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雨季總令人厭煩，灰暗天色加潮濕空氣，感覺像窒息於一片烏雲裡。
當然，正在窒息的醫生仍要上班見病人。
「羅先生，你好？」沒有精神的醫生仍裝作精神飽滿，把那個「好」字的音調提高八度。
「還好。」羅先生跟他太太無精打采地坐下。過不多時，他便說：「頭很痛，止痛藥點兒效用也沒有。」
醫生翻看紀錄，過去三次覆診已持續提及頭痛，腦掃瞄亦早已顯示正常，曾用過三四種不同止痛藥，今天仍沒有好轉。
「頭痛在哪位置？」醫生問。
病人雙手指向太陽穴再指向後腦兩側，再說：「像戴了一頂很緊的帽子。」
醫生隨即檢查他的顳肌（Temporal Muscle），即太陽穴位置的主要肌肉，發覺是硬磞磞，再按額枕肌（Fronto-Occipital Muscle）的筋肌觸發點（Trigger Point），羅先生即時叫痛。
醫生心裡有數，舒服地坐回大班椅，微笑道：「你的肺癌早已受控制，病情很穩定，你實在不用憂慮。」
「醫生，我一點也不憂慮，早已把病情交給你，再者，肺癌這東西也擔憂不來。」
胸有成竹的醫生點兒掉眼鏡，按病徵和檢查，九成機會他患有常見的Tension Headache（壓力頭痛），屬於一種psychosomatic illness（身心症），跟精神壓力掛鈎。
醫生於是再問：「那你還有沒有其他憂慮或壓力？」而羅先生仍是搖搖頭。
這刻，靜坐身旁的羅太太終於開腔：「你告訴醫生啦！」羅先生只是搖搖頭一言不發。
空氣沉寂幾秒鐘，羅太太忍不住便唬哭道：「兒子走了！我們唯一的兒子走了。」起初醫生還未能完全領會，惟見她傷心如斯才會意，讓她哭聲稍定才問：「他是如何離開？」這時他們才一起吐出苦水，說如何發現28歲兒子在家燒炭輕生，完全不明白為何這麼健康上進的青年會走上絕路……。
醫生除借出耳朵外實在無能為力，診斷正確也未能為他開上有效藥方，心靈上創傷實無藥可治。
失去一條寶貴生命同時亦在另外兩生命留下永不磨滅烙印，當父親求生存與癌魔搏鬥之時兒子卻輕易放棄生命，難怪羅先生不願提及這傷心事。
願天下父親永遠不用遭受喪子之痛。
【在這小窗子你我已分享了不少個星期天，雖未有緣相見，但我儘管把所見所聞所想跟你傾情相告，只因相信有你同步走過人生是幸福事情。只可惜今天我們要說再見，因種種原因，醫生要搬家了，只盼有緣你我能夠在另一窗子相遇。】
編按：莫樹錦教授專欄〈醫然一笑〉完結
莫樹錦
中文大學臨床
腫瘤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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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樹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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