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車
每個人的生活都有著不為外人所體會的辛苦,比如我。房子和辦公室分別位於這個城市對角線的兩端,每天花在路上的時間往返要3小時。還好有班車接送,柔軟的高靠背椅、涼爽的空調,倒也舒服。不過車上無聊的空閒時間卻頗難打發,足足一個半小時誒,於是,只有睡覺了。上車睡到下車,多美好!這天下班剛剛坐上班車,固定倒數第三排靠窗的老位子,塞上耳機准備開睡,眼睛還沒來得及閉上,旁邊座位一屁股坐下一個女生。面熟人不熟。
“又睡啊?”我拉上車窗拉簾,那女生頗大聲音得問了句,還特強調“又”,還好沒人八卦滴把目光落我這兒來。
“擋太陽罷了,哪個說我睡啊。”算了,還是等等再睡吧,我暗想,拿出手機開始上網看帖子。
“誒?你看恐怖故事啊?”這位同學的聲音還可以再大點,生怕全車人聽不到。我點點頭算表示肯定,心裡默默盤算著她可千萬別讓我給她講啥鬼故事,那我會當場石化。
出我意料的是,這位同學見我果然是在看恐怖故事,來了興趣,壓低聲音問我:“你有沒有聽過關於班車的故事啊?就是……像我們這樣的班車。”
故事開始:
每個城市的高新區似乎都遠離主城,這個城市也不例外。城市邊緣的那片大大的地域裡,一排排氣派的工廠廠房頂著一個個廣告裡晃得爛熟的諸多品牌的LOGO,寬闊的馬路,漂亮的綠化帶,甚至空氣都比城裡清新點。能不清新麼?人煙稀少到可憐,公共交通幾乎沒有,就算想污染也沒得污染源。幾乎每個在這裡的大企業都為員工配備了專門的交通車,定點發車,錯過了,就只能自己在雙腿,三輪和公交車之間輾轉交替著回家了。
差三分鍾就要五點半了,盡管太陽還在空中發威炙烤著大地散發出濕熱的地氣,但張林仍撒開腿奮力奔跑著。終於,5點半差25秒的時候他趕到停車場,氣喘吁吁地跳上班車。沒人注意滿頭大汗的張林,車子上只有空調發出“嘶嘶”聲。
前面的座位要麼已經坐滿,或者被人放上了包包,張林找到最後一排靠窗的空位坐下,屁股剛剛挨上椅子,就聽到司機師傅吼了句:“都齊了沒。齊了就開車了!”
無人回應,車子慢慢啟動。
“哎。”張林在心裡感歎了一下。不能怪大家太冷漠,雖然是一個公司,雖然坐一個車子,但在這個千人的企業裡,因為平時並不在一個部門共事,大家彼此間幾乎不認識,上車便是各自聽歌假寐休息,也就沒怎麼交流。時間長了,對沉默也就習以為常了。所以張林寧可頂著熱浪跑步過來,他知道,這班車錯過了就真的是錯過了,沒人會為他停留。
帶上耳機,醫生的歌唱起,車子偶爾顛簸一下,窗外是固定不變的風景,在空調冷氣的作用下,張林慢慢閉上眼睛。
“彭——”還在夢裡的張林被這聲音吵醒,迷迷糊糊地感覺車子已經停下來了,“糟糕!竟然睡得這麼熟,不會錯過站了吧。”張林心裡一個激靈,腦子頓時清醒了不少,猛地睜開眼睛。
張林睜開眼睛,眨巴眨巴,閉上,然後再睜開,用手使勁揉,揉到痛。他終於肯定了,眼前黑暗一片。除了感覺到車裡空調釋放出的冷氣聲和椅背的觸感顯示他仍在在那輛班車上之外,其他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拔掉耳塞,張林打開手機蓋,一小片亮光照亮他的臉,手機屏幕上顯示PM20:39,足足睡了三個小時。
“彭——”剛才那聲音又來了,像有人在外面猛力拍打車體,突然短促而充滿力量,嚇得張林手一抖,手機滑脫出去。他忙拉開窗簾使勁地趴在玻璃上向外張望,可是除了玻璃上反射著的亮著白光的手機屏幕,車外的黑暗比車內來得更加粘稠。這是哪?我怎麼會在這裡?發生了什麼?此刻張林的心裡有太多太多問題,然而,無解。
就在張林不知所措的時候,他聽到身邊有一些細微的響聲,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他連忙用手機照著頭頂的空調出風口,每個座位那個位置都有兩盞頭頂燈,雖然光亮小,總比手機來得好。張林從沒用過這頂燈,生怕不亮。還好,輕輕按下按鈕後,淡淡黃色的投下來,朦朧地照亮了四周一小片地方。
借著光,張林看到這個車上不只是他一個人而已。剛剛那細微的響聲就是同樣坐在最後一排靠著另外一個窗戶的人發出的,張林記得,當時上車時瞟了一眼,這個人就在閉著眼睛休息,看樣子,他還在熟睡,剛才應該就是他發出的夢囈吧。除了這人,車裡其他的同事也應該都還在,只不過大家都在熟睡,也就異常安靜。
“喂!喂,醒醒,醒醒啊!”張林摸索到同排的那個熟睡男身邊,用力搖晃著,“快醒醒。”
“嗯~~干啥呢啊!”終於在劇烈的搖晃和拍打中,熟睡男“活”了過來,“咋回事啊,吵吵啥啊!”被吵醒的熟睡男頗為不滿,但兩秒後,他的不滿就煙消雲散了。
“靠,這車是咋的了!”熟睡男顯然和張林剛剛的反應一樣,“這是哪啊,咱這是在哪?”
