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午五點半,小區大門斜對面會出現一個年輕男子,開著香檳色的便包車,拉開車門,車內一筐筐水靈靈的蔬菜誘得人腳步邁不開,加上男子生了一副漂亮臉蛋外加一米八身高,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得了個名字:菜王子。和其他晚市不同,菜王子的蔬菜非常新鮮極具賣相,加上時間又恰好是大家下班的時候,常常在剛剛開賣便被一掃而光。
就好像今天,六點還不到,一個個筐子統統見底了。毫無收獲的我有不想大老遠去家樂福和那些婆婆們斗法搶菜,一頓泡面看來是必不可少了。
轉身要走的時候,菜王子喊住了我,從車子裡拖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來,是幾個新鮮的洋蔥。
“這是我留著自己吃的洋蔥,今天菜賣得快。喜歡的話,洋蔥就賣給你吧。”
看著那幾顆洋蔥,漂亮是漂亮,新鮮是新鮮,但是,我對洋蔥不來電啊!還不如方便面呢。假意客氣地謝絕了菜王子的好意,哪知道,菜王子今天特別熱情,硬是要賣給我,很是懷疑這洋蔥到底是不是他留給自己的,還是賣不掉怕陳貨。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來我對洋蔥的感情太淺,菜王子竟然為了這四塊錢的東東,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這個同學會讓張子洋出盡了風頭,十年沒見,論事業論財富論家庭,張子洋無疑是班裡最風光的一個。自己開創的公司業務蒸蒸日上,七位數存款房子車子,身邊不乏年輕漂亮的女人。
為了鞏固自己的風光,張子洋特意邀請大家去碧峰峽二日游,費用他出。他還特意強調,碧峰峽的漂流驚險又刺激,最適合那些平時壓力大的都市小白領釋放壓力。這句話弄得老同學們興致缺缺,紛紛表態家裡有事或者不方便,只有幾個人不忍拂了張子洋的好意。
雖然張子洋比較張揚,但待朋友確實很大方,那兩天的旅游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吃住行游都很周到,同去游玩的老同學們玩的是樂不思蜀,紛紛稱贊張子洋確實夠意思。只不過,旅行結束後張子洋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可是,怎麼樣記不起是哪裡不對。這件事索性也就放下了,過去了,開始他平時一樣的工作和生活。
但看似和平時並無兩樣的生活,卻在同學會後透著絲絲的怪異。
酒吧喝酒時,面前好端端的啤酒杯突然爆裂,碎片飛濺,身邊剛剛認識的MM手臂鎖骨被劃了小卻深的傷口,血滲得觸目驚心。而張子洋卻毫發無損,目瞪口呆。
熱鬧的生日飯局,點好的酒剛剛開啟,桌上一個朋友跟發瘋了似的拿起酒瓶就往身邊人身上砸,眾人好不容易拉住制止,本來融洽的氣氛全無,張子洋只好跟大家說了抱歉,眾人飯也沒吃就離開。可事後,那朋友卻一口咬定對發瘋的事毫無印象。
敲定好的項目,雙方簽字前一刻,對方老板在自家公司下樓時摔倒,昏迷不醒。項目合作的事情只好暫時擱置。
很久很久,張子洋重復著一個夢境,那天的同學會,精彩刺激的漂流,順流而下的氣墊船,隨著水流越來越急,老同學們興奮的臉逐漸誇張到扭曲,扭曲地在他眼前交替閃過,直到他從夢中驚醒,冷汗淋漓。
……
這一連串古怪詭異的倒霉事情,讓張子洋郁悶之余認為有人背後搞鬼。為了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他特意請了私家偵探調查半個月,一無所獲。
張子洋聯系了一起游玩的同學詢問是否大家的生活也有古怪,但老同學們的生活都頗正常,還有幾個老同學調侃他是不是神經太緊繃太敏感了,讓他不如再召集大家旅游放松一下。可張子洋哪裡有心情旅游呢。
不過,提到旅游,張子洋心裡越來越覺得,有一些什麼東西潛伏在記憶深處想破土而出,卻又被層層迷霧掩著,看不清楚。他努力地回憶,但是越努力,似乎越抓不住那種似有似無的感覺。倒是晚上的噩夢越來越清晰。
夢裡,依舊河流湍急,皮筏與巖石劇烈地碰撞,身邊人的臉色扭曲到猙獰。只有張子洋,夢裡,只有張子洋的臉是平靜的,但眼睛卻失去焦點,好像沒有靈魂的軀體,穿梭在峽谷之間的小皮筏上,隨時都有被撕碎的危險。在層層疊疊扭曲的面容背後,張子洋似乎看到一張些許熟悉的,像隱在磨砂玻璃後的面容,他努力地想,眼看著那面孔前的迷霧即將散開,但刺入眼睛的卻是一張腐爛不堪蛆蟲滋生的臉!
