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夢的水猴子
二叔和二嬸跪在河邊,河岸邊擺著些水果和熟食。二嬸拿出來三隻香遞到二叔面前,二叔劃著了根火柴,用一隻手擋著風,把三隻香點燃,隨後搖了搖了拿著火柴的手,火柴熄滅了,一縷煙隨風飄散開……
二嬸雙手拿著點燃的三隻香,閉上眼睛,嘴裡默默著唸著些什麼,然後把香插在地上。跟著,二叔和二嬸對著河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頭,磕完以後,兩人相互攙扶著站了起來,不約而同地看著那河,河水嘩嘩地流淌著,和那夜一樣……
二叔年輕的時候是個游泳好手,只要是生產隊搞比賽,他準能拿第一。村裡的人都說二叔是「浪裡白條」轉世,說來也巧,二叔就叫張順。
「順子啊,過幾天附近幾個生產隊裡聯合友誼搞大比拚,游泳環節就看你了啊。」胡幹部眯著眼睛,抽著自制的菸捲對二叔說。
房間裡滿是煙霧,感覺就像是仙境一樣,只是……那味道夠戧。
「咳……咳……成,您放心。」二叔咳了兩下,眼睛被嗆出了些淚水。
「還有……」胡幹部好像還有話要說。
「報告。」門口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
「進來。」胡幹部對著門口大聲說。
一個精幹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報告,鄰村……」年輕人看見二叔在,立即停了下來。
胡幹部看了看年輕人,又看了看二叔。
「順子,這沒你事了,你先回去吧。」
「哎。」二叔對胡幹部鞠了個躬,轉身了出去。
「順子,把關給我帶上。」胡幹部說。
「哎。」二叔走了出去,順手把門關上了。在關門的過程中,二叔隱約聽見年輕人對胡幹部提到一個女人……
幾天後,幾個生產隊搞的聯合友誼大比拚如期舉行。游泳比賽的環節,二叔自然參加了,可是二叔沒贏。因為他根本就沒下水。
「啪!」胡幹部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瞪著兩隻綠豆眼看著二叔。
「你怎麼回事?說!咱們生產隊的臉都讓你丟了!」胡幹部一副要活吃了二叔的架勢。
「我……我這兩天身上不對勁。」二叔說。
「噗……」胡幹部把剛喝的一口茶水噴了二叔一臉。
「張順呀張順!你是男人女人呀!還身上不對勁!虧你說的出!」胡幹部用手指了正在擦臉的二叔,因為感覺又好氣又好笑,胡幹部的表情很奇怪。
「不是,胡幹部。我好像是生病了,總是一陣冷一陣熱的。」二叔說。
「那你怎麼不早說,去看了沒?」胡幹部一副關心的樣子,畢竟他還是挺喜歡二叔的。
「沒,多休息兩天就好了。」
「嗯,那你回去歇著吧。」胡幹部擺了擺手。
「哎,那我走了。」二叔鞠了個躬,轉身走了。
這是二叔長這麼大,第一次撒謊。
他只能說自己生病了,因為真正的原因不能和領導說,特別是在他們那樣特殊的年代(文化大革命時末期)。
二叔把真正的原因告訴了我爸,因為我爸是他親哥,不會檢舉他,出賣他。(其實在當時那樣的時期,這樣的行為還是有一定風險的。)
從胡幹部那裡回來那天晚上(也就是胡幹部佈置二叔參加游泳比賽的那天),二叔做了個奇怪的夢。
他夢見自己來到河邊,準備下河去練習游泳。剛下水,突然,不遠處鑽出了個怪物,著月光看去,這怪物一身暗紅色的毛,渾身濕嗒嗒的,臉有點像人,但又不是,眼睛突在外面,又圓又大,佈滿血絲,顴骨高高的突起,沒有鼻子,只有兩個洞,它嘴裡的牙齒象就狗牙一樣,看起來那麼鋒利,參差不齊的排列著,它嘴巴咧的很大,按人類的比例,基本咧到了耳朵的位置,不過,這怪物沒有耳朵。
二叔楞住了,那怪物像是發現了二叔,張大嘴,嘴裡發出:「啊……啊……」
類似《咒怨》裡的那個聲音,對著二叔伸出它的爪子,那爪子看起來就像是干枯的樹枝,細細地,長長地,指甲上還粘著些類似水草或者青苔的綠色物質。
接著發生了什麼,二叔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從那天開始,二叔每天都做這樣的夢。我爸告訴他,這夢是提醒他最近別下水,小心水猴子索命。
二叔聽了我爸的話,所以比賽那天沒下水……
可是比賽結束以後,那夢卻依然重複出現,二叔有些惱了,總不能一輩子不下水吧。就算可以不游泳,但不能不洗澡呀。
在這裡我要說明一下,村子裡當時只有這麼一條河,所有人用水都得來這河裡取。當然,游泳比賽也是在這河裡舉行的。汗一個。
「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呀。」二叔說。
「那能怎麼辦?」我爸反問二叔。
「這水猴子就沒方法制服嗎?」
「聽說水猴子一但上岸了,就完全沒力氣了。那樣就只能任人擺佈了。」