張林搖搖頭,伸出胳膊打開熟睡男頭頂的燈,雖然光亮仍然昏暗,但好歹又擴大了些,多了一絲安全感。“我也是剛剛醒,醒過來就這樣了。咱們先叫醒車上其他人再說吧。”拍了拍熟睡男的肩膀,張林盡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不那麼緊張,畢竟,作為男人,流露出恐懼是一件很沒面子的事。
張林和熟睡男分工合作,一排一排挨個叫醒大家,打開燈。隨著一排排的頂燈亮起來,隨著車內人的蘇醒,剛剛凝固的空氣頓時炸開了鍋。
“這是哪!我們怎麼會在這裡?”
“發生什麼事了?”
“媽的,這是不是誰在惡作劇!”
……
一個個平日裡不甚交流的同事這個時候很本能地“團結”,大家都只想弄懂現在的處境到底是怎麼樣的情況。
“司機呢?司機在哪?”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張林這才想起:對啊,找到司機不就什麼都知道了麼,他開車的嘛。還沒等張林反應過來,身邊的熟睡男已經先一步走到車頭,“媽的,司機在這!還在睡覺!熟睡男罵了句髒話,“這麼吵也虧他睡得著。”說著便伸手去推司機。大家聽說司機在這裡,頓時覺得放心了不少。
“靠!!”熟睡男爆發出一聲淒厲的慘罵,從司機位蹦躂到一邊的過道上。
“怎麼了?”車頭處沒有燈光,張林看不清熟睡男的表情,只能看到熟睡男指著司機,嘴裡結結巴巴地念叨著什麼。
“媽……媽的……他……他死了!”熟睡男一臉驚恐步子搖晃地走近張林,昏黃的燈光讓張林和身後的同事們看清楚,熟睡男手上沾著鮮血。
看到熟睡男手上的血,車上幾個女生嚇得尖叫起來,連男生也紛紛讓開閃回座位裡。張林趕緊從包裡掏出紙巾遞給他。“死了,應該是死了,你去看看,我沒敢多瞧,剛摸到後心,就摸到給插了東西,一手的血啊,嚇得我……!”熟睡男一邊用力擦手,一邊念念叨叨。
車裡的過道很窄,張林從熟睡男身邊擠過去來到車頭,借著手機的光看到司機伏在方向盤上,頭歪向一邊,後背的衣服已經被血浸透,滴滴嗒嗒地在地面匯聚成小小的“血河”順著傾斜的車內地面沿著台階流下去。
張林試著按動了下儀表盤旁的開門鈕,沒有反應,於是他不敢多看,轉身回到車廂內,滿頭滿腦的亂。
“手機呢,打電話求救吧。”有人提議。
“沒用,早看過了,不在服務區。”不知道是誰帶著哭腔回答著。
“開門下車看看吧!”
“車門好像打不開,”張林接過話,“我剛剛按了開關,沒用。再說,外面是什麼情況也不知道。”
“那把車開走啊!”
“靠,你去把死機挪開!再說,門都打不開,你覺得車就能開麼?而且,哪個會開著車,這鬼地方是哪都不知道,開到哪裡去!”一個人把煩躁的情緒借機爆發出來,“用點腦子好不好,別就會瞎嚷嚷!”