這晚,張子洋就是被噩夢驚醒,汗水浸濕身下的床單。睜大著眼睛在一片漆黑中,明明是熟悉的房間,此刻卻釋放著巨大的壓迫感,在那濃稠的化不開的黑暗中,似乎躲著一張臉孔,伺機等待著撲出來。
張子洋有一種預感,似乎,還有更加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
第二天,張子洋和幾個老友約好晚上一起在老地方“迦南小築”吃飯。傍晚出門前,張子洋漫不經心地刮著胡子,腦子裡還是昨晚那亂七八糟的夢,心不在焉的一瞄,似乎有一個黑影在目光落定那一刻迅速從鏡子邊緣溜走,讓張子洋的捕捉撲了個空。張子洋被黑影驚到,手一抖,剃須刀在下巴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刀口。仔細檢查完家裡每個房間,不出所料的沒有任何問題。
“媽的!”張子洋不由自主地罵了一句,急急換了衣服出門赴約。房門落鎖之後,夕陽光線照不到的房間角落,一個影子單薄地站立著。
張子洋覺得這一切似乎都只是在一個該死的夢裡。
剛才那該死的服務生偏偏要說是他自己點的洋蔥湯洋蔥沙拉,爭執之間,服務生弄翻了洋蔥湯,灑了張子洋一身的洋蔥味湯湯水水。這飯當然是繼續不下去,張子洋不顧朋友的挽留一頓罵罵咧咧後悶悶地離開。就在他的車子剛剛開出街拐角,迦南小築在一聲巨響後,火光沖天。
張子洋已經記不清他是如何在火場呼喊著朋友的名字,也記不清整晚在他眼前晃動著的一張張悲痛的恐懼的扭曲的面孔。此刻的張子洋,整個身體被恐懼占滿,他甚至覺得,自己正站在一個層層相套的圈套裡。如果不是那份突然出現的洋蔥湯弄得他一身洋蔥的酸臭,他也不至於厭惡到立馬離席,那麼……他不敢想下去。
失魂落魄的張子洋開車瘋了樣在三環兜兜轉轉,最後停在自家樓下。這個晚上發生的一切已經超越了他的想象,他只想好好休息,整理思緒。
電梯上到20樓,打開家門,眼睛尚未適應屋子裡粘稠的黑暗,張子洋摸索著門邊的開關,順手把門鎖上。卡嗒一聲清脆聲後,他覺得有點不對勁。
雖已經是晚上11點多,但沒理由房間裡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啊。就好像是有一張厚厚的黑色幕布蓋住了眼前的一切,把所有吞沒。張子洋泛起恐懼,更加迅速地摸索著門邊的開關想用光亮給自己點勇氣,平時伸手就摸到的電燈開關卻好像蒸發一樣,手指接觸之處,只是冰冷的牆。
“張子洋。”不遠處的黑暗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聲音近在咫尺,甚至帶著溫熱的熟悉感,但眼前仍是散不去的黑暗,一切都看不真切。張子洋慌不擇路地想要離開,轉身卻找不到門的方向。混亂又徒勞地摸索著,他不願承認被困在這個最熟悉而此刻異常陌生的空間裡。那聲音仿佛看穿了張子洋的不安,“張子洋,你別怕。”
“媽的!你是誰?你想干什麼?你出來啊!”張子洋像是三流恐怖片裡的男主角樣歇斯底裡著喊出這句蹩腳的對白。這次卻沒人給他答案。
黑暗中的沉默對峙,短短幾分鍾的時間,成了他這輩子最煎熬的時刻。他在腦海中仔細地搜索著這似曾相似聲音的主人,不知道為什麼就不那麼恐懼了,或者說,當已經知道最壞結局的時候,也就沒什麼值得去怕,只不過想弄清楚而已。黑暗中的張子洋甚至扯著嘴角笑了一下。
“你是誰,你認識我,對麼?”張子洋放棄逃離的嘗試,一步步向前向黑暗深處邁步。
“是不是,我們曾經發生過什麼故事?”還是無人應答。
“你知道的,我曾經有很多的……女朋友,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你是哪個,對不起。”繼續一步步前進,但沒有盡頭。
……
腳下被滾來的什麼東西阻礙到,張子洋慢慢蹲下身子,摸索著撿起那個圓滾滾的東西,那個聲音在他耳邊突然響起,驚得心髒差點停止跳動。
“張子洋,你忘記了我麼?”那個聲音冷冷的。
“張子洋,你從來就沒有認真的記得我。”那個聲音恨恨的。
“張子洋,你為什麼就不能認真地記得我。”那個聲音狠狠的。
被一連串近在耳邊的質問逼得有點崩潰,張子洋狂躁地對著四周吼著:“你是誰,你出來!你不說你是誰我憑什麼記得你!我憑什麼要記得你!”
