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惜糧如金

“我不想吃飯了。”一個六歲小男孩推開媽媽伸過來的手和勺子，不高興地說道。

“只剩一口了，來，聽話，快吃。”男孩的媽媽哀求道。

“說了不吃，不吃，我就是不吃。”
“這是最後一口飯了，你現在不吃，以後就吃不到了。”
“媳婦，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多不吉利啊，哪有當媽的這麼詛咒自己的孩子的？”一旁的婆婆不滿地發話道。

“媽，你不懂，我們國家的人從今往後都只能吃轉基因食品了，像這種正常糧食煮出來的米飯，以後可真的是想吃也沒有地方買去了。”
“啥？啥是轉基因？”
“說了你也不懂，”（;女人接著轉向兒子，道，“你不肯吃，是不是？”
小男孩點點頭。

女人一下子將剩下的最後一口飯吃了，滿眼含淚，同時不由得想到一句話“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就在不久前，她還曾眼淚汪汪地給自己的學生們講了有關“你吃了飯沒有？”這一句中國“國問”背後沉重的饑餓史。

“同學們，你們知道嗎？這並不是一句簡單的問候語，它承載著太多的血淚和沉痛。上下幾千年來中國國民始終在為‘吃一口飽飯’掙扎，但掙扎成功的時間總是極為短暫，隨便翻開一個地方縣的縣志，都不難發現其中出現最頻繁的，就是‘糧荒’、‘餓殍遍野’、‘易子而食’等與糧食與饑餓息息相關的詞。可以說，在中國歷史上，幾乎每一代人都有體驗過餓死人的饑荒年。你們算是幸運的一代，直到現在還沒有體會到饑餓的滋味……”
“切！又不是白癡，誰會不知道餓是什麼滋味。”有學生不屑地發出了噓聲。

“有同學有不同意見？請自己站起來發言，不要在下面說小話。”
“林老師，我們不知道什麼是饑餓，怎麼知道什麼要吃飯呢？舉個例子來說，我平時餓了才會想到要吃東西。”
“那是小餓，我講的是當你想吃東西時卻沒有東西可吃的大餓，整整幾天不吃飯，或者常年累月吃不飽飯這種滋味你們肯定是不知道的，就連我也沒有親身體驗過，所以只有通過歷史來認識……”
“認識了又有什麼意思？現在我們國家經濟那麼發達，這種歷史早就離我們遠去了。誰還會擔心有人吃不飽飯？”
“或許，這種歷史會在不遠的將來重演。”
“啊？這是為什麼？”
“因為……”
下課鈴聲響起，學生們臉上都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女人苦笑笑，知趣地住了嘴，揮了揮手，學生們立刻歡呼著魚貫而出。看著被教科書洗腦的下一代，女人的心情變得愈發沉重，身為老師她在歷史課堂上已經講了太多超出書本的知識，給學生提供了大量“歪理邪說”，已經不止一次被人反映，被學校行政部門打招呼了。

“再這樣下去，或許會連教師飯碗也保不住了，”女人自嘲地想道，“管他！我現在已經無力改變什麼，還是和大家一起在欲望的盛宴上進行最後的狂歡吧。”
她自己的事情都一大堆了，家裡還有一個不聽話的被婆婆寵壞了的兒子，讓她頭疼。

本來身為教師她有很多方法來教育自己的兒子，但是婆婆總在其中攪和，到現在兒子是越來越嬌慣了，上好的白米飯往往扒拉上三口就要人喂，而且還老吃不完。這讓深知糧食重要性的女人感到深深的無奈。最讓她感到悲哀的是，這樣一個人口大國，即將淪為牲口大國，眾多國民吃的糧食，都將變成外國人最不屑的給牛馬吃的轉基因食品。

難怪眼下移民似乎已經成了一種風潮，同一所學校的同事就有不少人努力將他們的孩子弄到國外去了。當然單靠他們自己的工資是無法辦到的，所以有部分教師也在借補課大肆收費賺外快。不過就算是課外補課，也沒人補歷史課，在人們的印象中，歷史課就是“死記硬背”，只要考試前背熟了書本知識就不難得高分，像自己這種經常講課本外“歷史”的老師，更沒人敢請去補課了.
幾個月後，女人的兒子卻突然迷上了吃飯，每天都要吃三大碗米飯，尤其可喜的是，小男孩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裡，就竄了好大一個個兒，看上去已經和過去那些10歲大的小朋友差不多了。