“那總不能在這邊呆著吧!!!”這次沒有人回答,因為大家都不知道,除了呆著,還能怎麼做。這一切來得太突然,突然得好像是一場電影,所有人沒有答案,沒有方向。
車廂裡再次陷入沉默,原本帶來涼爽的冷氣此刻吹在皮膚上卻是讓人膽顫的涼意。
張林在過道裡來回走動著,即使他明白車外未知的危險可能比車內更大,但確實不可能一直這麼耗著。一旦油耗光,在這個鎖死的空間裡,空調會關閉,那時候恐怕更危險。想到這裡,張林想在車上找找看有沒有什麼東西是可以把玻璃砸碎的,就著燈光,他在行李架上翻找著。
一旁的熟睡男看到張林的動作,似乎也醒悟過來,幫忙一起找,可是什麼安全錘、滅火器之類能敲打的東西統統都不見了。張林剛剛燃起的希望又咻得熄滅。
“誒!這是什麼?”熟睡男似乎從最後排張林坐的位子上的行李架上找到了什麼東西,“大家來看看這個!”他舉著手上的一張A4大小的紙叫著。
幾個男生見狀圍攏上來,又被熟睡男吼開,“你們都圍過來干什麼,燈都擋完了!”於是大家又散開坐回到各自的位子上,熟睡男把紙遞給張林,“喏,你看看。這下有意思了。”
張林接過紙看了一眼,心裡想的也是熟睡男剛剛的那句話:這下有點意思了。
紙上工工整整地打印著一段話:車上的油還能堅持三小時,三小時後,空調將停止。趁著這段時間,我們來玩個游戲吧,順利通關,就有驚喜!第一關:猜猜我是誰?提示一:我死在這裡。提示二:你們將和我有同樣的下場。友情提示:請不要浪費時間在無意義的事情上,否認無法通過後面的關卡,後果自己負責。
張林把紙上的內容念了出來,車內再次陷入騷動不安中,一個性急的男生猛地跳到椅子上猛踹窗戶,砰砰得響,嚇得前面位置上的兩個女生喊出聲籟,可那鋼化玻璃要是能被他揣破也就不叫鋼化玻璃了。“別踹了,留點力氣吧哥兒們。”熟睡男歪在椅子上,頭高高仰起,繼而又突然看向張林。
“兄弟,你覺得咱們是不是被哪個電視台給真人秀了,哈哈哈,怎麼電影裡的事兒還當真落在咱們頭上?”熟睡男調侃著,努力掩飾著語調中的不安。
“呵呵,要是真人秀也就好了,誰家真人秀還把死人弄上來。”坐在熟睡男前面一排的男生接過話,“我們看樣子是困在這裡了。”
“就是就是,別踹窗戶了,真的踹破了,萬一……萬一外面有什麼東西……怎麼辦?”一個女生戰戰兢兢地小聲說。
張林腦子裡轉過很多畫面,甚至想到SAW系列,致命ID……以前看電影時的爽快情節輪到自己頭上時,就變成了冷汗。“我是誰?”他念叨著,隨即對著大家說。
“不然,我們來玩這場游戲吧?”
張林的話剛剛出口就有人反駁,“玩什麼游戲,那張紙就這麼一寫,就算我們按照他說的回答上來問題,然後呢?這個車就會自己開走麼?”一個人很不服氣,“幼稚,又不是拍電影!”說完,那人把臉扭向一邊,表情上寫著不屑,不再說話。
“嘿,反正閒著,咱就當打發時間不成麼?”熟睡男大聲說,“再說了,不做,怎麼知道結果,對不?來,兄弟,我加入這個游戲!還有人跟我們一起不?”熟睡男邊說目光邊掃著大家,陸陸續續有七個人表示願意一起“解密”,還有五個人不置可否的沉默。
並不算寬敞的車廂裡分成兩派,張林和熟睡男他們在車上尾部集中著解答那張紙條上的謎團,其余人分布在車廂前半部門,默默地看著。時不時的,車外傳來“彭彭”的拍擊聲,沒人敢問是怎麼回事,只是暗自在心裡猜測和忐忑著。
“這是什麼鬼提示啊,我死了,還什麼有相同的下場!我怎麼會知道他怎麼死的啊?”幾個人琢磨了好一陣子也沒答案,熟睡男有些不耐煩了。
“別急,答案應該就在和紙上。”雖然張林這麼說著,但心裡也沒底,這行紙條上寥寥幾句話已經被他們嚼爛了,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別不是誰真的在給我們開玩笑吧?”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細聲細氣地說。
張林搖搖頭。
“媽的!什麼鬼玩意!老子怎麼會知道他是誰!”熟睡男焦躁地罵著,手狠狠錘了一下窗戶,接著馬上又彈回來,哎喲哎喲地叫著痛。
“你們不要再猜了,我知道是誰。”說話的是剛剛那個不屑男,“我想我應該知道他是誰。”
不屑男的話引起了大家的興趣,張林原本想質問他為什麼不早說,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他示意不屑男繼續講下去。
不屑男從口袋裡拿了包煙出來,眼神詢問了下大家。雖然在密閉的車內吸煙並不是什麼好事,可沒人拒絕他。於是,點起煙,不屑男慢慢開口了。“去年公司曾出過件事情。一個同事,在班車上猝死了。他早上上車時坐在最後一排,可能是歪著睡著被椅子遮住,總之,到了公司後,他沒有下車,也沒有人發現他沒有下車。車子在偏僻的露天停車場暴曬了一天,等下班的時候,人們打開車門,就看見趴在過道上的他。那段時間這個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最後警察給的結論是,窒息。”
不屑男說到這裡,停住看著大家:“你們很多人是今年才進公司的吧,這件事知道的人可能不多。但看紙條上的提示,我只能想到是他了。”狠狠吸了一口煙,他接著說:“如果等油用完了,空調就沒了,那在這車子裡的我們很可能也會窒息而死吧。”他把“死”說的很輕,但還是在每個人心裡都丟下了一顆炸彈。
“怎麼會沒有人發現他呢?那麼大一個人!”一個女生問。
“呵呵,誰知道呢?當時的班車上,大家就只能乘客,上了車睡覺,到站了拍拍屁股就走,誰管那麼多。”不屑男挨個看了一下正盯著自己的人們,“我們不也一樣,這個車上,要不是這件事,可能這輩子都說不了這麼多話。”
“但是他不是死了麼?”終於有人提出了重點,“那又怎麼可能做出這麼多事情呢?”
