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來找我,說一整天的話,聽聽我的意見,這讓他覺得安全。
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塌實的睡眠了,噩夢總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每當他接近有水的地方的時候,就會產生恐怖的幻覺。
他看見水變得渾濁,一雙小手從水中伸出來拼命地揮舞著。
他嚇壞了,逃也逃不掉,任何地方,那景象都跟蹤著他。
我總是殷勤地接待著這個可憐的人,當他最好的聽眾,最忠實的朋友,最可靠的醫生,最慈祥的父親。順便提供大瓶大瓶的神經阻滯劑。
每當他走了以后,我就會悄悄打開抽屜,拿出一個女孩子的照片,靜靜地看著。
那女孩很美,花一樣的年紀,可是就在前不久,她淹死在了水里,我仿佛可以看見,她在費力地掙扎,呼救,我的病人就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稚嫩的生命的消失。
我的病人當然不知道,那是我的女兒。
然后,據說是因為受了驚嚇,他選擇性地失去了這段記憶。
如果當時沒有他的袖手旁觀,現在女兒應該會調皮地推開了門,蹦跳著撲到我的懷里。她會叫我爸爸,她會拉著我的手,她會大聲地笑,她會撒嬌。
她會做一些讓我幸福的時候,而絕不會讓我一個人帶著滿腔的仇恨孤獨地生存下去。
誰也無法原諒。一個人摧毀了你的生活以后,還選擇了可恥的遺忘。
我放棄了一切人間的美好,我的生活只有復仇。
所以,在恰好成為他的心理醫生的時候,我調整了一下神經藥品的處方,讓他在可怕的幻覺中得到應有的懲罰。
他終于臨近崩潰了,痛哭流涕,跪在地上求我用最有效的辦法救他。
我還是那樣真摯熱情地接待了這位病人,因為治療還差最后一步。
我帶他來到女兒淹死的地方,我說,這種治療的方法叫做系統脫敏。我叫他閉上眼睛,去習慣恐懼。他愚蠢地答應了,然后我把他推了下去。
就像那天一樣,他痛苦的掙扎。
過不了多久,他的頭在水面上翻騰了一下,便沉了下去。
據說,警察撈起他的時候,他是跪在水里的,我想那是對我女兒在懺悔吧。
很多天后,我又回到水邊,看著清澈的流水,想念著。突然,眼前的水變得灰黑,無數個頭顱從水中冒出一半來,都是我那個病人的臉,劉海濕漉漉地搭在額頭上,水平面上的無數個眼睛里充滿了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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