“張子洋,為什麼即使你這樣,我都不能認真的忘了你。”短短的沉默後,那聲音軟軟的。
“你到底是想怎麼樣!你要什麼你說,不要裝神弄鬼!你要什麼,你說啊!”張子洋真的有點忍受不了這種壓抑。“你怎麼不說話,你要什麼你說!最近這些都是你搞出來的吧,躲起來算什麼,你怕我啊?你出來啊!”
沉默,張子洋不知道自己是跟人還是鬼在打交道,只想盡快結束這一切。
很久很久之後,就當張子洋做好全部的心理准備想要迎接最壞的結果時,女人說話了。
“我要走了,張子洋。”黑暗的那頭傳來女人的歎息,張子洋竟從聲音裡捕捉出一點點被層層掩飾的心碎,“陪著你十四年,最後這七周最快樂。現在,我真的要走了,不能再守著你了。對不起嚇住了你,不過,能讓你認真的記住我,挺好的。”
“走?走哪?”張子洋追問,可女人沒有回答。
“張子洋,來不及告訴你一切,把我的記憶留給你,剝開它吧,你就明白了。”女人的聲音,遠遠的。
“張子洋,記得我,楊琮。”隨著最後一個字落地,房間恢復了原來的模樣,黑暗散去。
張子洋愣在原地,不可思議這突然發生又突然結束的一切。
“楊琮……”他咀嚼著這個名字,腦海中的記憶裂開一道細小的縫隙,有什麼東西想要湧出。借著房間外的光亮,他看清剛剛撿起的那個圓滾滾的東西——一顆洋蔥。
沒有人能肯定楊琮到底參沒參加這次的同學會。張子洋努力回憶,絲毫沒有頭緒。
“把我的記憶留給你,剝開它吧……”楊琮的話讓張子洋想起來那顆從黑暗裡滾出來的洋蔥——這個原本他最厭惡的東西。
“剝開?是剝開這玩意麼?”張子洋端著洋蔥,深呼吸,憋一口氣,撕開了洋蔥的表皮。“哧啦”一聲——一股辛辣夾著絲絲的甜馬上彌漫在空氣中,形成淡淡的水汽,漸漸織成一幕幕片段。帶張子洋走進一個女人的內心深處。
熱鬧的自助餐會,大家頻頻走動碰杯,聊著笑著,暢談十年來的生活和過去的回憶。角落裡,沙發內,楊琮默默地吃著面前的食物,對偶爾掃過她的眼神報以局促的笑意,眼睛卻始終偷偷地朝著張子洋的方向,仔細地捕捉張子洋和老同學們的話題。時而微笑,時而落寞。
旅游大巴上,最後一排角落裡隱著的楊琮,瘦瘦的身體被寬大的椅背遮住,耳朵塞著耳機的她,安靜地看著窗外風景。
碧峰峽景區內,楊琮默默地跟在隊伍最後,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欣賞著山間美景。在她幾米外,是正在給大家熱情導游的張子洋。
漂流時,大家興奮地自由組合坐皮筏漂流,獨獨多了楊琮一人。她安靜地對著皮筏中的同學們笑笑說,你們先玩,我走去下游等你們。她自己都不確定自己細小的聲音有沒有被激動的老同學們聽到,看著他們的皮筏順游而下,她邁開腳步。
左拐右轉,楊琮唯恐大家等她不及,想尋找條近路,卻不想路越走越陌生越走越偏僻。拿出手機想要聯系大家,不想卻不在服務器,楊琮小心地盯著手機四處走動尋找信號,濕潤的山路,一個不小心,腳下打滑,她摔下一個陡峭的坡地,頭重重地磕在凸起的石頭上,昏死過去。
結束漂流的張子洋和同學們還在興奮不已的討論著剛剛經歷的精彩和刺激。隨便問了聲“都到齊了麼?”大家嘻嘻哈哈地回應著,然後趕往下一個景點。楊琮在雜亂的草叢中,痛得喊不出聲,身體漸漸冰冷。
回程之前,張子洋清點著人數:“劉小樂、陳靜、余暉……是不是一個都不少啊!”有同學附和:“是啦是啦,咱們就這二十幾個人,少誰看不出來啊!”“對嘛,都是三十出頭的大人,還怕哪個丟了不成?”“哈哈哈哈……”嘻嘻哈哈笑聲後,汽車發動離開。