“難道……是……”那個瘦瘦小小的女生用發顫的聲音說了一半,把另外一半又吞回嘴裡,但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
“他……他是什麼時候死的?”張林問。
不屑男沉默地回憶著,“我記得,是當年的大暑節氣,因為後來大家都議論,大暑那天地氣最盛最熱,不然他也不會死吧。對的,沒錯,是大暑。”
張林翻了翻手機的萬年歷:“2009年大暑,大暑……嗯……找到了,7月23日。”車廂裡的空氣隨著話音凝固了起來,張林又喃喃地重復了一次,“7月23,大暑。”他抬頭看著大伙兒,“就是今天,7月23號。”
話音剛落,“呼”的一下,空調和燈都停止了運轉,車內再次陷入死一般安靜的黑暗中。張林聽到自己的心髒正在嗓子眼處瘋狂得跳動著,跳動著。
車廂裡很安靜。一般人想來,這種情況下應該是尖叫聲連連的,呵呵,那是電影。真正處於這樣封閉壓抑氣氛中的人才會知道,處於濃稠黑暗中的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會讓你喘不過氣說不出話,迫使你全身毛孔張開來捕捉外界的細微聲響。
張林按下手機按鍵,一點光亮起來,周圍陸陸續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個手機屏幕閃爍著白色的亮光,依然照不透黑暗,反而增加了幾分詭異的氣氛。
“彭——彭”車外不知道什麼東西的沖擊聲在這個時候來得更加恐怖,張林甚至能感到車廂在微微晃動。
“怎麼回事?汽油燒光了麼?”一個聲音怯怯地冒出來,聽起像是剛才揣窗戶的男生。
“我們怎麼辦?會不會死?不是找到答案就沒事的嗎?”一個女生尖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刺耳。
“是不是答案錯了,不是那個人?怎麼辦?我們會被悶死麼?”又一個聲音響起。
“閉嘴,有本事把窗戶砸開,不然就都別TMD給我吵!”不屑男也焦躁起來。
車內沒人敢動,大家都在等待著。手機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這麼過了幾分鍾,幾個人都覺得好像幾小時那麼漫長,沒有冷氣的車廂內悶熱,汗水順著張林的額頭慢慢流下來。“嘿,兄弟,我們去司機那位子看看能不能把車子啟動起來,這麼也不是辦法。”熟睡男在張林身後說,他應了一聲,用手機照著過道,慢慢地往前挪。
剛挪了沒兩個座位,車內嗡嗡聲大作,空調又開始運轉,燈突然又亮了,這次,竟然包括司機座位上的燈也一並亮起,照著趴在方向盤上那個僵硬的身體,果然,司機後背插著沒入刀柄的匕首,血液好像已經凝固,暗紅色的把衣服染了一片。
“誒?”張林嘀咕了一聲,“好像……司機手裡面有什麼東西?”一邊說,張林一邊又湊近了點。司機雙手壓在方向盤上,借著斜著照下來的燈光可以看到司機手底下露出紙張的一角,不過很隱蔽,剛剛檢查的時候光線太暗沒有發現。張林湊上去,輕輕扯動著那張紙。
“兄弟,發現什麼了,要幫忙麼?”熟睡男在過道裡探出頭來問。其他人也緊緊盯著張林,看著他費力地把司機身體扳起來靠在座椅上,但卻統統沒有什麼反應。也難怪,誰願意去碰死人呢?