「好!就這麼定了!晚上去抓水猴子!」二叔一拍腿,站了起來。
「我也是聽人說的,萬一是假的……」我爸有些擔心。
「哥,你放心,我一個人去,不連累你,我光棍一條,無所謂。哈哈。」二叔當時說話時那樣子就跟個大俠似的,威風的要死。
「話可不能這麼說,二子……」我爸想卻勸住二叔可惜遲了一步,二叔已經奔出門了。
「哎呀,這小子……」我爸拿了根扁擔追了出去。「孩他娘,晚上我不回來吃啦。」
「早點回來……」我媽挺著大肚子(肚子裡就是還未出生的我)走出裡屋,看著我爸的背影大聲說。
那天夜裡,河水嘩嘩的流淌著,我爸和二叔來到河邊,兩人喝了些酒,一來為了壯膽,二來為了提點勁。
「準備好了?」二叔邊脫長褲,邊看著躲在一邊陰影裡的我爸,小聲的說。
我爸用力握了握手裡的扁擔,點了點頭。
二叔把衣服褲子丟到一邊,走到河邊,掬起一捧河水往身上撒了撒,跟著打了個寒噤。
「我來了啊!」二叔對著河水大叫了一聲,既是對水猴子的宣戰,也是給我爸打暗號。
二叔一步步向河的深處走去,每走一步,他都停頓一下,觀察著河裡的動靜。
慢慢地,二叔到了和夢裡基本一致的地方,就在這時候,不遠處的河面上開始發生異樣,二叔知道,那怪物要出現……
果然,水猴子出現了,一樣的造型,一樣的動作,和夢裡一模一樣,向二叔伸出了爪子。
二叔二話沒說,一把抓住水猴子的爪子,轉身用力的向岸邊上游去。水猴子似乎察覺到二叔和我爸的計劃,越靠近岸,它就越使勁掙扎,二叔也越來越感覺到吃力……
「哥!快!」快到岸邊的時候,二叔大叫一聲,奮力的把水猴子往岸上拖。
我爸舉著扁擔跑了過來,舉起扁擔,剛要打下去,突然扁擔停在了半空中,我爸整個人就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瞪著眼睛看著水猴子……
二叔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弄懵了,看了看我爸,然後慢慢的轉回頭去,跟著,二叔被眼睛的一幕驚呆了……
二叔拽著水猴子,水猴子看起來毫無力氣的攤在地上,而水猴子的另一隻手還拖著一個人,一個姑娘,頭髮披散著,渾身的衣服都被浸濕了,面朝下,一動不動……
二叔和我爸趕緊跑過去,二叔把姑娘轉過身來,探了探鼻子的呼吸,趕緊時有時無。二叔懂過些溺水急救的方法,很快,那姑娘被救醒了。
她告訴二叔,她是鄰村一個有錢人家的女兒,因為當時要批鬥走資派,於是父母想方設法幫她逃了出來,想躲一段時間以後再找機會重新團聚的,後來聽說父母被批鬥迫害至死,於是,她也不想活了,便來這準備投河自殺。
可就在她沉入河以後,總覺得有人在把她往上拉,她就拚命掙扎,掙紮著掙紮著就失去了知覺……
二叔和我爸這才明白,原來是這水猴子託夢給我二叔來救人的……
文化大革命以後,二叔和我爸才敢把這事告訴別人,結果,村裡一個老人聽了以後說,那不是水猴子,而是水鬼。只有水鬼才會託夢,水猴子是不會的,當時候二叔和我爸聽完,一身的冷汗……
哦,對了,那個被我二叔救起來的姑娘,現在我管她叫二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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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文中的幾個小細節:
1.村裡的人都說二叔是「浪裡白條」轉世,說來也巧,二叔就叫張順。
浪裡白條———張順。水滸中的一位人物,水性極好。
2.還有……」胡幹部好像還有話要說。
……
「報告,鄰村……」年輕人看見二叔在,立即停了下來。
「哎。」二叔走了出去,順手把門關上了。在關門的過程中,二叔隱約聽見年輕人對胡幹部提到一個女人……
胡幹部原本準備幫二叔介對象,可偏偏談話被年輕人打斷了,緣分這事還真難說呀,要是當介紹了,就沒二嬸什麼戲了。而之所以談話被打斷,是因為二嬸的事。呵呵。
年輕人提到女人就是二嬸,匯報的事就是二嬸逃跑的事,雖然現在看來是鄰村的事,但在那個時期,打倒走資派是全中國的事。人人有責。
3.他只能說自己生病了,因為真正的原因不能和領導說,特別是在他們那樣特殊的年代(文化大革命時末期)。
在那個時代,要是敢說幫夢當回事,那就是絕對的封建迷信,二話不說,批鬥!
4.二叔把真正的原因告訴了我爸,因為我爸是他親哥,不會檢舉他,出賣他。(其實在當時那樣的時期,這樣的行為還是有一定風險的。)
那個時期,要是遇見腦筋僵化(按當時的說法就是覺悟高)的家人和親戚,只要發現你言語有問題,立刻檢舉,劃清界限,毫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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