到一絲劫後餘生的驚懼。
他和她依然在每個清晨出現。他們艱難挪動的每一步,都讓我堅信,世間真有這樣一種愛:可以分擔你一生的愁,不用海誓山盟,卻能在暴雨狂風中,陪著你慢慢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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