“嗯……不用。”張林看了看座椅上司機的臉,歎了聲氣,又把他輕輕搬著趴在方向盤上保持原狀,誰料剛剛挨著方向盤,司機座椅上方的燈就忽然滅了。眾人一愣,張林也呆了一下,還好隨後一切正常。
“兄弟,難為你了。”熟睡男拍拍張林的肩膀,後者擠出一絲笑容,隨即展開手裡那張紙,周圍幾個人見狀湊過來看著紙上的內容,臉色越來越難看。
“什麼情況?”不屑男隔著兩排座椅問。
熟睡男撇了撇嘴角,“真他媽的精彩啊!果然是游戲。”
“到底什麼意思!”不屑男聽了這個沒頭沒腦的答案有些焦急。
張林把紙傳給不屑男,白色的紙上依然工工整整地打印著一段話:
車子的汽油還能堅持兩小時,恭喜你們順利完成第一關!不過,我一個人很寂寞,所以需要你們在剩下的時間裡替我選出一個同伴來陪我,順利過關就能獲得自由。第二關:猜猜凶手是誰?動作一:推選出你們覺得的凶手;動作二:讓他出局。提示一:車內;提示二:所有人。友情提示:當然,如果你們希望可以一起陪我,歡迎。
“這……這是什麼意思?”不屑男抬起頭茫然又恐懼地看著大家。
“意思就是,我們可以來用這剩下的兩個小時玩一場真人版的殺人游戲了。哈哈。”熟睡男用調侃的語氣說完這句話,卻讓每個人內心冰涼。
“7月23日,殺人游戲,剛好一年……他到底是人是鬼?未必是今天來報復的?”瘦女生問大家。
“別蠢了!怎麼會有鬼!”不知道誰接了句。
“不是鬼,怎麼會在今天搞出這一出!司機死了,我們也不知道是在哪,還有……還有……”她看著車窗外的一片黑暗,玻璃上倒影出一張驚懼的臉,:“在那外面,還不知道有什麼東西,會不會是鬼?啊,會不會!”女生緊張得看著大家,“會不會是他一直在拍門,讓我們放他進來?”
“如果沒有做虧心事,又怎麼會怕鬼呢?”不屑男看著瘦女生,“未必,你做了些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未必,你在當時那車裡?!”
“我?當然沒有!”女生急忙否認,卻有些做賊心虛的樣子。
熟睡男頗不滿意地瞪了一眼不屑男,“大老爺們給女生斗個什麼勁兒啊。”他瞅了瞅手機上的時間,“時間不多了啊,我們到底是……”
“真的要……選一個人出來?那個人會怎麼樣呢?”張林看著大家說出了心裡的疑惑。回答他的是沉默。“不如,我們再試試看窗戶和門能不能打開,一起先離開這裡吧。”張林提議。
“剛剛不是試了麼,做那些沒有意義的事。”不屑男又接了話。
張林看了看大家,似乎都沒有想要“破門而出”的意思,於是自己挨個嘗試踹了踹窗戶和車門,包括司機旁邊的門,也是鎖死的。於是他也沉默了下來。
“啊!”就在眾人一片沉默的時候,剛剛那個女生又叫了起來,在沉默的車廂裡異常的刺耳,“你們看!你們看!”她哆哆嗦嗦地指著自己身邊的空座位。空座位上突兀地擺著一張白色的紙錢。“我……我剛剛才看到。”女生一邊解釋著一邊哆哆嗦嗦拉開包包的拉鏈找紙巾,她頭上已經滲出密密的汗珠。
“啊……”又一聲慘叫,還是那個女生,隨之而來的是她扔出身外的包包。敞開口的包在車內劃過一條弧線,落在過道上,車內飄灑著從包裡灑出的紙錢。
“這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怎麼會在我包裡……是不是……是不是他放進來的,是不是要我去陪他?”女生嚇得哭起來,話都說不清楚。其他人看著落滿一地的白色紙錢,心裡也劃過一絲陰影。
“我們還是繼續游戲吧。”熟睡男打破沉默,“也許,真的能有個結果呢也說不定。”
“要怎麼玩?”有人問。
“簡單,挑出你覺得……危險的人,誰票數最多,誰出局。”熟睡男解釋著,然後嘿嘿一笑,“我先來選。我選你!”熟睡男指著不屑男,後者好像早有意料會這樣,微微一笑。
“那我選他!”不屑男抬抬下巴,示意他的人選——張林。
“我?”張林顯然有些意外,“我怎麼了我?”