酒吧裡,楊琮站在張子洋身後的陰影裡,看著他攬過身邊美艷的女人,眼裡流出絕望又心碎的眼淚。“啪”得一聲,那只玻璃杯碎了,碎片劃過那女人的皮膚。
生日會,那瓶開啟的酒是假貨,勾兌了工業酒精,眼看著已經開瓶就要碰杯,楊琮情急進入同桌一個人的身體,把酒瓶砸破。
所謂的項目合作,其實只是對方老板設的一個局,只等著張子洋上鉤簽約,對方便能輕松轉嫁自己身上的壞賬,而張子洋則要背上近千萬的損失。那個老板簽約前的失足摔倒,也是楊琮做的。
迦南小築,為了讓張子洋避開危險,楊琮想了很多辦法,不得已,才短暫的迷惑了他的心智,點了洋蔥湯,灑了張子洋一身。她知道,他忍受不了洋蔥的味道。
這已經她陪在他身邊的第四十九天。“尾七歸魂”,這天之後,她就真的只能與他陰陽兩隔。所以她不顧一切地,努力地,讓他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雖然這些事會讓她“走”得很辛苦,她卻也覺得值得。
十四年前,他笑著說:“你長得一點也不像洋蔥。”從那個時候起,安靜的她便有了一個秘密。她留在他的城市裡,小心地保持安全距離,偶爾獲得關於他的消息。如此已經十四年。她知道自己不美,不好,不聰明,不僅是他,其他人也不會特別注意到她。所以她不爭,就是靜靜的生活著,然後祝福著他的生活。
她的手機裡,存著一首歌曲:洋蔥。
她知道,這輩子,對於他,自己注定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配角而已。所以在那短短的四十九天裡,她甚至有些感謝死亡,因為死亡帶給她獨自守護他的專屬劇情。
張子洋看著地下散落的一片片剝開的洋蔥,不知道是那種辛辣的氣息,還是泛濫在心底的情緒,眼淚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落下。他也是第一次覺得,原來在洋蔥的辛辣背後,仔細尋找,就能找到最甜的味道。
聽完這個唏噓的故事,心裡酸酸的。“值得麼?用十四年的時間去暗戀一個人,荒廢自己的生活。”我把玩著手裡水靈靈的洋蔥,對菜王子,或者是對自己說。
“愛一個人,哪裡有什麼值得不值得。”菜王子眼裡似乎有些亮晶晶的東西。“倒是我們,如果認真銘記身邊的人和風景,好好珍惜,或許這樣的悲劇就不會發生了吧。”
“那樣楊琮又怎麼能等來屬於她渴望的劇情呢?”我想了想:“如果她活著,應該還是在默默地看著張子洋默默地暗戀吧,這樣就不是悲劇麼?”
菜王子愣了愣,隨機呵呵一笑。“是啊,我們又不是楊琮,怎麼會知道她的想法呢,或許對她來說這已經是不錯的結局。”
菜王子開著車消失在視野裡。拎著幾顆洋蔥的我,邊走邊想,我是不是也忘記了一些曾經出現在生命裡的某些人,而他們是不是也忘記了我呢?我的小學同學都是誰,我的初中同學有哪些,高中隔壁班天天在走廊碰面的都是些什麼人,大學系裡上大課時一個教室裡都有些怎樣的面孔。
想啊想,想得腦殼痛。於是,換了個思考問題,盤算著晚上是做洋蔥炒肉呢,還是洋蔥湯,但是問題的關鍵是,這兩個菜我都不會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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