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孟靜,香港记者,主持人,專欄作家
香港出生,籍貫浙江寧波,香港傳媒自由工作者,中學時期於跑馬地聖保祿中學就讀,中五後前往加拿大,1979年加拿大卡爾頓大學新聞系畢業。返港後先後在法新社、《英文虎報》、無線電視新聞部、香港電台等機構任職。曾擔任香港電台電視節目《城市論壇》及《傳媒春秋》主持。毛孟靜多年來在各個傳媒平臺發表的評論數以百計,是全方位的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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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報財經新聞】毛孟靜:紅與橙之間
之前,得人權監察總幹事羅沃啟吩咐,那日,既不穿紅亦不覑橙,以示我們非紅非橙。那日,是五月二日,這一年的奧運火炬第一次抵達中國土地。香港人權監察有個觀察員團隊,我是那個組織的執委成員之一。
紅色,代表政治正確,話說「愛國」。橙色,標誌政治不正確,亦即「不愛國」。原以為,那日香港市面會有一場顏色對壘,結果沒有。因為彼此的人數太懸殊,幾乎是一比九十九。紅隊贏了。
第一次見證香港的街頭運動如此一面倒,從一片紅海中爆發展覽的愛國情,像一個又一個拍岸而來的巨浪,幾完全淹沒一籮普世價值,諸如包容、諸如各款基本人權,包括言論自由、個人在公共地方的肢體空間。
在寡不敵眾的氣勢下,橙衫一族,尤其是那個港大女生陳巧文每舉起一幅雪山獅子旗(見圖/法新社),會惹來老大的一片噓聲,或老大的一幅幅紅色五星旗,在她前後左右揮舞飄揚,配以「中國加油!」的激昂,及不時的《義勇軍進行曲》的高吭。
紅旗旗手,幾無一例外操普通話。香港報紙叫他們做「憤青」。憤青,是憤怒的青年的簡稱,對我來說,原該褒多於貶。年輕的時候不憤怒,年紀大了,就連一朵火焰都沒有了。可是,目睹的火炬憤青的面貌,用香港的語言來形容,是「你一異我的見我就喊打」,文明度偏低。
一度,喝罵推撞爭持間,那個穿橙色tube top的年輕女子給抬上警車,警車絕塵而去。她不是被「拉」,不是遭拘捕,一切只是為了她的人身安全。
暴民政治?
這位小姐有沒有「博出位」、attention seeking、享受曝光?這一類屬於觀感的問題,可以各說各話,但發生的事實是在香港,一個人公開發表「異見」,還得受警方拘留一下的保護。言論自由、人身自由受到威嚇,還有之前外國「異見分子」的被拒入境,出入境自由可以隨官方不給予理由地擺佈……香港不再見得仍是個自由的城市。這不淨是人權方面的觀察,亦是個泛政治議題,香港是否mob politics開始抬頭,距離暴民政治不遠了?
那日行程,分上下集。
清晨六時出發,第一個場景,是尖沙咀珀麗大道。天色灰暗,且不時拋下雨粉,鐵馬後的寬闊行人路上,人丁單薄。見劉山青舉起一幅漫畫:一架坦克前面擋了一個人。說的自然是「六四」。
早上九點,人群漸漸聚攏,「紅」人佔大比數,有個很大很矚目的香港科技大學橫額。問新抵現場的另一批紅衫人,你們來自……?
一個男子答:「系區議員XXX搞的,他請我們來。」數個男子走過,強烈宣佈「我們愛國」。一個街坊阿伯推覑運貨的手推車,向紅堆揮手咧嘴,兼豎起大拇指。
對面街,掛起一張「要人權,不畏奧運」的橫額。人群跟覑那個港大女生,亦步亦趨。給警察一個公道:每有紅人大聲說出不好聽的話,即是發出挑釁,警察總是先勸退紅色分子。
卻同時有一堆藍色分子,口號「保護聖火、反對暴力、捍缳和平」。藍T恤上印上Samsung,不時打一輪鼓以壯聲勢,同時是藝人陳慧琳影迷會。
每有異動,一眾警察及記者似乎比參加者更緊張。本觀察員堅持不往人堆裡「捐」。卻是未幾即收隊長羅沃啟電,說他已陪伴給帶上警車的示威者,離開了現場。現場範圍長不過一百米。
「都未去過西藏,有什麼資格講西藏!」一個紅人說。
不聽得有橙人回應。其實可以討論,未去過太空,也沒資格欣賞嫦娥衛星圖片……另有數個穿上已經洗得褪色橙色T恤的年輕洋人走進人堆,他們的衫上主要是一個字:Debate。
數步以外,也有這麼一點辯論:
紅:「你們鼓吹西藏獨立!」橙:「系說西藏獨立又有什麼不對?」紅:「那你不如說香港獨立!」橙:「我系話西藏獨立。吹咩!」
對面馬路,出現另一張大橫額,是一張支票設計,抬頭印上「改善人權」,銀碼是「新聞自由」。翌日,五月三日,是世界新聞自由日。
正午,開始散場。清真寺門外,一度噓聲不絕,因為有人持一個大標語牌走過,聽說來自民陣,標語牌子上寫「人權夢想」之類。一眾給喝倒采的「持牌人」仍得坐上警車,方可離開。
之後,人權監察員團隊集合,跟隨由李卓人帶領的一小隊橙色隊伍,穿過九龍公園。警察堵截人龍,不准其他人加入。事實上,公園裡頭也沒有什麼其他人,氣氛寂寥。
中場休息。
下集,地點中環遮打道。見陳巧文帶眾人literally遊街、游花園。她上商場廁所,由三名女警陪同。
去逐個問揮舞大紅旗的旗手,以普通話對答:
「你從哪兒來?」
「山東。先到深圳。昨天晚上到香港。我們都是自己來的。」
不敢追問會視為語帶挑戰的問題。
另一說:「我從中國來。」我答:「香港就是中國嘛。」對方再答:「那我從內地來。」
一比九十九
故事發展至尾聲,警察阻隔紅潮接近那支雪山獅子旗。一個紅男以普通話喝問站在他前面的軍裝警員:「你說他那支旗有權,那我這支呢,有沒有權?」此人揮動手中的紅色大旗。忽然,該男瞪向我等方向,我們衣上都有「人權監察」的字樣。「你們說人權!為什麼CNN叫中國人Goons的時候你們不說人權?」goons ,美國俚語,打手之謂。
國歌、歡呼、加油、一比九十九。可以散隊。
那一日,五月二日,這一年的奧運火炬,第一次抵達中國土地。在一片鋪天蓋地的紅海中,咚咚咚、萦萦萦,處身街頭,卻沒看到火炬,連瞄一眼的機會都沒有。看到的,是本地政治走向敢怒而不敢言,因為那頂「愛國」帽子,實在太大,開始頂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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