“這個游戲不是要選自己認為最有可能是凶手的人麼?我覺得是你,有什麼不對?”不屑男有些咄咄逼人,“你不覺得你和你同伴的動作太多了麼?”同伴顯然是指熟睡男。於是熟睡男立馬撇清關系,“我和這個兄弟也是剛剛認識的!什麼同伴,我們在這個車裡都是伙伴吧!”
不屑男不置可否地揚了揚手,“好吧,我已經選了,你們接著來。”車廂裡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瘦女生咬咬嘴唇,“嗯……我也選他。”她指著不屑男,這下輪到不屑男有點驚訝了。
“愚蠢,就因為我說了你,就選我麼?”不屑男瞥了一眼瘦女生,“好吧,既然這樣,我想我還是應該說點什麼,以免後面的同事們不明真相。”不屑男干咳了一下,“我早就覺得,凶手是人,且在我們車裡的可能性很大。”
“啊?”不屑男的話換來幾人小聲的驚呼,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張林繼續說:“為什麼我覺得是你?首先,我覺得你很面生,另外,從醒來到現在,你和你那個同伴似乎一直都在引導著整個局面在走。當然我也只是將計就計旁觀你們究竟想干什麼,不過現在,倒是有必要說明了。”
張林聽了這個理由無奈地笑了一下,“這個車是上個星期才開通的線路吧,我也是昨天才開始坐車的,不熟很正常,我看這裡每個人都彼此面生吧。”停頓了一下,看到有幾個人微微點頭,張林繼續說,“至於我的行為,我不知道什麼才算正常,這種環境裡總需要有人做點什麼吧,你們不去做,那我來做,有錯麼?而且都是在大家眼皮子下面,我又能玩什麼花樣?”
“是啊,剛才也沒見你去檢查屍體和門窗,別人替你做了反倒有錯?”熟睡男跟著附和。
“呵呵。反正我說我的想法,選擇權在大家,提醒各位一下,既然如他所說,我們彼此陌生,為什麼他和這位兄弟的感覺竟如此熟悉呢?”不屑男掃著張林和熟睡男,“短短時間內就能結成這樣的良好默契,不容易的很呢!”隨後又補充了一句,“不知道大家玩過殺人游戲沒有,抱團的人,往往才有問題。至於我嘛,我三年前就入職這裡了,想必有些人彼此還是打過照面的,不至於完全陌生,對吧。”說完,不屑男眼神示意著幾個人,暗示大家彼此曾有的“一面之緣。”
熟睡男鼓起眼睛怒氣沖沖地看著不屑男,要不是張林在攔著,怕是會打起來。“好了好了,大家自己都有分寸,我們不要內亂得好。”張林死死拉住熟睡男,對他也是對大家說。
短暫的沉默後,又有兩人又投了張林一票,在他們的影響下,又有幾個人選擇了張林。幾分鍾後,結果出來了:張林7票;不屑男6票。
不屑男扯了扯嘴角,對著張林說:“只有你自己沒表態了,怎麼樣,是不是選我?那就平了哦。呵呵。”
“你們這些蠢人,看別人投誰你們就投誰麼?”熟睡男對著那些票了張林的人咆哮著,“這算什麼事!”
“吼什麼,”不屑男接了話,“不是你自己先票了我的麼?怎麼現在又怪起別人來?怎麼,是不是我打破了你們的計劃?”
“你TMD說什麼!我票你是看不慣你那裝13的大爺相!”熟睡男回頭對張林說,“你那一票不是還沒選,票給他!平了,咱再來!”
熟睡男話音剛落,不屑男還沒來得及說話。“卡——”車門處發出一聲響,本來緊閉的車門打開了,不過僅僅打開一條縫隙,黑洞洞的,帶進來渾濁的風,吹得每個人寒毛豎立。
氣氛又再次凝固起來。大家不知道怎麼這個門,會在這個時候自己開了。
“難道是……鬼?”瘦女生又開始聯想,“啊!是不是跟剛剛停電一樣的,我們完成一個關卡,他就會出現一個提示!”說完,她看看大家,希望有人認可,果然有人點了點頭。
“提示麼?是什麼意思?”有人問出了大家的疑惑。
還不等有人回答,“彭——”車廂外又響起劇烈的沖撞聲,女生嚇得尖叫起來,被人低聲喝住,“別吵,門開了,這麼吵,萬一引過來什麼東西怎麼辦?”聽了這話,大家都安靜了下來。
“門開了,不如,我們大家一起出去看看有沒有出路?”張林知道這個提議肯定不會被接受,但還是說了出來,果然,不屑男呵呵笑了一下,“我想,應該是你出去看看吧。”
張林不解地看著不屑男。“就像剛剛那個同事說的,這個門應該算是個提示吧,提示什麼呢?提示我們第二關已經過了。”
“過關了就一起下車啊,還在這裡墨跡什麼?”熟睡男性急地准備往下沖,被不屑男一聲冷笑給嚇住,“你要想死的快點就下去吧。”這句話拉住了熟睡男的腳步,“真是沒有腦子。我只說了通關,不代表這門開了是讓我們下去的。”不屑男收住話,似笑非笑地盯著張林。
“你的意思是,紙條上出局的意思就是……讓最後定的那個人,走出這個車子?”張林替他說完了這句話,心裡有些酸澀,“是這個意思麼?”