女人為此憂心不已。

“孩子又長個兒了，現在也肯吃飯了，你怎麼還成天一付苦大仇深的樣子？”老公問道。

“誰讓我們現在吃的都是轉基因糧呢？”女人沒好氣地回答。

“又來了，轉基因又怎麼了？現在全國上下都吃轉基因，也沒吃死人。再說了，現在哪裡還有什麼正常的糧食，全都大規模混種了。”
“所以我才擔心……”
“你一個小屁民，你成天擔心這些玩意兒干嘛？輪得到你來擔心？不管怎麼說，吃轉基因總比直接餓死好吧。”
“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發現，餓死也比吃轉基因糧食好。”
“你不是研究‘饑餓史’的嗎？你不是最怕人吃不上飯嗎？現在怎麼說出這種話來了？”
“就是因為我研究歷史，所以我才覺得，我們又要經歷一次饑餓的歷史了，能活下來的人是少數。”
“屁話，你成天看書研究歷史弄得走火入魔了吧你。”
“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神經病。”
這天晚上，兒子半夜醒來，掃蕩了家裡所有能吃的東西以後，依然不斷地嚷餓，這一回，就連向來寵愛兒子的婆婆也不敢再順著小男孩的意思讓他再吃了。

“乖，再吃你肚子都要撐壞了，忍一忍，等你真的餓了再吃。奶奶現在也好餓啊。”婆婆哀求道。

“不，不嘛，不嘛，我就要吃飯，我好餓啊，我要吃飯，吃飯。”兒子大吵大鬧起來，竟然和幾個月前吵鬧著不想吃飯一個態度。如此看來，轉基因似乎是好事，至少改變了兒子不愛吃飯的惡習。

半年以後，全國大部分人的胃口都在猛增，糧食往往剛一上市就被饑餓的人群搶購一空。

就連女人也時常感到饑腸轆轆，人們似乎真的集體進入了饑餓的時代，無論怎麼吃吃多少都無法滿足“吃”的欲望，甚至有不少人已經出現漲破肚子而死時卻還在嚷餓的情況。再加上糧食漲價的速度還比不上人們買米的速度，一次扭曲的“糧荒”已經開始在全國蔓延開來。全國各地都呈現出一派惜糧如金的全新氣象。

每天都有“撐死”的人出現，也有被強制不准再進食的人被自己的饑餓感活活“餓死”。

就連女人現在每天都在加入哄搶的風潮，所有人都被饑餓折磨得幾近瘋狂，即使為了維護穩定的警察開槍打死不少饑民，眾人依然哄搶不止。現在人人都只為了吃一頓飽飯而抗爭，即使槍架在腦袋上也還是只顧著往嘴裡塞著吃的，如同以往的電影喪屍片中的僵屍一般。唯一支配大家的就只有“吃”這個動詞。

當女人最後一次回到家時，發現家裡狼藉一片，四處血污斑駁，老公和婆婆正在分食一具小孩的屍體，見她回來，都抬起頭來，眼裡露出饑餓而貪婪的目光。

女人愣了一下，腦海深處有個聲音告訴她，他們正在吃的，是她自己的兒子，但很快，饑餓的感覺占了上風，她再也顧不得那麼多，也沖了上去，加入了啃食的隊列，直到老公一下子把她撲到在地，開始在她身上撕咬起一條條的肉來……
“啊——”女人一聲尖叫，從自己幻想的恐怖世界中清醒過來，發現兒子還在客廳裡靠在奶奶身上邊看電視邊吃零食。

“浪費糧食就是對生命缺乏敬畏，我們總有一天會為自己今天所作所為受到懲罰的，”女人心想，同時收拾起碗筷來。

第二天，女人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市場上收購了不少正常的糧食儲存起來，以備自己一家人應對接下來的轉基因糧入主國內後的現實。

“你買這麼多糧食干嘛？”
“這些寶貴的糧食，在未來將比金子更重要，所以我一定要預作准備。”
“神經病。”
晚上，當兒子再次故技重施不想吃飯的時候，女人道：“好，你自己不想吃飯，那麼從今天起，你都不准再吃一口飯和任何零食，免得浪費糧食。等你自己想吃飯了再說。”
果然女人不再給小孩吃任何東西，就連婆婆再三干預她也堅持要讓兒子認識到糧食的重要性，婆婆幾次都說要被她氣死了，女人依然沒有讓步。

直到——
“媽媽，媽媽，我好餓，我真的好餓。求求你，讓我吃飯吧。”
“現在家裡的每一顆糧食都是金子，吃完了就沒有了。所以你要吃飯，就必須先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媽媽，我餓，你讓我做什麼我都做。”
“不是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是你要做自己該做的。”
“媽媽，那我現在該做什麼？”
“愛惜糧食，不准再像以前那樣浪費了，懂嗎？尤其是我們家現在的糧食，這都是天然的。”
“我餓了，以後再也不浪費了。”
經過這一次“饑餓教育”之後，兒子吃飯再也沒有剩下過，一粒米也沒有剩下過，而市面上，轉基因糧已在大面積銷售，似乎也沒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女人所想的一切好像都真的太過偏執和瘋狂了。

“管他，”女人想道，“至少現在再想買非轉基因，所要花費的代價就太過巨大了，真是惜糧如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