“如果,這事真是人為,如果,你是凶手的話,那你下車當然對我們有好處,外面有些什麼東西你自己心裡也清楚。如果你不是凶手,反正你也想下車,不然就先當去探探路。”不屑男看著張林慢悠悠地說,“這門開著,車上真有什麼事,我們再下去也不遲。”
在不屑男身後的幾個人,也用眼神默許了不屑男的說法。就連剛剛票了不屑男的女生這時都倒戈過來支持。熟睡男看著大家,想罵,但張了張嘴巴,終究還是沒有出聲。
張林看著眾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懂了。
“這就是你們的選擇麼?你們留下,讓我一個人出去?”張林看著大家,“如果凶手是你們中的一個呢?你們有沒有想過!”
“那你應該慶幸你遠離了凶手,不是麼?或者,你怕外面那些東西?還是怕鬼?你怕麼,呵呵。”不屑男對著張林笑出聲,“只是個游戲而已,我和你無冤無仇,也不會故意為難你,是你自己做出太多不合常理的事情,也由不得別人懷疑。再說,如果這車門不打開,我們還真沒想讓你下車,可是現在……我們也只是遵照游戲規則而已,對不住了。”
張林罵了一句“人渣”,憤憤地對著看不出表情的眾人喊,“有沒有人願意跟我出去?”沒人回答。
“你們留在這裡如果也是死路一條呢?出去可能還有希望,有沒有願意跟我一起?”張林奮力喊著,可是依然無人回答。不屑男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請你下去吧,不要讓我們為難,大家還是待在一起的好,如果有需要,我們會集體行動……又或者,你是在拖延時間麼?”
不屑男的話讓張林心裡直犯惡心,“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自私怯懦到沒有人性?!好,我出去。”說完,張林拉住熟睡男的胳膊,“你跟我一起下去。”
然而,熟睡男的腳步沒有動。張林驚訝地看著熟睡男,後者垂下頭。
張林自嘲了笑了笑,最後看了一看車廂裡那些陌生的同事們,他們曾經在一個地方工作著,他們幾小時前甚至還團結著,如今,這些人把他趕出了這個車。
“好吧,我出去,不過,真的希望你們的選擇是對的。”說完,張林轉過身,整了整自己的包,向車門走去。
“等等,”熟睡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來,“兄弟,對不起了……我……這個你拿著,萬一……還能防身。保重,兄弟。”熟睡男遞過來一把小小的瑞士軍刀,張林接過來,看了看,什麼也沒說,只有一種想流淚的沖動。
費力地擠出車門,站在那一片黑暗中,悶濕的空氣瞬間緊緊包裹起張林的身體,他知道車窗上有許多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他沒停留,一點點摸索著向黑暗深處走去。身後車廂的燈光,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人性是什麼?人性就是對他人的漠然,對利益的追逐,對伙伴的放棄抑或……出賣?在未知和危險面前,所謂的人性,不值一文,不堪一擊。
他從包裡摸出夜視鏡戴上,同時,打開手機,哦不,應該說是改裝過的遙控器,按下了兩個鍵。想必,車門應該再次關閉了,同時在半小時後,空調和車燈也會停止運轉。他回頭,看著依稀的車廂內的燈光,幾秒鍾後,再次轉身堅定的離去。至於車上的人會在這個處在偏僻地方的集裝箱倉庫裡待多久,他真的不知道。
一年前,當他知道哥哥窒息在車上的時候,他想不通,想不通為什麼會沒有一個人事先發現哥哥還在車上,周圍那麼多人,都是在做什麼?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他不知道哥哥所在的地方是一個怎樣的環境,也不知道那裡的人是用怎樣的一種表情來彼此交流和生活的。所以,這一年來,他做了很多事,從那個南方城市跑到西南,尋覓了好久,在這個城市偏僻的角落裡找到垃圾場和裡面廢棄的集裝箱,買下了一個巨大的集裝箱進行改裝;考A類駕駛證,用原本握著手術刀的手握著方向盤;每天拿出哥哥的相片看一遍……然後,就是漫長的等待。在得知哥哥的公司將開通新的班車線路招聘駕駛員時,他出現,用低於別人3成的薪水穩穩地拿下了這個職位。
他只想解答自己的疑惑,不惜任何代價。
今天,是他正式上崗的第六天,也是,是哥哥的忌日。所以他計劃了這一切,為了他的哥哥。
先是利用之前幾天時間,對車子進行改造,做出表面看起來像手機的遙控器,在一定距離內用它來控制車子的大門、空調、燈光等等,低調又隱蔽;再用之前做醫生時保存下來的具有麻醉效果的氣體,混入車內空調系統中;隨後,等車上的人基本熟睡,將車子開到自己隱蔽集裝箱的地方,開進那個大大的箱體內,箱內有手機信號屏蔽器;然後他挑選了最後上車的那個年輕人,給他注射了可以昏睡長達10小時的鎮靜藥物,把他搬到司機位上,開足空調,讓身體冰冷,再插上道具刀和道具血液,偽裝成司機;最後,打開車門,給車外塗上黃鱔血,要知道,這集裝箱裡,還有他養的幾只寵物——蝙蝠。哦,對了,那些充滿提示意味的紙條和女生包裡的紙錢,也是他事前放好的。他知道,總會有人發現。
做完這一切,他便回到車內,鎖閉好門,安靜地躺在最後一排,用他新的身份——張林。
他不想讓他們死,真的,不然,他也不會給那可憐的孩子注射鎮靜劑,一刀解決了他豈不是更逼真?其實,他很矛盾,所以一次次地呼喚他的伙伴們能夠團結,能夠一起找出路,能夠一起找回失去的內心的一些東西,可是,只有一次次的死心。
他也不是沒有給他們機會,如果他們真的留意身邊的人就會發現,他就是給他們開了幾天車的司機,雖然,平時工作的他戴著大大的墨鏡貼著絡腮胡;他在第二關的提示上說:車裡的,所有人,如果大家真的想保護同伴,他們一定會有更好的選擇,哪怕是在門打開後把司機丟出去,而不是自己活生生的同伴;他甚至反感於票選游戲的殘酷和諷刺,早早打開車門,呼喚大家一起出去,他真的很厭惡那種……將伙伴丟棄在危險中還自以為驕傲的只是眼神。只可惜,他給出的機會再次被卑鄙的人性所放棄。
沒有人相信他,包括讓他有些欣賞的熟睡男,在最後一刻也沒有選擇跟他站在一起,所以他絕望,很絕望,原本他是希望至少可以帶著熟睡男一起安全出來,可惜……呵呵。
一切聽天由命吧,他早已訂好直飛荷蘭的機票,到達機場時,他會用公話聯絡警察,告訴他們的位置。至於他們能不能撐到那個時侯,只有聽天由命了。
一切都是他們選擇的,不是麼?如果他們肯給別人一點點溫暖,如果……可是,沒有如果。
“張林,不是張林?是來復仇的?”看著身邊那女生的一臉得意,我果然猜錯了人啊。
“不是復仇,嗯,嚴格說來,只是一場人性的考驗吧,只是沒人通過而已。”女生回答。
“哎,要是沒有不屑男那個禍害就好了,可能結局就不一樣了。那些人到底死了沒?”我繼續追問。
“呵呵,我也不知道,故事結尾就是這樣的,怎麼樣,很好聽吧。”身邊的女生依然是一臉臭屁樣的得意啊!
“我只是很佩服他那麼長時間的准備……就為了搞出個這事啊?”我還真想不通。
“呵呵,很奇怪麼?如果是自己的親人死了,怎麼也是想弄明白的吧,這就是感情,為了一個人不惜一切去努力的感情。只是,有時候我們對待身邊人,恰恰就少了這一點。”女生慢慢地說,“就像咱倆啊,要不是我這個故事,你還不是不搭理我,跟陌生人一樣。”
“呃……”輪到我啞口無言了。
“作為懲罰,明天你帶早飯給我吃,這一周都要!”終於,露出了真面目啊!
我想想,答應了下來,“三個包子一杯豆漿!”
“狗屁!車上不許吃包子,有麼有素質啊,多大的味兒啊!”
“那我管你,我就帶包子,愛吃不吃,反正我給了你機會,你不要啊!”
“你耍無賴!”
“麼啊!”
“你簡直麼人性!”
“麼啊!”
“那我要蝦肉包。大的!”
“三個不怕撐死你……”
跟那女生你來我往的斗嘴,我心裡卻在默默想著剛才的故事:其實,在這個有時候看起來有些冷漠的社會裡,只要細心尋找,只要真心對待,總會找到和自己投緣的人一起走過枯燥的旅程,總比一個人故作灑脫的孤單要來的好。而且,會讓我們更有人情味,更善良,更……遠離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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